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卢钲来时，沈秋石已经等着了，他把写好的信交给卢钲，转身去了校场。

卢钲休息了一晚，精神大好，忙不迭给夫人送信去了。

傍晚的时候，他又准时出现在沈秋石的房门前。

沈秋石还跟前日一样，遣他回去，说翌日清晨会将回信写好给他，让他准时来取即可。

卢钲领命回去了。

关了房门，沈秋石便拆了书信，阅了起来。

信中还是一些家长里短，书写了顾宸煜这一日的所见所闻。

说什么，他发现祝言秉是个老色批，快五十的年纪了，居然有个二十岁的姨娘，比他的嫡长子还小。

又说祝言秉居然有九个妾室，通房还不算在内。正妻加妾室加通房，一共给他生了十五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十个。

还说祝言秉最小的那个孩子才几岁，比祝言秉的孙子还小。他学着祝言秉的孙子，不喊祝言秉爹，非要喊祝言秉爷爷，给祝言秉气的胡子差点儿掉地上。

沈秋石读到这里，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顾宸煜在写这些事时候的表情，定是又无奈又好笑又好气。

接着往下读，顾宸煜又写道，说牟星那小孩儿脑子不太好使，但心是好的，让沈秋石别生气，他派别人伺候沈秋石不放心，牟星是知根知底的，让沈秋石放心用。

又说就在自己写信的间隙，祝言秉的下人来给他送小食，小食是用奶做的，里面沉着圆圆胖胖的珠子，像是糯米丸子，又像是淀粉团子，总之吃起来好吃又好玩儿。

另外还切了水果放在里面，镇着冰，吃着可舒服了，他觉得沈秋石一定爱吃。

他说他要去问问厨房这是什么，然后做来给沈秋石吃，让沈秋石来评价评价。

但今天是没时间了，因为他还要跟祝言秉处理公务，但让沈秋石别急，晚上他就去学做，保准儿沈秋石明日一定吃上。

最后，他说他想沈秋石了，来兖城这么久，还从来没跟沈秋石分开三日以上的，他觉得肝火煎熬。他盼着沈秋石能快些回信，以解相思之苦。

沈秋石看到最后一句话，面颊微微犯热。

顾宸煜这厮，说话还是这般直白，一点儿都没有羞臊的意识。

然而铺开宣纸开始回信时，他又犯了难。

顾宸煜让他回信，他回什么呢，他不像顾宸煜这般没脸没皮，什么鬼话都能信手拈来。

这一夜，营房的灯又掌到了子时，沈秋石写写团团，团团写写，纸球揉了一堆。

终于无可奈何，还是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翌日傍晚，顾宸煜的信件准时送达，一同送到的，还有顾宸煜前一日信件里提到的那碗小食。

顾宸煜在信里写，说这小食叫冰果奶，是常丰城特有的吃食。那中间一粒粒珠子似的东西，不是什么糯米圆子，也不是什么淀粉圆子，而是叫做西谷米。是用木薯粉、麦淀粉、苞谷粉制成的，做法也从西边儿落晖国那儿传来的。

顾宸煜说，这一碗是他亲手做的，失败了十几次，好容易才做成这一回，让沈秋石快尝尝。

沈秋石应他的要求尝了几口，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入口醇香，尤其是那一粒粒的小珠子，在嘴里蹦跶，时而嚼得到，时而嚼不到，颇有几分角逐应战的意味。

所以，这次回信，沈秋石总算有东西写了。

不再是“知道了”三个字，而是换了另外三个字：很好吃。

顾宸煜欣喜若狂，次日又给他做了一碗，但信件里还是告诫沈秋石，说夏日酷暑，喜好凉冰乃人之常情，但不能贪凉，凉物吃多了伤肠胃，恐以后身子不爽利，不能再食喜爱之物。

沈秋石起初还有些闷闷不乐，但看到顾宸煜说肠胃不好不能再吃喜爱之物后，又默默忍下了。

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顾宸煜看到他回“知道了”三个字，便知晓他是不开心了。

又在信件中哄道，说他最近发现了常丰城的一种饼，做成了圈圈的样子，外面浇了米浆，米浆上缀满米粒大小的糖，那糖是用果子水做的，五颜六色，酸酸甜甜。他学不来，特地买了几个给沈秋石，让沈秋石尝尝。

沈秋石吃了那圆圈圈的饼子，又被哄好了，回：这次的不光好吃，也很好看。

不再是三个字，而是一句话，顾宸煜捧着信件笑的像个傻子。

旋即又回道，说这两日祝言秉的手下在山里发现了几个逃兵的尸体，还是去年代扈城之战中逃出来，他们逃到了深山，原本活得好好的，但这几日却死了。

为什么死的呢，原是食用了山间的野蘑菇。

顾宸煜告诫沈秋石，说不是好看的东西就全部都是好吃的，尤其是山里的野蘑菇。

这几日雨水充足，山里的蘑菇五颜六色的，全是阎王爷命人放出来索命用的，目的就为了多拉些冤魂去地下给他干活儿。让沈秋石想吃什么跟他说，他让人去买，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律不许乱吃。

沈秋石见状有些气结，他又不是什么猫啊狗的，怎会看见东西就乱吃。

他提笔，不悦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顾宸煜旋即又送了美酒来，说这是常丰城的葡萄酒，又醇又香还不醉人，让沈秋石喝两口。

沈秋石就又被哄好了。

如此这般来回了几日，沈秋石训练也懈怠了，日日盼着傍晚时分，盼着顾宸煜的来信，猜测今日顾宸煜会带哪些吃食给他。

这一日，在箭矢连续脱靶了九次之后，穆衍沉着一张脸，面色不善地来到了骑兵营。

他看着静不下心的沈秋石，开口便是：“其实那日我并没有骗你，我确实有个未婚妻，也确实被夏军抓住了。但他不是自戕，而是被夏军杀了，尸骨无存。”

沈秋石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忽然来此找自己说这些是为何。

然下一秒，穆衍便直接放了大招：“你这般蹉跎懈怠，夏军下一个杀的，就是你那个未来得及和离的前夫顾宸煜！”

沈秋石这几日跟顾宸煜书信往来，心中甚是温存，猛然间听到穆衍拿顾宸煜的性命咒他，一下子便怒了。

但这到底是在军中，周围都是训练的士兵，沈秋石还是存了两分理智，沉声道：“穆衍，请你慎言。顾宸煜是钦差。”

穆衍只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可以继续脱靶。但他们会剥了顾宸煜的皮，砍了顾宸煜的头颅，然后将顾宸煜的尸体弃之荒野，任野狗啃食。你到最后都分不清，哪一块白骨是顾宸煜的，你连他的一具完整的尸身都凑不齐。”

“穆衍！”沈秋石低声怒吼。

穆衍瞧着他这怒目而视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若你觉得我说的难听，大可一箭射死我。”

沈秋石握紧了手中的弓，攥得手指生生发白。

“别以为我不敢。”沈秋石咬牙道。

穆衍转身：“希望你说到做到。”

继而不再说什么，抬起步子往骑兵营的营外方向走去。

沈秋石眸中满是冰寒之意，他拉动弓箭至满弓，旋即转动方向，对准了穆衍的背影。

大约是察觉到沈秋石的动作，穆衍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并未转身，似是在等待沈秋石下一步的动作。

沈秋石双手颤抖，弦上的弓箭蓄势待发，几乎下一秒就要射出去。

然就在箭矢离弓的前一秒，沈秋石又咬牙，又转了方向。

他一声怒喝，箭矢迸射而出，在空中划出破而有鸣的破空声，直直插入靶中。

箭矢正中圆心，箭头甚至越过厚厚的红心靶子，扎出去一寸多。

穆衍闻声转头，便看到了这爆发性的一幕。

他转过身来，看着沈秋石黑沉如水的表情，说出来的话直诛沈秋石的心：“年幼时，你恣意妄为，不懂得收敛锋芒，所著《论兵策》被沈宏清占有，你无可奈何。”

“而今你沉溺情爱，作战训练魂不守舍，老天亦会将你所爱之人夺走！你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害死顾宸煜的吧！”

*

沈秋石被穆衍训了一顿，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但他自知穆衍训的没错，这几日他确实懈怠了，今日骑射更是连脱九靶，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有问题。

可穆衍说他归说他，何故要拿顾宸煜的性命同他激撞，顾宸煜又做错了什么。

顾宸煜原本在汴央城锦衣玉食过得好好的，不辞劳苦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不说，甚至还为了兖城的官务，跑去了百里之外的常丰城，跟青州的州府商议政事。

他分明在好好做事，安稳军队后方，穆衍如此咒他，简直过分了。

然而他心情尚未平复，弓/弩/营的刘承辉又跑来找他，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沈秋石想打造的那套弓箭兵工营短期内打不出来了，原因是没有合适的材料。

“兵工营打造武器的材料全是供军队使用的，若按照军师图纸上所铸，轻则断裂，重则不稳。”

刘承辉老老实实汇报，“末将问过兵工营的头子，军师所要的这种弓箭，设计上与寻常弓箭有些不同，要求更精细，也更轻盈。若按照现有的材料想要成功造出，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中间需要重新测力返工等，需要些时间。”

沈秋石扶了扶胀痛的额头：“需要多久。”

刘承辉答道：“少则数月，多则……一载。”

竟是需要这么久，沈秋石本就低落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算了。”他道，“本就是我随手画的，做不出来便罢了。不怪你。”

刘承辉见他面露伤感，心中不忍，忙道：“末将在弓/弩/营多年，常年跟弓箭弓弩打交道，所以对武器锻造略懂一二。军师这把弓不是全然做不出。”

“弓面若是用牛角、竹木胎、动物胶等材料制成，能够坚硬不失韧性。弦可用蚕丝来制，精细不易断，弹性跟爆发力大。军师想用铁箭，因铁坚硬，杀伤力强。”

“但这世上坚硬之物并非只有铁，末将知道一种木头，坚硬如铁，但材质却轻，很适合做箭。如此搭配下来，应当能制成图纸上的样子。”

沈秋石听他这么说，一双眸子闪了闪，但片刻他又神色严峻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材料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想要短时间内凑齐，怕是有些困难。”

刘承辉又道：“军师跟钦差大人交好，若是能请钦差大人帮忙，想来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又提顾宸煜？

今日穆衍在校场那番咒顾宸煜死的话，已经让沈秋石很郁闷了。

刘承辉这种“遇到困难就找钦差大人”的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沈秋石更加郁结。

顾宸煜并不是万能的好么，他只是个普通人。

更何况他现在还在常丰城跟祝言秉周旋呢，哪有时间管这些。

思及此，沈秋石摇头道：“不必了，做不出便做不出吧。”

“可是军师……”

“此事不必再提。”

“是……”

然而今日不好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

傍晚的时候，沈秋石没有在营房门口等到卢钲，顾宸煜的书信也没有到。

但他不死心，坐在书案前一直等。

直至后半夜，这一日彻底过去，卢钲都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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