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毅看了舟祺一眼,张唇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支吾说了句,“这很难说。”
“承空盼。”燕槐走在承空盼后侧方,说话时看向承空盼头顶束高的黑色马尾,“事实究竟如此,只有亲身体验,搞清楚一切真心之后才能知悉。”
抵达这位于边域出口的无名小镇后,四人受到了镇民的冷漠眼光,走在中央舟祺身边的承空盼笑着解释,“你们别觉得我们魔人兽是这种冷漠之人,其实他们是在鄙夷我,觉得我是未进化完全的兽人罢了。”
“兽人兽人,既是兽也是人。”舟祺安慰道,“你这般,也没错。”
“我跟我那帮弟兄,又何尝不想完完全全拥有不会露出鳞片的人身?”承空盼看了舟祺一眼,自嘲道,“可惜那回我没出手抢祟子鬼,不然我兴许就能快些压制住兽鳞了。”
舟祺觉得好笑,便嘲笑道,“承空盼,就算你出手也是抢不过修罗的。”
听舟祺提起与修罗的这件往事,商毅与燕槐的脸色均是一变。
这时,对街越聚越多的人群里爆出一声哄笑,笑者是个中年男子,他指向被人群围起来的阿婆说,“你这糟老婆子是哪家的?每日这个时辰跑出来叫唤个什么劲?”
阿婆低着头,衣衫破烂,发丝凌乱,瞧起来很大年纪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呈现出诡异的曲折,这会儿许多人在骂她扰民,她轻声,像是对自己说,“既然你们不想听,就把耳朵闭上不要听,总有一天,我会等来那个想听的人。”
这话刚说完,阿婆眼角余光看见从人群里走出来四位打扮不同于此处的男子,日光照耀头顶,阿婆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少年。
“你可是空盼?”阿婆泪眼盈盈地望着承空盼。
承空盼眯眼疑问道,“难不成,你是我母亲?”
“不是不是!”阿婆喜极而泣,想站起来但双腿是残疾,她笑着往承空盼身前移动,承空盼往前一步,蹲下了身。
“是那谁。”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承空盼,他们低语的声音像数只毒蛇在耳边嘶嘶,“是现在魔人兽的统领,承空盼那小子。”
“哦!”有人嘲笑道,“不过是个不能完全拥有人身的兽人,怕是用了什么阴险手段来成为统领的吧?”
“我没用什么阴险手段。”承空盼抬眼,冷漠看向人群,高声自证道,“我日夜练习武术,是靠武力成为统领,我成为统领之后,加强所有魔人兽的操练,只为有一天,能打败修罗。”
在承空盼说话的时候,阿婆一掌抚着承空盼的脸颊,目光柔和,仿佛把承空盼当做襁褓里的婴儿。
商毅叹了口气,对承空盼说,“你这个目标还是设置得太触不可及了。”
“没有达不到的目标怎么能行?”承空盼笑了声,“那人生还有什么盼头,那群人本就看不起我,在得知我有这个目标后,或许还能记得我。”
“阿婆。”燕槐也蹲下身来,冲着眼泪淅沥的阿婆问,“前不久的某日我经过这镇子,也听见您在街头说话,还提到了神医不秋草。”
“是了。”阿婆转动眼眸,含着泪光的眸像是辗转了千秋万代的时光,她定定看着燕槐,“我是要求不秋草大人入我梦魇的,我有段无法放下的往事,也有个要想救出来的人。”
“人?”燕槐问。
“她被困在我梦中了,她出不来,我急得很。”阿婆说。
“那您为何认得他?”燕槐指了指身旁的承空盼。
“这镇上的所有人都不准去边域里,我又双腿不便,只好想出这种办法,这是我在街头等空盼的第二百二十天。”阿婆看向承空盼,哭腔里颤抖着希望实现后的欢喜,“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路过,他会来看看的。”
承空盼抿唇低语,“那真不好说。”
“你身后这位戴斗笠的……”阿婆看向站在承空盼后边的舟祺,“便是不秋草大人吧?”
舟祺微微颔首,“正是了。”
几人在街上说话的时候,那帮原本离开了的人群又堆积上前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承空盼冷眼环视过他们,俯下身来背起了阿婆。
舟祺回眸看时心神一恍,这种不太好的感受是来自于人群的怪异,他们大部分都是中年男子,也有少数白发斑斑的男子,但一群人中找不出一个少年,更是看不见女子的存在。
“我是镇子里唯一的女人了。”阿婆冲舟祺说。
阿婆注视着舟祺,舟祺面罩薄纱,她只得以看见舟祺那张白皙面容,她眯起眼睛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她说,“不秋草大人,我这残破的余生,就靠您了。”
舟祺淡笑道,“阿婆,人生之路都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就在他们往僻静处走的时候,从人群里飞出三位中年壮汉,个个淡眉精目,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中间那人动作极快,双手散开向两边的人丢去粗绳。
承空盼回头,皱眉大喝,“我乃边域首领,你们这是大不敬!”
这三位充耳未闻,围着他们走了半圈,手中的粗绳抖落开来,形成一张巨大的渔网。
承空盼嗤笑了声,他将阿婆托付给舟祺,随后对燕槐说,“燕师尊,既然他们对我们不尊重,那我们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燕槐不放心道,“这是在你边域,他们好歹也算是魔人兽,若我出手,会不会对你的名誉造成损失?”
“燕师尊你为什么总是想这么多呢?”承空盼走近他,少年身上的清香灌入鼻息,燕槐后退半步,听见承空盼低声说,“主要是我的银光枪拿去修缮了,我自认为剑术还不够精进,若是燕师尊愿意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舟祺将眉一挑,可能是他还不太了解承空盼,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承空盼跟人说话像撒娇似的。
“何况舟祺商毅他们法力低微还要保护阿婆。”承空盼转过身去,自腰间抽出长剑,眸光坚韧阴沉,“燕师尊,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
“等把你们几个抓了。”那为首的大汉眉目精明,嗓音尖利,“够我们一镇子的人吃到年尾去了。”
编织渔网在他们手中自发抖动,像是某种嗜血的动物正在蠢蠢欲动,承空盼一声令下,燕槐动作迅速地抬起了衣袖。
渔网张开漫天爪牙,以锅盖的姿势下压,扑住了他们。
商毅忍住胆怯,小声说,“我们有点像……鱼。”
承空盼挥剑,砍也砍不断那些蠕动如肥虫的粗绳结,他一人在不远处费力奋斗,忽然没了舟祺他们的动静,他回头,看见舟祺跟商毅站定不动,阿婆正嫌恶锤着自己无法动弹的腿。
他问双眉紧锁的燕槐,“燕师尊,舟祺跟商毅怎么不动了?”
“这渔网搞的鬼,法力越低,越能尽快被捕捉,以至于身子无法动弹。”燕槐一掌切断被绞入渔网漩涡的衣袖,扬出束缚线穿过缝隙,缠在了为首的男人身上。
男人岔开双腿,承受着缚线的逐渐收紧。
商毅还张着唇,但说话都变得有些费劲,他动动眼珠子,看过燕槐跟承空盼后,望向抱着阿婆的舟祺。
“舟……”商毅一字一句地说,“祺,贝壳……唤……修罗……”
舟祺低头看向阿婆,阿婆问,“什么贝壳能唤修罗?”
“帮我。”舟祺轻声说,“从怀里取出贝壳就好。”
阿婆掀开舟祺的外衣,看见他佩戴着一个清丽的竹节玉盘,正纳闷视线里哪有什么贝壳的时候,在那竹节玉盘下,冒出了一点白色的光。
阿婆将贝壳递给舟祺,舟祺才只说了两个字,“修罗……”
眼前便降下一场绚丽焰火,从空中席卷而下,沸腾玄火将那些镇民的影子一扫而空,头顶渔网一空,舟祺跟商毅一齐松了口气。
承空盼握着长剑踏入火海之中,身后燕槐唤了声,“承空盼,不必再跟他们斗。”
“燕师尊!”承空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仇便报!不需想太多!”
燕槐叹口气,回过头用眼神确认过舟祺的情况,无奈舟祺眼眸中无他身影,而是映着熊熊焰火。
火势疯长,像是顺着主人的心境,在看见那个深黑背影后,舟祺轻声一笑。
“舟大人。”修罗出声,围在他身边的玄火自觉消散,他像是站在一个窟窿里,火苗尖尖像稻穗的影子刮向修罗身侧,修罗回眸,眼底闪着一条一条的红光,显得他这人魅惑无比。
“修罗大人。”舟祺问,“怎么还没等我喊你,你就来了?”
“我就在这附近。”修罗瞬移到舟祺面前,瞧过他怀里的阿婆后,指尖轻挑起舟祺眼前的薄纱。
舟祺跟修罗对视,一片血红火海便是修罗的背景图,他模样宛如一个看见心上人的痴情少年,瞳光的每次颤动,都将舟祺的身影深映几分。
“我以为你走了,回地宫了。”舟祺以为修罗讨厌他了。
“我刚才挑起你面纱的时候。”修罗弯唇笑,语气里带着难以被察觉的腼腆,“好像我们是在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