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的嗓音像漆黑山谷里的狂风,所到之处树枝皆萎靡,舟祺低下头去沉默了会儿,然后像大猫炸毛般冲着天空吼,“修罗!是你先招惹我!是你想让我成为下一代神医不秋草!”
“舟祺。”承空盼站直身子望天道,“天色有点不对劲。”
舟祺疾步到修罗靠过的墙角处蹲下,然后一拳砸向墙壁,指节溢血,舟祺狠声道,“谁说厚唇的男子重情义?我看未必见得。”
“你想清楚就好了。”承空盼说,“跟修罗脱开关系可是一件好事。”
舟祺抬眸,眼神坚决,“我没有想清楚,我要去找他。”
承空盼嘶道,“就这你还说第一是你自己呢?”
舟祺转身就走。
“你上哪儿找啊?”这天色越来越白了,他们就像在一个空气稀薄的白球里,承空盼冲舟祺的背影喊,“诶舟祺!真是不对劲啊,我感觉我都快吸不上气来了!”
舟祺一跃而下,身后的窗子晃了晃,最后滑落,发出闷响。
“修罗,你真就这么走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天色淡得看不清边界线,这儿甚至没留下修罗的一根汗毛。
舟祺颓落笑起来,双肩一颤一颤的,他像失了心智般望向远方,这是很危险的行为,在梦魇即将消失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回头看,不得留念,更不能像舟祺这般疯跑回去,若是这般行为,则极有可能被永久困在梦中,困在这漫天白色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舟祺!”好在承空盼追了上来,他快速朝舟祺身前挥去长枪,将舟祺拦下,长枪击中舟祺胸腹部,舟祺一手握枪,唇边涌出一行鲜血。
承空盼将舟祺拽住,高声骂道,“连我一个不懂梦魇的人都知道,那边是去不得的,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那边会有修罗吗?修罗吃到祟子鬼之后便去逍遥自在了。”
舟祺垂眸,头又昏沉,带着阵阵嗡嗡的耳鸣。
“只有你天真还傻得可怜。”承空盼拖着舟祺往回走,“既然这样,你们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舟祺嗤然道,“他说之后会来找我。”
“都说了是缓兵之计了。”承空盼慨叹道,“你跟修罗那种人斗,还是太嫩了,你深陷其中的时候,人家说不定还在背地里笑话你呢。”
“我一定要他给我一个解释。”舟祺冷声,“如果他不来找我,我会亲手杀了他。”
承空盼的脚步忽然一顿,挑眉惊奇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舟祺头疼得快要碎掉了,他闭目,心里一阵阵泛过酸楚,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叹气,听见承空盼开心的声音,“舟祺,那咱们以后可就是队友啦?”
“停一下。”舟祺睁眼,盯向那间破落小屋,贝壳还在屋里。
“干嘛?”承空盼不解,看向挂在他长枪上的舟祺,“我们得赶紧出去啊。”
“我要拿个东西。”舟祺轻声说,说完剧烈咳嗽了声,承空盼无奈放任他去,他一边走一边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渍。
“你可快点。”承空盼催道,目送舟祺进了屋子后,等了许久舟祺都还没出来,承空盼嘶声道,“有这功夫,怕是都重新造出贝壳来了。”
承空盼迈入屋中,见舟祺蹲在墙角里,双手捧着那枚小贝壳,低声不停冲贝壳唤着一个名字,“修罗。”
“你傻不傻啊?”承空盼真的怒了,抬起长枪就往舟祺那边戳去,舟祺望过来,双目染着一层雾气,长枪插入墙壁,这破落屋子终于土崩瓦解。
“我说你真的够了。”承空盼走到舟祺身前,出手去夺贝壳,舟祺动作极快的把贝壳紧握在手心。
承空盼看向他,他起身,淡然道,“走吧。”
梦魇彻底消退那刻,舟祺出现在温佳的闺房,他平静看向坐在床沿的温佳,漆黑的眼睛有些无神。
温佳一见到他便立即想起在梦魇里经历过的事情,双手捂脸放声大哭起来。
舟祺转身垂眸,清风溜入,掀起舟祺纯白衣衫,霎那间,哭泣的温佳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子气息。
踏出温府,舟祺撞上来找他的商毅。
“舟祺!”商毅急头白脸的拉过舟祺,“大事不好了!老师忽然病重,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商毅。”舟祺低声问,“我去了几日?”
“得有个三四日吧。”商毅有些过意不去,“舟祺,你也是知道的,我跟那温佳之前有点那个啥,所以我是真的不太想去,所以最后才打退堂鼓了,舟祺,你别生我气。”
舟祺“嗯”了声,跟着商毅往路上走。
“看你这脸色,是没解决梦魇么?”商毅瞅了眼舟祺,好奇问,“对了舟祺,修罗呢?”
“解决了。”舟祺淡声道,“他死了。”
“真的假的啊?”商毅十分吃惊,“你们在梦魇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啊?”
“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舟祺苦涩一笑,“商毅,修罗怎么可能死呢,他只是离开了。”
“回圣城了么?”商毅想了想说,“过不了多久,修罗又要转世了,只不过需要沉淀四百年,才能迎来第二世。”
舟祺眼眸里藏着火花,嗓音极低地“嗯”了声。
“瞧我这嘴,说他干什么啊。”商毅拽过舟祺的袖子往不秋草学堂里跑,“老师真的快不行了,说想见你一面,我们可一定要赶上啊。”
舟祺眼睛一眯,泪要落下了,他心里对老师的愧疚装得满当当的,苦楚让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头部传来一阵眩晕,商毅见状握紧舟祺的手,用后背推开了门,“舟祺,你没事吧?”
“大忙人舟祺终于回来了?”徐浪回眸望过来,他站在老师床前,而老师正神情苦痛地睁开了眼。
“老师等着见你。”徐浪低声,往旁走了一步,“等得好辛苦。”
“舟祺。”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老师朝舟祺伸出枯朽的手指,“你过来。”
舟祺在床边蹲下,眼泪止不住流,“对不起老师,是我没注意到您的身体,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是我平时不听话,都是我,都怪我。”
“舟祺。”老师的手掌贴了贴舟祺的脸颊,向后探去,按在舟祺的后颈处,冰凉指尖仿佛能给舟祺带来慰藉,舟祺闭目,靠在老师的臂弯里默默流泪。
“是半月蛊。”老师轻声叹道,“舟祺啊,你是幸运的,能得到修罗烙印……”
“什么?”徐浪沉不住气了,“是舟祺?这怎么可能?舟祺他哪一根手指头是成为神医不秋草的料?”
商毅抹把眼泪冲徐浪吼道,“徐浪你在老师面前吵什么呢?看不见老师身子虚弱啊?”
徐浪不肯闭嘴,看着舟祺与老师那副师生情浓的模样,怨声道,“老师成这个样子都怪你舟祺,你以为自己很厉害能进入梦魇?以为是靠自己束了心魔解决了梦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偷走老师的护身玉盘!才让老师成了这样。”
“真是有张嘴就了不起了是吧?”商毅怼道,“舟祺从未有过这种心思!更不会去偷老师的任何东西!至于舟祺为什么解决了梦魇,你刚才没耳朵听吗?是舟祺得到了修罗烙印,成为神医的不再是你徐浪了!”
“别说了。”舟祺握过老师的手,泪睫一垂,“现在老师要睡了。”
“老师您说!”徐浪怒声道,“到底是谁能成为下一代神医不秋草?”
“徐浪。”老师慢慢闭上眼,在徐浪期待的目光中张唇说了两个字。
他说“舟祺”,这两个字打碎了徐浪的自尊与自信,他的心一瞬跌至谷底,传到指尖来的寒冷冰凉让他置身痛苦深渊,在老师咽气后徐浪终于哭了出来,手掌紧握拳狠狠锤向地板。
商毅跑到舟祺身边,趴在床沿上低低地哭泣。
所有让人悲伤到足以颓丧的事情仿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舟祺恍惚间看见一道白光,修罗随着那道白光去了,老师也跟着去了,但是又很快了悟,那道白光便是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带,叫做命定,叫做命运,叫做无法阻拦的不甘,也唤做长久伤痛却永远束手无策。
老师离开后,舟祺成为整个魔界人口中出现最多的名字。
他们说舟祺怨师,害师,是偷东西的贼人。
“这么个贼人,怎么能成为下一代不秋草呢?”有人看过墙上的小道消息后说,“我记得不秋草学堂里有个很厉害的学子叫徐浪啊,为什么不是他呢?”
此时徐浪正鬼鬼祟祟在舟祺屋子里翻找着什么。
舟祺推门而入时,徐浪高声问,“舟祺,你到底把老师的心护放哪儿了?”
屋外聚集学子,他们都等着看徐浪从舟祺屋里搜出老师的竹节玉盘来。
“装得不累么?”舟祺淡声一笑,漆黑眼瞳瞟向徐浪的腰间,“老师的心护,不正在你身上么?”
“怎么可能?”徐浪狡辩,“解决温佳梦魇的是你不是我,当然是你拿走了老师的心护。”
“真有意思。”舟祺冷声,“你称这为,拿?”
“舟祺你可别血口喷人。”徐浪不想再跟舟祺纠缠,经过舟祺身边时,却被舟祺拦下怒目而视。
“徐浪!”舟祺厉声,“你不配成为老师的学子!拿出竹节玉盘!”
舟祺的气势多了份狠意与凌厉,他一动不动瞪着徐浪,左手死死握着徐浪的小臂,徐浪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有些慌张,小臂像是被某种尖齿动物牢牢钳住,让人无法逃脱。
终于在片刻后,徐浪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竹节玉盘,他这些天的掩饰被击溃,流着泪说,“舟祺,你说老师会不会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这心护的作用……”
舟祺拿过玉盘,冷漠的姿态打断了徐浪的话,徐浪在一片唏嘘与谩骂声中逃出了不秋草学堂。
在学子们如游鱼般散开时,对面的屋顶上无端端多了位白衣男子,燕槐。
“祺儿。”燕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在魔界的事暂时结束,现在跟我回神族见神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