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不明就里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揉揉额头,几乎要被季怀旬的话给绕糊涂了。
明明是石淼有话要问夫君,怎么到了夫君这,却变成了相反的意思。而听他这个口气......沈芙敏锐的察觉到其中似乎藏有什么隐情。
但沈芙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
夫君既然让她回去等着,沈芙也就不去想其他,当即乖乖听话:“那也好。”
身边候着的下人立刻提着灯笼上前引路,沈芙松了拉着夫君衣袖的手,转过身跟上,正小心翼翼的辨清脚下的路,突然听到季怀旬出声:“别走错了,今夜在你的院里睡。”
不远处,季怀旬的声音含着笑,“你说的不错,我那处确实小了些,不够舒适。”
她那时只是实话实说,怎么从夫君这里再说出来,就叫人遐想不断!沈芙倏然红了脸,脚下走得更快了。
见沈芙的背影随着微软的灯光越来越远,季怀旬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下去。
想起刚刚听到的这些话,石淼身边一个惯喜欢说好听话的下人忍不住咧嘴一笑,尖嘴猴腮的撅嘴扯起话头来:“如今大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这样好,老爷一定很欣慰——”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身边人猛戳了一下。
呵,这是嫉妒自己会说话呢!尖嘴猴腮的下人不管不顾,仍然高声道:“怎么了,你们瞧瞧老爷......”
见周围人都毫无反应,下人疑惑转头,瞥见自家老爷如丧考妣的苦脸,就明白自己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老爷,”见石淼的脸越来越黑,下人的声音有些抖,“我......”
石淼正被季怀旬刚刚的话搅得心神不宁,此时分不出半点心思教训他,心里烦躁,当即怒喝一声:“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都给我滚远点!”
眼下的气氛实在压抑,众人巴不得想离这远点,一听到石淼的话,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下既已无人,季怀旬面上冷冷淡淡,目光从远处移开,口中的称呼也变了个样:“石大人......”
“方才,是臣下思虑的不妥贴,”石淼急急打断季怀旬的话,“就算我再急着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也该想到夏夜骤凉,今日又经历了这样的路途奔波,为了顾全您的千金之躯,真要问些什么,也该等明日好好歇息一番后再谈这件事。”
说话间,石淼垂着头强装镇定,双手不断交替搓着,作出摩挲取暖的样子。可离近看,发额间滴淌的冷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无措。
虽然身为商人,石淼做到如今的地步,却与那些以敛财为目的贪婪之人不同,完全是凭借着“诚信”立本,最不擅长编谎话。
知道自己牵强的说辞里破绽百出,石淼不欲多言,暗自期盼能够如往常般蒙混过关。
不料季怀旬不为所动,看着石淼的目光里凉意彻骨,良久后再度开口。
“石大人,”相比上次,这次季怀旬的语气里带了不容拒绝的威压,“这件事我虽然问过许多次,但今日我还是要再问一遍。”
这个问话......
石淼闭眼叹息,心中暗道不好。
“石大人,沈家当年......”季怀旬的侧脸笼在阴影里,神情晦涩难辨,“真的是倚乱祸国的叛党吗?”
*
见季怀旬和沈芙平安出了沈府,齐鲁文松了口气,一刻不耽搁的跟了上去。
齐鲁文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下手向来知道轻重,所以藏在暗中对沈府后门的守卫下手时,他手下掐足了力道,不至于让人早早醒来,也不至于昏睡太久。
沈府后门不远处的马车被人悄悄驶离,没过多久,倒在草丛里的守卫们悠悠转醒,面面相觑之际,终于将喉咙里卡着许久的惊叫喊出了声。
“将军府进了窃贼!”
“来人啊,有人擅闯将军府!”
这几声惊叫引起的动静可不小。
只一瞬,沈府各处立刻点起无数的灯亮。混乱中,惊慌失措的人影攒动,喧闹声沸腾开来,再也见不到半点深夜该有的宁静......
当然,除了沈行业所住的宅院。
外头的人们就算再惊慌,也还存了几分卑劣的私心,刻意和这处“关着怪病之人的地方”保持着距离,更别提上前查探院中是否进了贼人,他们的将军又是否有危险。
槟岚端着药碗,在院中站了许久。他听着远远的喧闹声,心里止不住冷笑。
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口口声声呼喊着“将军府将军府”,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来看将军一眼......哪怕只是隔着门板问一声!
将军平日掏心掏肺养着他们,可他们倒好,遇上点屁大的事情就都不敢冒头了。
恨声骂了几句,槟岚平复好情绪,上前几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反手迅速将门仔细掩好,防止那些糟心的喧闹吵着屋内好不容易才安睡下的人。
可没等槟岚转过身,床边就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含着沙沙哑意:“咳,咳咳......槟岚,外头那样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行业勉强斜靠着床沿直起身子,面色苍白带了病气,目光里却一片清明,看着已经醒了有一阵子了。
见他醒来,槟岚赶忙急步上前,将手中的瓷碗望案台上一搁,伸手去扶,关切道:“将军怎么不再睡会儿,刚刚才喝了退烧药好受一些,您该多休息休息......”
“我啊,睡的足够了,”沈行业摆了摆手,眉头覆着浓重的倦意,“对了,将外面的事说与我听听。”
槟岚见劝不动他,只得作罢,一边端了盛着药汁的瓷碗过来,一边满心怨气的将事情含糊带过:“是他们大惊小怪,不过来了几个府外的人,怎么也死不了人。再说那些贪生怕死的蝼蚁要真能死了也是老天长眼,将军费心管他们做什么。”
沈行业眉头皱起,喝止道:“槟岚。”
“将军别动气,是我失言了。”他不过是为将军不值,若是因此让将军不悦就不好了。槟岚咬牙咽下满腹的心酸,偷眼去瞧沈行业,“将军快喝药吧,等下要凉透了。”
天光早已半亮,碗内灰褐色的药汁盈盈映着光,沈行业愣神半天,悄悄红了眼。
良久,沈行业才又开口:“你刚才说来了府外的人......”
若是府内真的进了来历不明之人,以槟岚的性子,定然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可现在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焦灼,可见已经摸清了那人的来历。
沈行业又想到自己方才迷迷糊糊间,似乎在床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沙场上断腿伤筋都没掉过一滴泪水的男人,此刻对着留有余温的药碗,额头青筋极力暴起,都没能忍得住喉间的一声呜咽。
“那人......是芙儿吗?”
虽然沈芙早前请求他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将军,但槟岚从没见沈行业如此失态的模样,心口一痛,什么都不想瞒着了:“将军,来的人确实是二小姐。”
“昨日我出府求药屡屡被人驱逐,走投无路之际,多亏遇上了二小姐才得来了几味药,”想起受过的屈辱,槟岚鼻头一酸,抬手狠狠揩掉眼角的泪滴,他接着道,“听了您病重,她放心不下,这才执意要来看您一眼,还说明日还会送药来,嘱托我将您照顾好。”
“不过,”槟岚犹豫了一下,“二小姐不让我对将军您说出实情。”
沈行业摇头,含泪一笑:“来的不声不响,去时也无声无息,她这是在怨我呢。”
别说沈芙,连常伴沈行业身边的槟岚回忆过往的种种,都想不明白为何将军的态度会发生这样巨大的转变。
原先沈行业对沈芙,可谓是宠溺至极,但凡能够应允的事情,他绝不会说半个“不”。
但从四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将军对着二小姐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疏离冷淡,甚至可以算得上不闻不问......
想到这,槟岚沉默下来不再吭声,看了眼沈行业,欲言又止。
沈行业并没有理会槟岚疑惑的目光,只是缓缓饮尽最后一口药汁。口舌间苦的发涩,他眉间沉郁的沟壑也更深了一层,“这些年,我确实是冷落了她。”
槟岚本来还在心里为自家将军开脱,听见沈行业亲口承认,他终于忍不住了,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可将军既然明白,又为何要这样伤二小姐的心......”
为何?
沈行业满脸疲惫,闭眼长叹,复又苦笑一声:“自然是为了让芙儿避开那人的耳目,能好好活着。”
这是个什么说法?
难道二小姐曾冲撞过什么贵人,惹上性命之忧?槟岚不禁愣住了。
槟岚从小就被养在沈府,沈行业见他伶俐忠厚,之后便寸步不离的将他带在身边磨练。耳濡目染的多了,对于沈府里发生过的大事,槟岚确信除了将军之外,自己绝对是那个对内情了解最多的人。
后院的事情他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沈芙就算外出游玩,身边也会带上侍从,若出了什么事早该人尽皆知,除非......
除非她独自一人,擅自离府。
想到这,槟岚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还记得四年前,也就是碧芸故去的那个晚上,”沈行业扫过他,目光垂落,胶在瓷碗碗壁残留的褐色药汁上,“听下人说了起死回生的歪门斜话,芙儿曾嚷着要去求神拜佛,将她的母亲从阴曹地府讨要回来。”
这件事槟岚有印象。
孩童遇上丧母之痛,总带着希翼,希望母亲能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将痛苦的她搂入怀中,沈芙守在母亲灵柩前号啕大哭,又正巧听到一些鬼神论的闲话,就宛若溺水人抓住了悬浮的稻草,吵着嚷着要出门求佛。
可世上哪来起死回生的好事,她这不是胡闹吗?
见她闹得厉害,沈业行当即冷下心肠,命人将沈芙带到房内安顿好。
“可......”槟岚不解,“二小姐不是被您关在房内吗?我倒是记起您那日晚上倒是匆匆出过一次府,出门前连半句话都没说一句,似乎颇为焦急。”
出事就出事在这。
沈行业缓缓道:“那群下人没能将芙儿看住,让她偷溜出府了。”
联系前因后果一想,槟岚猛然被点醒:“所以将军那晚急急出门是为了去寻小姐——”
不对。槟岚停住嘴。
若只是寻常的走失,将军为何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多带些人手,找起人来不是更方便么?疑点多了,槟岚这才想起沈行业对那晚所去之处、所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一句话。
槟岚小心开口:“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二小姐她惹上了什么大事?”
沈行业眼珠定定的看着碗底。
不知道什么缘故,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只要想起往事,沈行业眼前总是浮现起自己御马疾驰赶到藏灵寺后,看到的场景。
那晚大雨滂沱,沈芙几乎在那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