后面的剧情充满了意料之内的戏剧感,或许是因为陈楚郅的举动,周舟总觉得自己有点心不在焉,银幕上的人像褪色,对话加快。
电影放完起身往外走,检票口边飘得欢快的气球显得很有喜感。
陈楚郅说:“你的猪还在,还好没被小鬼头当作是大自然的馈赠。”
“小鬼头?”
陈楚郅努嘴,循着他指的方向,周舟看到了几个小孩子抱着大桶的爆米花,吃一颗,砸一颗,互相以为乐。
“你很讨厌小孩子吗?”
陈楚郅解开蝴蝶结,把气球的绳子绕在自己的手指上,“难道你喜欢吗。”
周舟绕开这个问题:“走吧。”
影院已经是这一片人气最鼎旺的地方了,八点钟,周舟觉得还算早,但连拖家带口散步的居民都见不到了,路边的店铺点着灯的和已经歇业关门的差不多五五分,借着有点昏黄的路灯,走两步便能看到一处“旺铺转让”。
车辆很少,行人寥落,有点安静。陈楚郅的肚子发出了清晰的“咕噜”声,不是一响便终结了,而是一声接着一声,一串的泡泡声,周舟转头看旁边的男人,他抱着花,拿着气球,走得规规矩矩,但因不好意思低头敛目,她的心柔软起来。
“请你吃饭。”
陈楚郅要推辞,但他推不了,他现在的处境像旧时给大小姐提包的杂仆,大小姐领着他进了街边一家烤肉店。店内客人不多,看着是家老店,能在这经营下去的味道应该不差。
周舟坐下来,桌上便有菜单,她请陈楚郅不要客气。
陈楚郅安置好猪猪和捧花,才开始点菜,他看一行,便要问周舟的意见。
周舟刷着手机,她因为不饿,不太关心:“你看着点吧,反正我请客。”
陈楚郅不肯:“不要你请客。”
“为什么?”
陈楚郅反问:“为什么要你请客?”
周舟放下手机,看看他,又看看猪,再看看花,她应该猜到了陈楚郅的心思,不能说破,她不想让自己想太多,想得太多,背负就重,已经有够烦的事了。她不说话,预备一会偷偷先去结账就是了。
等上了肉,滋滋地烤熟,陈楚郅用剪刀剪碎在她的盘子里,食欲又上来了。周舟忍不住动了筷子,沾了店家特质的酱料,总感觉比别处的要香。
陈楚郅打探她的喜好:“是不是很喜欢韩料?”
周舟道:“这边也没几家店,随便选了一家。”
陈楚郅道:“之前也是?”
周舟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之前?”
陈楚郅又提了彩虹广场的韩料店,周舟道:“那也是随便选的,等秦敛罢了。”秦敛,她第二次提起他的名字,自然极了,陈楚郅有点郁结,但他不能表达。
陈楚郅闷头大口吃了几块肉。
周舟动了几筷子,食欲便已得到满足,起身说要去洗手间,想悄悄买单。不料服务员却道:“点单的时候,同桌的男士已经结过账了。”
周舟回头,穿过层层横亘在视线中的人头和座椅,看见陈楚郅正低着头吃肉,表情还有点郁闷。
再坐回去,周舟开口:“喂。”
陈楚郅一抬头看见她的神色,便知道发生什么了,他道:“应该的。”
周舟拉下粉红色猪头气球的绳子,捏了捏猪头的耳朵,听他又道:“这不就是我陪你出来的使命么?”
“什么?”
“要快乐。”
周舟拍了拍猪头的脸颊。
“所以不说说么?”
“说什么?”
陈楚郅放下筷子,“烦恼,你在烦恼什么呢?”
周舟道:“你不是也有,你先说说呢?”
陈楚郅字正腔圆,但很滑稽:“当代青年最关心的事。”时代与个人的发展,命运和时机的抉择,潮流巨变,人生方向,理想现实,道义情爱。
周舟望着他说不出话。
“欸,不要严肃啦。”陈楚郅替她倒水,“轮到你了。”
沉默一下,周舟垂眼:“是私事。”
“兴许我能做点什么?”
周舟想起秦正松的目中无人,想起秦敛也提起过要个孩子,堵心的烦恼浮上来,是家事,是私事。她斩钉截铁道:“你不能。”
陈楚郅好声好气地道:“你不说,怎么知道……”
周舟不愿意解释,打断他:“因为不关你的事。”
陈楚郅顿时觉得鼻头有点热,他怀疑自己的眼角在发红,好声好气维持不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要跟另一个人正面比较:“那么秦敛呢?”今天晚上,秦敛的名字再一次出现。且是第一次,他在陈楚郅的嘴里不以秦总的身份出现,而是,连名带姓的一个人。
周舟与他对望,像与他对峙,冷大于热。陈楚郅雄赳赳的心只昂扬了那一句话的时间,在她的眼神里,他只好偃旗息鼓,但又不愿意彻底投降,陈楚郅道:“你不是愿意同我来看电影?”
他那奇怪的胜负心要扳回一局,但这话一出,气氛立马有些僵,周舟的目色仍然冷淡,陈楚郅想,若是她的眼眸里能有一点柔和,譬如她听见自己饿肚子时那样的怜爱,他都可以说服自己慢慢来,但是她没有。
周舟张口欲辩,她自己知道自己不占理,跟陈楚郅辩驳不了。偏偏陈楚郅过于激动,步步紧逼,他追问:“我们这样算哪样呢?”
周舟讨厌这种紧逼,“算哪样?”不过是一场电影,他握过她的手,为什么要这样计较。
她防御地重复道:“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问了。”
“我不能,那么秦敛呢?秦敛他能做什么吗?如果他能,那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烦心?”
周舟烦躁道:“你凭什么问秦敛呢?”
陈楚郅稍稍冷静下来,但在周舟眼里仍然不可理喻,他道:“花,电影,逛街,吃饭,我们做的这些事,我们的关系……”
“陈楚郅!”
陈楚郅闭嘴,他看到她的眼角也有些泛红,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不应该对她紧逼,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秦敛的存在,甚至他先认识秦敛,然后才是周舟。她说过好几回她结婚了,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天赐了,是他太急躁了,是他做错了,怎么可以,怎么能……尤其是他,他最不该说那样的话。
醒悟得有些晚了,陈楚郅看到周舟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忙着跟也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要去挽留她,他向她表心意,真情实意:“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不该……”
周舟看也不看他,“你让开!”
陈楚郅想拉她的手臂,想牵她的手,想要把心想事“橙”的花束递给她,想抱住她,挽留她。但他只能虚浮地伸手,请她不要离开。
热烈的花束被周舟推在地上,包装纸皱巴巴地和花朵分离,若干片花瓣因大气同花蕊分离,支离破碎地落在一边。
周舟踩着它们,从陈楚郅面前离开。
陈楚郅不放心,他追出去,跟在她身后,他收敛自己的不甘心,只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舟舟,是我不好,我错了,我不能这样想,也不该这样说……”
前面走着的人置若罔闻,她吝啬地连一个字也不给,她不骂他,只是往前走。陈楚郅目送她打车离开。
周舟逃似地回到了家。
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并且明天也将只有她一个人。
本来用作逃避的晚上却横生插曲,在陈楚郅发疯之前,还算是美好的,她百无聊赖,恰好有一个人愿意作陪,带了鲜花,像——幽会。她不愿意承认这事的性质,只是贪恋当时的感觉。
唉,他偏偏要挑开说,“算哪样”“关系”,周舟头疼,他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也要纠结这些说法呢。
陈楚郅的好对折一半。
周舟不去想他。她在手机里找秦敛,“秦敛,在忙吗?”空荡的房子和心,需要另一个人的声音和安慰。
秦敛回道:“结束了。准时吃晚饭了吗?”
“嗯。你呢。”
“嗯,准备回酒店了。”
周舟问:“方便视频吗?回酒店就方便了吧。”
秦敛犹豫了一下。
周舟等待他的回复,她把埋在心里的猜测直白地说出来:“秦敛,你好像在躲着我。”
秦敛的手指在屏幕上闪闪躲躲。
他是一个逃避的人,在感情上尤其是。留学回国,恰逢家里巨变,父亲的严肃脸更加端着,父子关系愈加疏远,母亲死水一样的温柔里多了怨恨,对父亲的,对他的。她的脸保养得年轻,但毫无感情,看他的每一眼都像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你留不住你父亲,而事实确实如此,少小出国求学的儿子,和父母都不亲近,不能成为她的牌。他不能指责父母,尽管他的求学之路所有重大抉择都是在顺他们的意,于是他逃避。
秦敛开始不回家,他无所事事,在远离家的地方游荡,打游戏,荒唐度日。认识周舟之后,也不算荒唐。他去了几回周舟的家,一个不完整的家里,竟然那么温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先爱上的是周舟的家。周舟妈妈的亲善和笑容,对女儿朋友的热情,比他自己的妈妈更有温度。
秦敛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