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台上点了香, 火星点点闪烁。
临走前,沈芙无意回头看了眼佛台上的长幔,脚步一顿, 提议道:“怀君, 左右都晚了, 我们不然等香燃完了再走吧。星火燎原,而我虽然只是点了一炷香,万一火星飘落, 点燃佛堂酿成大祸可就不好了。”
季怀旬看着她,道:“都依你。”
站着等多累, 沈芙提起衣摆,利索的盘腿正对着佛台坐下, 而后她弯起眼冲季怀旬招招手:“怀君,来我身边坐吧。”
藏灵寺内住着僧人, 佛堂也因每日都有人前来扫洒, 往常连地板都亮得光可鉴人。
不过这几日临近秋试,来拜佛的人也陡然变多了。许是负责清扫的僧人本就倦怠,等收拾完案台后, 便在地面上偷了懒, 囫囵扫了一层就草草收场, 反正看着不太干净。
见沈芙大剌剌的席地而坐,季怀旬扫过地面,微微皱眉。
想拉她起来的手还没伸出去, 季怀旬就蓦然听见沈芙“邀请”的话语, 下意识顺从的点点头。
......等等。
等季怀旬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背脊立刻变得僵直。目光停留在沈芙身旁,察觉到地面上似乎有层灰, 他犹豫了片刻,神情中闪现过挣扎。
“快来呀,”沈芙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里还挺干净,站着怪累的,我们坐着等会。”
移开视线,季怀旬咬牙坐下。
等回去一定要换身衣服......
盯着渐渐矮下去的香火,季怀旬极力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地面上的灰尘,突然感觉手臂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季怀旬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又等了一会,见没什么反应,他这才侧目看过去,发现沈芙正歪着头,睡得香甜。
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人呼吸绵长,脸蛋都睡得红扑扑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身边人心中带来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甚至还在睡梦中叮咛一声,脸颊在衣料上来回蹭了蹭。
季怀旬一瞬不瞬的看着沈芙。
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在乎挂念一个人,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香火燃尽,最后的火星跌落在尘土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季怀旬也终于低下头,在沈芙的唇角边压了一个克制又绵长的吻。他刚想退开,就见沈芙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
沈芙还是的迷迷糊糊,不解道:“怀君这是在做什么?”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季怀旬公子此时也红了脸,微微有些窘迫,直起腰,正襟危坐:“这是......这是夫妻间表达爱意的方式,只有对着挚爱的人,才能做的事。”
原来如此,沈芙恍然大悟:“这就是表达爱意的方式?”
虽然......但这样说确实也是没错的。
季怀旬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红透的耳根也恢复如常:“是——”
还没等他说完,沈芙就将手勾在季怀旬的脖子上,微微用力,对着他的唇角生涩的压了上去。
娇艳的容颜放大又远去,唇角柔软的触感一触即走,季怀旬心跳猛地剧烈起来。
“夫君喜欢我,所以刚刚亲了我,”沈芙眨眨眼,带着不解世事的单纯,“我也喜欢夫君,所以也要亲回去,这样才公平。”
季怀旬哑着嗓子,黑眸里情绪翻滚。
“对,这才公平。”
香燃完了,时候也不早。
匆匆赶往石家,远远望见门前有人影上蹿下跳,季怀旬皱眉,认出了那人是谁:“乔振,这么晚了,在这.........”顿了顿,季怀旬又继续道,“在这挂红灯笼做什么?”
“原来是大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了!”乔振是石家的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灯笼一映照,他的笑容都是喜气洋洋的。
将灯笼摆正,乔振扭头回话道,“方才,老爷发话说了,为了让二公子能够鸿运当头,这几日我们府上一定要红,我一思量,就决定将红灯笼、红绸缎都拿出来挂着。”
红灯笼可以挂着,可......红绸缎?
沈芙和季怀旬对视一眼,心中顿觉不妙,两人刚要悄悄溜走,就被乔振喊住了。
“大公子,少夫人,”乔振笑眯眯的捧了两条红绸缎,向他们递了过去,“为了二公子能够旗开得胜,明日一定要记得将这红绸缎挂在脖子上喔!”
季怀旬:“......”
沈芙:“......”
封建迷信害人不浅,连他们都因此遭殃。
不光如此,第二日,石家上下奴仆老少都穿了红衣。
石铭对此浑然不知,懒懒的打着哈欠,刚一开门,就被满目的火红亮瞎了狗眼:“啊——怎怎怎怎么了这是?!难道今日有什么喜事是我不知道的?”
众人皆是看着他笑而不语,不等石铭反应过来,喜蛋、寿桃......凡是带了点红色的东西,都被摆在了桌子上。
“二公子,快吃吧。”
看着一桌子红色的食物,石铭死死捏着筷子,脸都快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家众人的举止感动了佛祖,等石铭拿到考卷扫了一遍,发现这题他见过!那题他见过!下面一题他也见过!再下面那题......
只可惜有些他记不得答案。
石铭叹了口气,提笔开始瞎涂瞎画,记得的就写,记不得的就编,总之交卷前,他总算把所有留白的地方都填起来了。
但考完试,石铭还是有些遗憾。
考卷上分明就是长兄划的重中之重,而自己却没记全,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越想越懊恼,石铭苦着张脸,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
赵案夹着考卷悠哉悠哉的走向后间,刚一跨过门槛,就张嘴吐槽:“这考题在我看来简单的要命,可你们是猜怎么着?瞧见刚刚那群考生抓耳挠腮的模样,我啊,是硬憋着才没笑出声。寒门果然是低贱,再怎么样也出不了什么人才......”
屋内鸦雀无声。
见没人搭理他,赵案有些生气:“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见赵案惹了事而不自知,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好心冲他挤挤眼,指了指角落处的位置,无声比了个口型,一脸“自求多福”的看着他:“陛下和边大人来了。”
赵案一愣,面容扭曲的转过头,正对着站起身朝他走过来的边羌,腿有些软。
边羌冷冷道:“身为考官,不可在背后妄议狂言。”
瞥见边羌越发难看的脸色,赵案将刻薄的面容顿收,怯怯躬身低声向他解释:“边、边大人,下官所言,实在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这寒门学子里,想您这样有才学有能力的人屈指可数、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连着说了一大串恭维的话,赵案抬头,小心翼翼道:“大人可还在生气?”
“哼,”碍于有郑勇帝在一旁盯着,边羌强自按耐下心中的邪火,看都不看他,冷冷道,“有这个空功夫盯着本官看,你倒不如用些心,仔细琢磨琢磨你手中的卷子,别眼花改错了,痛失英才的罪责可不是你能担当起的。”
毕竟是身边用惯的人,郑勇帝冷眼旁观到现在,也不好不给边羌几分薄面,说句轻飘飘的话替他撑面子。
“赵案,边羌说的有理,”郑勇帝不耐的皱眉,“你啊,就是心太浮躁。”
郑勇帝话一出口,边羌的脸色明显好看多了。
骂也不行,夸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这位边大人太难讨好了!余光瞥向身边阴晴不定的边羌,一向以圆滑自持的赵案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是,陛下说的是......不,边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铭记于心。”
可他这次实在是踩到了边羌的禁忌。
边羌又“哼”了一声,没对他应声,只甩袖走到郑勇帝身边:“陛下,我们不若去看看别的考试吧。”
“也好,”批阅确实无聊,更何况郑勇帝有意亲自挑选考生,他悠悠一叹,“往年也就罢了,可如今疫病蔓延过于迅猛,实为朕横在心头的大患,也不知道今年医术那科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
边羌不以为意,觉得帝王在痴心妄想。
医门世家和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这些寒门学子又哪来的本事去解了这难题?
想归想,边羌却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徒惹郑勇帝生怒。更何况......
若他真的遵循内心的想法,说不会有什么出色的人物,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而他身边这些狗眼看人低,却没什么才学的世家子弟,就等着他的回答看笑话呢。
边羌扫了一圈周围,果然看到好几道似乎不经意间投射过来的视线。
心里冷笑一声,边羌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依臣所见,位高的官人们大多食皇粮安逸惯了,便免不了会有惰性。而时间久了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或许正陛下期盼的那样,今年秋试的考生中,也许藏有可献良策,解君忧虑之人。”
边羌口中“食皇粮安逸惯了的人”,可不就是在指碌碌无为、毫无建树的他们么!
考官们不敢再乱看,皆低下头去。
赵案自知说错了话,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作声,心慌的连走中的笔都拿不稳,心思也全都散了,眼前花白,根本看不下去手中考卷里都写了些什么。
神思恍惚间,赵案看都没看,随手打了个“优”,就将手中的考卷放到一边。
而考卷一角,赫然写着“石铭”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