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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枝意睁开沉重的双眼,脑袋似有万千蚂蚁啃噬,头疼欲裂。
待痛意稍缓,她才听见细微鼾声,循声看去,只见婢女趴在床榻边睡得正香。温枝意轻手轻脚地下床却还是吵醒了她。
婢女朦胧着眼,迷糊道:“娘子醒啦?因着娘子旧疾复发,此处也无客栈,便在田庄落脚歇息了。”
温枝意咂咂嘴,口腔内弥漫着苦涩药味。
“大夫来过了?”
婢女点点头,答道:“是了,只灌了两碗汤药,交代了些病中忌讳,便匆忙走了。”
温枝意了然,烛光映在她娇白似瓷的脸上,她垂着睫毛思忖着。
晚上到田地去瞧瞧挖掘出银钱,埋藏至隐秘处,再做打算。
温枝意这样想着,缓缓踏出房门。
明亮月辉作新衣洒落大地,尽管已至深夜,但脚下路依旧清晰可见。
婢女紧跟其后,不明所以地问道:“娘子半夜三更出门是有何打算?”
温枝意随口敷衍道:“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出门逛逛。”
她的视线往周遭一扫,却见远处似有暖色火光。
农户此时应是已入梦乡见周公,为何还有火光?
温枝意只觉不对劲,她带着婢女走近几十步,隐约能见着有几人齐聚田地间,还伴有铁锹翻土之声。
她顺着田地数过去,是管事家门口正对着的第三块田地。
温枝意瞳孔微缩,这不正是原书中温家那块被挖出五千两官银的田地吗?
她当即转身,带着婢女小跑至农户的居所,挨个敲门,边敲边喊道:“走水啦!走水啦!房子都要烧没啦!”
温枝意和婢女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骚乱声接连响起。有人提着水桶出来,急忙问道:“何处走水!”
温枝意见醒来的农户多了,这才指着远处那块田地。
“就是那!乡亲们快跟我来。”
她提着裙子,带着身后一众农户小跑着。田地上的几个蒙面人见着浩浩汤汤的人群过来,四散跑开。
温枝意见状,生怕他们逃了,急忙喊道:“乡亲们,有贼寇!快打贼寇,捉了贼寇到衙门领赏钱!”
村民们一听赏钱,忙冲上去捉蒙面人,更有甚者未捉到人便忙去报官。
几个青壮的农户合力将那些蒙面人都给捆了回来,将蒙面人脸上的黑布扯下,这一瞧才发觉是管事和他的小厮们。
其中不乏有个生面孔,那人视线落在温枝意身上,只觉得眼熟,好一会才叫起来:“温侄女,我是你父亲同窗陈玉民呐!叫他们与我松绑罢?”
陈玉民?
温枝意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是了!这不就是那个举报父亲贪污受贿的人吗?他在这里,莫不是他伙同管事埋银钱陷害阿耶?
温枝意只当没听见,蹲在地上,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土。
土像是方才翻过的,颜色比其他的都要深一些,可以确定是管事伙同陈玉民在此地埋下官银,借此陷害阿耶。
农户们则是议论了起来,有人死死盯着管事,质问道:“管事,你半夜三更带着小厮还有生人来田地间做甚?还打扮得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可怨不得我们把你当贼寇。”
管事被摁在地上,拧着眉头,辩解道:“自然是为了农庄的活计,好好瞧瞧这土是否适宜种植......”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出来的话自己难以说服自己,最后心虚地闭上了嘴。
村民面有疑惑,显然是不信。
为何要半夜赶来,白日查看不行吗?这不合常理。
“究竟是什么缘由,快些交代清楚罢?”
管事支支吾吾半天也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温枝意拍拍手上的土,起身替他说了。
“他这般口齿不清,料想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若打开看个究竟罢?”
村民们一想也是,纷纷拿起铁锹在地上挖掘,很快便挖到坚硬的地方。
仔细一瞧才发觉是个木头制成的箱子。
有人打开箱子 ,银子在月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农户们的视线紧紧黏在银钱上,不挪动半分。
温枝意眸底精光一闪。
下一秒,她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眨着眼睛,天真道:“管事是要种银子吗?小女子这还是初次听闻银钱也能种呢,当真是稀奇。”
一位面色和蔼的村民听她这发言,笑道:“银钱自是不可种的,应是管事干了甚么勾当谋得的钱财,藏在此处不叫人发现。”
温枝意用力点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水润润的眼眸清澈至极。
“为何要埋在此处呢?此处不是我家的田庄吗?”
此时,衙役匆匆赶来,领头的那位长相严峻,有威严之势。
“贼寇在何处?”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踹了一脚管事。
“大人,这些人蒙着面,不知在田地间鬼鬼祟祟做何事。我们还在此处挖出几箱银两。”
那管事突然开窍似的抢着辩解:“只是埋藏银两,不算甚么大事罢?埋藏自己家银两也要被官府责问吗?”
领头的衙役走上前来,拿了一枚银锭仔细瞧了瞧。
银锭下面刻着‘乾顺’二字,他一惊,这几大箱,怎么也有几千两银钱。
他剑眉一竖,凌厉道:“所有人待在此处,不许走动。”
他又转过头随意点了几个衙役。“你们几个去通报给县令大人。”
温枝意一身淡粉色襦裙,在一群身着短打的村民中十分惹人注目。衙役眯着眼睛,瞧着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娘子,半夜三更不归家,来这田庄做甚?”
温枝意朝着衙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答道:“小女子是城东温家的,这田庄是我家的。”
此时去通报的衙役归来,道是县令言兹事体大,吩咐衙役将一行人送往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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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卯时,闻金鸡报晓之声。更深露重,略感冷意,但温枝意却华丽的房屋却感受不出冷意,反觉身子暖烘烘的。
两侧排列着红木雕花屏风,上饰以金丝楠木,绣着飞天神鹤,其形态,栩栩如生。
屏风后传出一道凌厉女声,细听还裹挟着几分怒意。
“速速道来,这官银是何处得来?”
寂寥一片,无人出声。
屏风后走出一名侍女,她紧紧盯着那几个柳管事与陈玉民。
“长公主殿下问话!你等岂敢不答?”
陈玉民跪在地上,满脸浩然正气,道:“回殿下,这官银是温忱外放在闵阳县时贪污赈灾的银两所得!草民告发温忱外放期间贪污受贿!”
他话毕,狠狠拜下行礼,一副忠义正直的模样。
那衙役抱拳半跪道:“殿下莫要被此人蒙蔽,方才那管事说这是他家银钱。”
屏风后那道人影以手撑头,似兴致勃勃。
“哦?你二人且先辩解一番。”
陈玉民转头看向柳管事,意味不明地瞧着他。
管事同他对上视线,眼波一转,道:“方才草民是见了衙役,吓得胡言乱语了。这分明就是主家的银钱,主家派草民来埋这些银钱,草民也不知是官银。”
温枝意暗道不好,“咚”一声行跪拜礼。
“民女温枝意拜见长公主殿下,因是这火烧到自家身上来了,民女怎么也得辩解一二,还请殿下莫要怪罪民女贸然开口。”
屏风后那道身影正襟危坐起来,语气似缓和了些。
“无碍,你且说罢。”
温枝意面色从容,有条不紊道:“民女乃是温忱的大女儿,因着今日到访农庄不慎旧疾复发,故而晕倒。至半夜才醒,只觉心口烦闷,便想着出门透气。未曾想却瞧见远处有火光,忙叫醒村民前来救火。”
“只是赶到时才发觉并非火光,而是灯光。未至便瞧见这些人慌忙逃离,行迹鬼祟,疑似贼寇。有村民将其捉拿,这才发觉是民女家的管事及民女父亲的同窗。这便是事情起因。”
屏风上那道身影点点头,示意温枝意说下去。
温枝意转过身,那双明眸直直盯着陈玉民,一字一句步步紧逼:“我且问你,如要告发,可有证据?为何选在晚上告发?为何蒙面?又为何现在才来告发?当真不是狗急跳墙,胡乱栽赃?”
她转过头又将矛头对准柳管事,姣玉似的面容无端生出几分气势。
“你道是我父亲交代与你,我为何不知?我家前些日子才售卖铺子,与我买名贵药材,如有银钱为何还要售卖铺子?再者,运送货物的车辆出城皆需查验,你是如何运送至田庄?”
语毕,温枝意再次拜下。
“家父官至京县主簿,私以为官衔品阶还不足以高到能叫城门郎通融一二,运送官银。又,陈玉民乃告发者,而管事自诩是依照家父指令埋藏官银,照此说来本不该一同出现在我温家田庄。可偏偏又......民女愚笨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还请长公主明察。”
屏风后传来一声冷笑,那道女声厉喝道:“还有何不明?不过是合谋栽赃陷害罢了!给本宫通通拖下去斩了!”
小厮们听到这,面露惶恐,喊叫道:“长公主明察啊!都是陈玉民和柳管事吩咐的,他们串通起来要陷害主家!”
屏风后那道声音语调微微上扬,似有兴味。
“如有证据,饶你们不死。”
一小厮出列,跪下行礼。
“我有证据!柳管事的家里还有和陈玉民联系的书信,上面将他们筹谋的事写得一清二楚!我打扫时不小心瞧见的!”
语毕,即刻便有侍卫出殿去寻。
而温枝意此时已不能听见任何话语,只觉浑身发冷,额间直冒细汗。她这才想起原主是个有病之人,还受不住久跪。
她身形晃了晃,忍了又忍才勉强保持着清醒。
屏风外那道身影似乎注意到,开口:“给温府娘子赐座,另予她寻个郎中瞧瞧。”
温枝意坐在软座上,被匆忙赶来的郎中施了针才觉缓和许多。
而此时取信的侍卫归来,将信件递至屏风后那人。
“温府娘子先行回府罢,若已定罪,本宫着人知会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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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鸡叫唤,天至薄明。
温枝意坐在舒适的马车内,靠在轩窗边上小憩,好不惬意。
已至坊间,叫卖声此起彼伏,生生将温枝意闹醒。
她捂住双耳,正欲再入梦乡,骤然被马车急刹狠狠一惊,差点没撞上车门。
接着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
“本官方才张贴告示,未曾注意身旁,此事是本官的错。”
车夫干笑两声,歉道:“是小人的错,小人方才怔神才未瞧见大人。”
那道嗓音又问道:“你可是长公主府的车夫?”
车夫如实答道:“是了,奉长公主之命送娘子回府。”
“哪家娘子?”
她听到此,欲观是何情形,撩起帷裳往窗外看去。
只见,一男子身着浅绿色官服,配银带,腰缠紫玉双鱼佩,气虚轩昂,一举一动皆透露出清贵人家的文雅气质。
那人见马车帷裳敛起,也往这边瞧。
温枝意这才瞧清那人样貌。
那是一张令人挪不开眼的面容,狭长的黑眸幽深似海,鼻若悬梁,硬绷着冷肃的下颌线,犹如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雕像。
二人视线交汇在一起,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放大,片刻后又匆匆沉下眼帘,欲盖弥彰地瞧往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