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丫丫的撒娇打滚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但也没完全起作用，毕竟暗影博士还是有一些反派包袱在身上的。

所以就算陈丫丫向他指出，光是周围肉眼可见的塑料瓶，收集起来之后都能让他们今晚吃上热腾腾的大白馒头，让他极为心动，最后也只肯退让半步。

“今天可以在这里捡瓶子，但安家绝对不行。”

他板着脸尽量想要展现出威严。但这一天的允许对陈丫丫来说已经足够惊喜，她欢呼一声，再次一头扎进了垃圾山里。

暗影博士：……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哼，他才不跟小孩子计较。

嫌弃地看着四周的垃圾，暗影博士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踢开两块硬纸板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落脚点，然后就抱起双臂站在原地，内心同时升起了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小人，针对“要不要捡垃圾”这一议题开始论辩。

天使小人满脸幸福：只要捡些东西，就能吃到馒头~

恶魔小人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但那可是垃圾！

天使小人：能吃到白馒头。

恶魔小人气急败坏：超级反派捡垃圾？！作为反派的尊严呢！

天使小人：馒头~

恶魔小人：你就不能换个词吗！

天使小人微微一笑，用字面意义上的天使笑容，说出了差点能将暗影博士心脏扎穿的话语：你想之后的几天，依旧只靠吃棒棒糖活下去吗？

……

确实，这几天里，除了能在附近商场接到的热水之外，暗影博士能吃进嘴里的东西就只有那半盒棒棒糖。

虽然在一些孩子眼中这可能是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但……

冷知识：人类不能只靠吃糖活下去。

而且昨天他连糖都没吃。

暗影博士饿了。

……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陈丫丫的动作有点奇怪。

塑料瓶很好找，但她在搜罗完了一堆垃圾中的瓶子跟硬纸板后，还总要趴到地上，将废纸跟塑料袋之类的东西认真扒开，像是在仔仔细细地翻找着什么。

对哦。

暗影博士意识到，既然他和晨曦会和垃圾桶一起被送到这里，那其他垃圾桶被清空的东西，应该会被送到这里来才对。

也就是说……那张存储卡有可能在这里吗。

他看着陈丫丫，后者依旧重复着那一套寻物的行为，像是不知疲倦的小鸟。

但就算是真小鸟，也该明白在这么广阔的区域里，找到一张存储卡的概率有多低。

在这种近乎为零的期望下，花费一分一秒都是在浪费时间。

“太蠢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垃圾山，暗影博士低声骂了一句。

然后垮着一张脸，狠狠地脱掉大衣扔在一边，卷起衬衫的衣袖，以一种舍生取义般的悲壮架势，猛冲进了垃圾堆里。

真是，太蠢了！

他一遍骂陈丫丫，一边骂自己。

但找东西的动作没停。

而且陈丫丫还兼顾了捡瓶子的赚钱事业，暗影博士倒是找着找着就彻底不务正业了起来，确认一块区域里没有存储卡后就立刻抽身离开。

导致陈丫丫看着被暗影博士随手踢到身后的塑料瓶，十分困惑：“大哥哥，你到底在找什么呀？”

……

“与你无关！”

暗影博士甩下了一句略显羞恼的话，转头扑进了下一个垃圾堆。

陈丫丫摊了摊手：“好叭。”

她正打算重新回去捡瓶子，却突然注意到，在旁边最高的那座垃圾山脚下，有一个用破木棍跟塑料布勉强搭成的棚子。在棚子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流浪汉。

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瘦骨嶙峋，看不出年纪。

陈丫丫抱着一堆瓶子好奇地凑了过去，然后在棚子外面，距离对方还有几米时就急忙刹住脚步。

因为注意到她的接近后，流浪汉突然像受惊了一样，猛地护住脑袋，努力地想要往棚子更里面缩。

在这个距离，陈丫丫可以看到，他的身上、脸上，都有不少伤口和疤痕。

他一边惊恐地后退，嘴巴里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阿巴阿巴”的声音。

陈丫丫曾经在街上见过这样的人，婶婶说他是“废物傻子”，毫无用处，没有人要，只会吃干饭，就该被去到荒山野岭扔掉。

婶婶或许没注意到，用来评价傻子的所有词汇，也都曾用来骂陈丫丫。

所以当时她就在想，啊，是和我一样的人。

不过现在……

因为对方的抗拒，陈丫丫没有再试图接近他。只是站在棚子口，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一直舍不得吃的棒棒糖，又从怀里分出一半塑料瓶，和糖一起放在了地上。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对流浪汉说。

“所以你也要加油，说不定有一天就能找到自己的同伴。”

“祝你好运。”

她最后留下一个笑容，就跑回去继续捡自己的瓶子了。

就像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就像一只流浪猫遇见另一只流浪猫。

前者找到了可以一同冒险的同伴，就把多出来的食物分一点给后者，然后就此别过，没有任何目的，也并不想因此获得任何利益。

因为我们都是在努力活下去的流浪猫。

……

看着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垃圾堆后，又等了好一会，直到确认她真的不会再回来，流浪汉才缓慢地爬出棚子，伸出疤痕遍布的手，抓住了地上的那根棒棒糖。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但不再像刚才面对陈丫丫那般混乱和迷茫。

盯着糖纸看了许久，他终于拆开包装，犹豫地将棒棒糖送进了嘴里。

……

站在不远处一座垃圾山顶端，一直隐晦地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暗影博士看到这里，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旁边陈丫丫好奇地问。

“……没什么。”

“好叭。”

他不说的事情陈丫丫从来不多问。但沉默了片刻，陈丫丫放下手中的瓶子，抬头问出了另一个，从昨天晚上就该问的问题：

“大哥哥，这样真的可以吗？”

暗影博士：“什么？”

陈丫丫在胸前十指交握，有些纠结地绞起手指，同时试探地看向暗影博士：“我……我不想回家。”

“那就不回呗。”暗影博士轻描淡写地回答。

“真的吗？但是，大人见到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都会想送她回家的吧。”

“呵。”

这个问题像是戳到了某个开关，暗影博士顿时兴奋起来，骄傲地抬起下巴。

“我可是超级反派！这么正常的好事怎么会做！”

陈丫丫越来越不懂超级反派的意思了，不过她依然理解了“不会将她送回去”的言外之意。便也跟着暗影博士一起笑了起来。

“那么，”陈丫丫轻快地说，“我喜欢超级反派！”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句发自内心的话给暗影博士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瞬间脑补了自己回归原本的时间线，却发现晨曦不再是英雄，而是成了同行的场景，暗影博士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防患于未然：“你不能喜欢！”

“为什么？”这下陈丫丫可不得不追问了。

“总，总之你就是不能！”

“为什么？”

“晨曦怎么可能当反派啊！太可怕了吧！世界末日吗！”

……

两人就这样重复着没有结果的对话，将今天的收获（百分之九十来自陈丫丫）搬运到了垃圾站。

一百五十个瓶子，换来了四块五毛的现金。

两人不光一人分到了两个大白馒头，甚至还余下五毛钱买了一包榨菜。

暗影博士看着托盘上的食物眼泪汪汪，只觉得在这包榨菜面前，任何五星级餐厅的招牌菜都黯然失色。

第二天，暗影博士一个人就捡来了近两百个瓶子。

已全然忘了之前自己有多抗拒捡垃圾这件事。

第三天，他们商议之后，买了一份烤肉盒饭当做一整天的工作餐。

第四天，他们有了整整十块钱的存款。

暗影博士拿到从废品站用一堆毛票换来的十元大钞时，虔诚得就像捧着一块易碎的宝石。

不过在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后，他还没忘跟陈丫丫算清楚：“这里有六块八毛钱是你的。”

陈丫丫愣了一下，眼睛随后变得比星星还亮。

第五天，陈丫丫在垃圾堆里刨出了一大块老旧，还有些破损的防雨布。

暗影博士过来看了一眼，突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去找些棍子过来！”

然后第七天，他们寄居的桥洞里，支起了一顶小小的帐篷。

支架是用捡来的棍子绑的，非常结实——毕竟暗影博士姑且还有个机械博士学位在身上。

外层套着那块大大的防雨布——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就连原本破损的部分，也被暗影博士利用花费整整两元钱买到的针线材料包补好了。

他们甚至用找到的其他材料，给这顶粗糙的手工帐篷安了一扇门和一扇窗。

只要钻进帐篷躺下，就可以隔绝外界窥探的目光，隔绝桥下的冷风，隔绝被吹来的雨点。

他们在这里，亲手建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当晚，在久违的安全感中，两人都做了一个幸福的美梦。

……

这边的生活仿佛走上了正轨（？），但与此同时，在暗影博士原本所在的时间点，似乎就不这么平静了。

——十五年后。

阴暗的会议室里，在“超级反派紧急联合会议”的横幅下，一群个性鲜明的反派们围坐在会议桌上，气氛肃穆。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有人沉痛地开口。

“得快点把暗影博士找回来！要不然……”

下一秒，仿佛触痛了在坐所有人的伤口，这些虽然没能加入千亿俱乐部，但也都有些知名度的反派们争先恐后地哀嚎起来。

“晨曦就要杀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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