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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那日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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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应景一般,窗外突然下起了泼天的雨水,夏夜暑气被尽数掩埋其中,屋内外一时阴冷的令人心悸。

连着睡了几日,虽然因为习武的原因,沈行业的身子骨比别人强上许多,但毕竟大病初愈,脑中又抑制不住对往事的回忆,沈行业只觉额角钝痛,渐渐的连视线都越发昏沉起来。

见沈行业沉默不语,槟岚等来等去没听到回声,还是决定开口唤他:“将军,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槟岚从来都是静静守候,从未出言催促过什么。但今日,也许是对那晚发生的事情太过好奇,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闪了一瞬,槟岚没有深究。

沈行业目光聚成一点,又缓缓移到槟岚身上。

“槟岚,这么些年,你跟在我身边越久,我就越明白你的性子,虽少言寡语,但却最是忠心不二,”看着槟岚,沈行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话锋一转,“所以整个沈府,这个时候只有你愿意守在我身边。”

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但这话引人唏嘘,槟岚还是微红了眼:“将军言重了,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就算要我以命换命,我都愿意——”

“又胡闹,”沈行业无奈摆手,阖目靠在床边,虚弱的面庞上这时才有了几分血色,“我要的不过是你的忠心,乱谈什么以命换命。”

见沈行业沉下脸,槟岚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将军动气,慌忙解释:“这话虽然荒唐,但将军明鉴,我自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半点异心,愿意一辈子守在将军身边的。”

笨嘴笨舌解释了半天,槟岚后背都急出了层薄汗,沈行业睁开眼睛瞪他,呵斥道:“我又没说你不忠心,你急什么。”

“若是不信你,我早将你打发走了。”

“想想也是,将军确实遇事从来不避着我,时时将我带在身边,”槟岚脸上一红,挠了挠头,“是属下误会了。”

槟岚不过无心之语,却引得沈行业晃神想起了旁的事情。

他对槟岚,到底还是隐瞒了一些秘密。

不过沈行业并不是有意如此,其中实在是有他的顾虑。之前不坦明实情,一则是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怕槟岚年纪浅守不住话,平白惹出祸事;二则沈行业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谈论这些事,便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眼下,倒是时机正好。

沈行业心里有了决断,便正色打量起垂头静静守在床边的青年来。

他当年的眼光果然是没错的。后院那个沉静的男孩,如今果真抽枝发芽长成了眼前这样忠诚的好性子,叫人信得过。

见沈行业的面色陡然凝重起来,槟岚直起身子,道:“将军......”莫不是终于有话要对他说了?

槟岚还在纠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想沈行业看着他,开口却又突然问起了另一桩往事:“郑勇侯谋逆围攻皇城时,你还小,也不知道你对当时的事情还能记得多少?”

这......槟岚实在有些不解。

将军今日是怎么了,竟问一些没头没脑的怪话?

他原本也只是因为好奇,多嘴问了关于二小姐的事情。若将军不愿意说,一嘴回绝了他便是,这样东扯西扯的是在做什么。

虽然心里这样想,槟岚嘴上还是如实恭敬地答道:“这件事我确实记不太清,不过听沈府的老人说,当年将军您率武麟军为圣上助了至关重要的一臂之力,所以才有了如今备受恩宠的沈府。”

备受恩宠?

沈行业冷笑道:“恰恰相反,他如今应该巴不得我一病不起,最好能趁着这个机会死了算了。”

哪个备受恩宠的将军会被囚禁京城,接些指派去查探病情的任务,而不是去沙场杀敌或是统领禁军?而帝王虽然身居宫阙,但耳目众多,却在他身染恶疾的时候,明知情况危急而不闻不问。

伴君本就如伴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早对他有了疑心,沈行业知道自己的处境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无限。

“那人猜忌心重,前阵子听旁人说我似乎曾效力过昕德太子,便更疑心重重,处处对我旁敲侧击。”

听沈行业话里显然不甚尊敬的语气,槟岚惊疑不定,以为自己听错了:“流言是立不住脚的,将军何必担忧圣上会因此对你心怀芥蒂......”

“因为这并不是流言,”沈行业打断他,“我确实是昕德太子的人。”

槟岚背后凉透,周身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玉勺差点没拿稳。

瞥过槟岚满是震惊的脸,沈行业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我亲口承认的,你大可以凭着这个消息去和圣上换取荣华富贵,我不会怪你。”

槟岚回过神,猛然摇头:“不。”

“养育之恩大于天,我不会这样做的,无论将军是谁,”槟岚吸了口气,重新抬头,坚定道,“我都站在将军身边。”

这便是上了同一条船,永不回头的意思了。

沈行业凝视着槟岚,良久才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好......既然如此,你便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槟岚压下心中的讶异,继续往下听。

“没人知道,当年武麟军曾分割为二,一半归忠勇侯管辖,一半归我手下。忠勇侯早在明面上就与当今圣上交往过密,不轨之心昭昭,昕德太子自然察觉出来,命我佯装中立,观察他们的动向。”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明目张胆,连半点由头借口都不找,在深夜贸然集结兵力便径直攻向城门。

那场宫变虽然是郑勇侯胜了,但死伤无数,场景颇为惨烈。

为了给偷闯宫禁侧门的长兄引走兵力,忠勇侯毅然决定强攻宫门,果然惊来一干精兵。东宫被贼人攻陷,宫门前却厮杀成了一片,几乎血流成河。

沈行业深夜惊醒,率兵前去救援,可已经迟了,在宫门前碰上了死伤大半的禁军和武麟军。

禁军杀红了眼,不知道这位将军是友军,而忠武侯重伤身亡,武麟军群龙无首,见了沈行业,见他是一脉相承的领袖,认为他定然是来帮助自家侯爷的。

一时间呼声震天:“来救兵了!”

还没等沈行业反应过来,有人眼尖的看到远远有人从东宫疾驰而来,激动道:“侯爷胜了,瞧,咱们侯爷凯旋而归!”

沈行业回过头,没见到总是笑意温润的太子,心肝瞬间如坠冰窖,立时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可大局已定,他这点人手,又能改变什么呢?舍生取义的念头在深行业脑子闪了一瞬,很快被家中娇妻幼儿的面容盖过去了。

沈行业握着刀柄的手松了松,又松了松。

没人知道他曾是昕德太子的人。

那就将错就错吧,沈行业想。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阴差阳错瞒了数年,虽不知道留言从何而起,但这件事终是被人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想起什么,沈行业叹了一声:“但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

听了他的话,槟岚脑中有念头一动:“这个秘密......难道与二小姐那晚的际遇有关系!”

当然有关。

沈行业慢慢勾起一个苦笑。

有时候,他实在不得不叹一句命运的奇妙。走过了那么多弯弯绕绕,该遇上的却怎么也躲不掉。就算沈行业极力想忘却往事,闭目塞听,他躲开的事情,却意外被沈芙遇上了。

另一边,槟岚正屏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行业轻叹一声,眉间沟壑中藏了倦色。

“那日藏灵寺内,芙儿冒死救下的人......”他的喉间像卡了块破碎的砂石,嗓音沙沙,磨过听话的人的耳骨,“......就是昕德太子的遗孤,季怀旬。”

沈芙救人只是巧合,但郑勇帝本就对沈行业的立场生疑,又见御林军搜不出人,只以为她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将人放走了,可沈芙哪里知道自己随手救下的人是前朝死不见尸的皇长孙,只说没见过人。

见问不出下落,郑勇帝一时怒极,要不是沈行业及时赶到,沈芙只怕早就没命了。

郑勇帝对沈家的猜忌也是从那时开始,越来越深。

沈行业目光幽深:“之前疏远芙儿,是怕被圣上安插在沈府的耳目看出我对她的重视,若有一天事情败露,她必会被有心人拿来要挟我,到时候难逃杀身之祸。可如今她已嫁人,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四年前将沈芙偷偷接回沈府安顿好,沈行业枯坐了一宿,等天一亮,去出门去见了当年太子身边的近侍漆成。

也就是现在化名落匪的......齐鲁文。

*

“沈家当年......真的是倚乱祸国的叛党吗?”

夏夜的暖风吹过,季怀旬的面庞却像是更冷了一层,隐隐淬了圈细碎的锋芒。

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在耳边不停回响,石淼知道,皇长孙突然问起当年的事情,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谨慎的将门掩好,石淼迎着季怀旬冷静至极的目光,心虚不已,压低声音支支吾吾道:“是齐兄不让我说,我也答应过他闭口不提,皇长孙还是别为难我了......”

说不了实话,又做不到拿谎话蒙骗季怀旬,石铭满心焦灼,不敢直视面前冷着脸发问的人,双手不断交替搓着。

季怀旬只是静静看着他。

就在石淼快要撑不住自己底线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了开来,少年声音朗朗,带着欠揍的语气调侃道:“父亲,这炎炎夏夜,你怎么却好像冷的不行,要不要儿子给您生个暖炉?”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除了石铭还有谁?

不过被他这么一岔,倒是将气氛中的古怪冲淡几分。石淼正煎熬着,得了个可以松口气的机会,便也顾不上和石铭计较话语里的不敬,甚至觉得他做的挺好,很是时候。

石铭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没大没小,话音刚落,他便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侧身往一边去躲,以避开父亲的怒火。

可石淼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雷霆大怒,反倒一脸如释重负,看向他的眼神里隐隐带了赞赏。

石铭:“?”

“爹?”石铭小心翼翼地道,“不是,你不该是这个反应,等等......你还是我爹吗?”

石淼胸口的火瞬间烧起来了,抬手对着他的头就是一拍:“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和阿茹的亲生儿子,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虽然凭空毫无防备的挨了父亲一捶,石铭咧嘴一笑,竟然觉得有些幸福。

春芽看着二公子受虐的傻样,再看看一旁冷峻沉稳的大公子,摇了摇头。

幸好小姐没有嫁给这样不靠谱的人。

春芽正为自家小姐逃过一劫而庆幸,余光瞥见空中有一道惊雷一闪而过,心中猛然一跳,惊道:“不好!”

树木随风飘摇,倾盆大雨来势汹汹,瓢泼似的往下浇,连半点风雨欲来的兆头都不给。

春芽抱头就要往后院冲。

石铭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诶下雨呢,你家小姐在屋内出不了事,倒是你别傻傻的跑过去淋湿了,患上风寒可没人照看你——”

“你不懂!”春芽急急甩开他,转身冲进雨幕中,“小姐最怕这样又刮风又下雨的日子,总是没由来的会心悸,没人看着会出事的,我得在她身边待着。”

“这么娇气?”石铭嘟囔着,转头见季怀旬也跟了上去,十分不可思议,“长兄——”

季怀旬墨色的衣摆在雨点中闪过,连半点潮湿都没来得及沾染上去,挺拔的身影便彻底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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