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石一把拉住疾行的穆衍，穆衍一阵惊呼。
沈秋石瞧着他这慌张的模样，疑惑道：“你怎么了？”
穆衍还沉浸在方才诡音教的摄人音律中，感觉自己魂魄有些不稳，待看清是沈秋石后，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他喘了两口道：“方才碰到一个很可怕的人，我怀疑是江湖邪/教中人，那一番邪/术运作的出神入化，若不是我定力够，今日便死在他手上了。”
邪/教的事情沈秋石曾听段成均说过，因战乱流民四起，这些江湖组织便开始出来作怪。打着什么“死后位列仙班”、“来世投胎至豪绅人家”等口号，搜刮百姓的钱财。
战乱时期，人心最是惊惶，人命也如草芥。
有了代扈城的例子在前，很多人对生不抱什么希望，便想着来世能投个好胎。
所以即便贫穷，也有人愿意相信这些教派的胡言乱语，继而散尽家财沦为乞丐，或是加入这些教派，祸害其他百姓。
沈秋石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能叫穆衍遇上，看来邪/教的势力已然发展到不可小觑的地步了。
但铲除江湖教派这种事情不属于部队管。
沈秋石不由地看向身边的顾宸煜。
顾宸煜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即举手表示自己的决心：“我明白，这件事我一定办妥，绝对不让这些教派组织再滋生。”
沈秋石略略沉吟：“倒也不是让你铲除他们，战乱中的百姓已经够苦了，若此时践踏打压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怕是真活不下去了。你着当地官府压一压这些教派，不要让他们坐大即可。”
顾宸煜点头。
待处理完这件事，沈秋石才想起来什么，问穆衍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三军营的军规严格，士兵们不可轻易出营，穆衍又是步兵营的带头将领，出现在营外自然不正常。
穆衍心中咯噔了一下，旋即又冷静了下来。
他只跟段成均告了假，未曾跟沈秋石说，沈秋石不知道很正常，他只要拿告假的那套说辞告诉沈秋石就可以了。
穆衍垂首敛目，语气低沉道：“我来给我的未婚妻烧些纸钱。”
沈秋石明显怔住。
穆衍又继续道：“他住在代城，代城被攻破后，他没能逃得出来，被夏国的军队抓住了。那些人想拿他充军妓，他不堪受辱，所以自尽了。”
“我未寻到他的尸骨，只能拿他的一些衣物立了个衣冠冢。他最喜欢的就是端午了，因为能吃到我包的粽子。今日过来，就是想给他烧几个去。”
沈秋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穆衍在说谎，或者说，穆衍没有完全说实话，但穆衍眸中的那种伤心落寞又不似作假，让他一时间有些混乱。
顾宸煜站在旁边，看到他家夫人沉默了，赶紧跳出来道：“你放屁吧，你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就你还包粽子，真是笑死人了。”
“你！”穆衍恶狠狠地看着顾宸煜。
顾宸煜得意洋洋道：“夫人你别被他骗了，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男人，他们惯会装柔弱装可怜，好博取别人的同情。这种男人最是不要脸了。”
沈秋石闻言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你竟还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顾宸煜朝他眨眨眼睛，“你放心，这种坏男人我替你赶跑他。”
沈秋石无语极了，他觉得最该赶跑的是顾宸煜。
*
跟顾宸煜祭拜完母亲，沈秋石就直接回了军营。
他刚到自己的营房，步兵营的谢继周跟弓/弩/营的刘承辉就来了，身后还带着一帮总管领队的，沈秋石叫不出名字。
一帮人来到沈秋石的营房前，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
磕完了头，刘承辉才道：“我们来向军师道歉！此前扬琛雷等人出言不逊侮辱军师，是我们的不对，还请军师责罚！”
沈秋石不明所以，扬琛雷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这些人旧事重提是要做什么？
还是谢继周站出来解释了一番，沈秋石才明白这群人今天是怎么了。
原是因为今天是端午节，伙房备了一批新鲜的粽子，每个个头都如成年男子拳头大小，里面扎扎实实装满了圆糯米。
糯米中央还有一块儿婴儿手掌大小的肉块，闻着鲜香四溢，吃起来更是口齿生香。
士兵们去伙房打饭时，一人得了两个这样的粽子，高兴坏了，连带着今日的训练都卖力不少。
谢继周跟刘承辉问了伙房的人才知道，原是钦差大人送来的。
说是军师吩咐的，今日过节，让大家吃的好些，每人两个粽子不能少了，若谁不领或是少领，必要跟伙房问罪。
这些当兵的个个都是直肠子，没什么弯弯绕绕。见军师对他们这般好，有些激动得当场就哭了出来。
又想到此前跟着扬琛雷一起编排军师，悔恨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跪在军师面前，叫军师打一顿才好。
是以，谢继周跟刘承辉才带着众人来，跟沈秋石请罪。
沈秋石懵登了好一阵。
他没有让伙房给士兵发粽子啊，他也没时间没精力出去采购这么多粽子啊，还都是圆糯米包的，里面藏着肉。
十几万的大军，一人两个粽子，那得装多少辆马车。
更何况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沈秋石有采购粽子的这些钱，肯定先备着武器装备改良上来，不可能想到士兵的吃食上。
伙房的人说是钦差大人送来的，也就是说，是顾宸煜做的这些。
沈秋石心中微微诧异，顾宸煜竟以他的名义为他做了这些吗？
营房外的士兵个个眼眶通红，此前钦差大人说军师为了军需同他交好，众人还不信，觉得是钦差大人编的谎言。
眼下军中的伙食结结实实地放在这里，若非军师跟钦差大人要到了军需，怎可能让众人吃的这般好。
他们先前还对军师大不敬，真是该死！
“都起来吧。”沈秋石道，“打仗本就辛苦，让你们吃的好些是应当的，不必感谢我，是钦差大人为你们争取到的军需。”
“军师不必自谦，我们心中都明白的。”谢继周道，“军师一心为三军营，其心可鉴，我们必当誓死追随军师。”
“是，弓/弩/营刘承辉，携手下将领，必当誓死追随军师！”
“誓死追随军师！”
营房门口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喊起了口号。
“好了，不必喊了。”沈秋石略有些心虚，“国家危难之际，正是大家齐心报效的时候，若各位真心存感激，便就请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我一人力量小，做不了什么，但各位都是军中虎将，以一敌十。有你们，才是我大梁国的幸运。”
说了一大堆漂亮好听的话，总算将这帮人给遣走了，但沈秋石把弓/弩/营的刘承辉单独留了下来。
弓/弩/营作为远程大范围无差别攻击伤害的存在，无论是在攻城作战还是在守城作战中，都显得尤其重要。
但弓跟箭都是属于消耗品，尤其是箭，一次作战就能消耗数十万只，回收的可能性又小，所以站前储备就很重要了。
沈秋石估摸着雨季过后，乌合耶还会卷土重来，所以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眼下他刚跟顾宸煜要了二十万的军需，他希望刘承辉能尽快布置下去，赶紧打造箭矢，修补破损的弓箭，以及研究新的箭弩。
刘承辉虽脑袋简单性子直，但胜在听话，执行力强。沈秋石布置的任务，他能既快又圆满地完成好。
“还有一件事。”沈秋石从房间的桌案上掏出一张图纸，“我想打造一套弓箭，是独属于我用的。但因这套弓箭与寻常士兵用的有出入，所以我想请你看看，能不能帮忙打造出来。”
“当然，你不必急着回我，若实在不行，我也不勉强，你经验多，帮我看看即可。”
刘承辉拖着那张图纸，郑重点头。
*
大梁国共计九省八州，在各省、州设立知州府，管理其地区政务。各省各州旗下领各市、散州和县。市与散州设知府、同知、院判等官员，县则设县令。
而大军目前所驻扎的兖城，全名兖州城，是青州名下的一个散州。
顾宸煜在看了兖城知府提交上来的公文后，果真发现了此前沈秋石提到的诸多问题。
首先便是流民问题。兖城与代扈城一样，属边塞城市，部分土地与夏国接壤，因此每年都有来自夏国的流民或是商贾私自越过边境，抵达梁国国土。
按照梁国的律例，若发现他国人民，不可斩杀，应集中安置。若有正规文书，则妥善安排衣食住行，若无正规文书，则一律遣送回原国处理。
但兖城与代扈城这两年流民大幅增多，不排除夏国故意安排，几城知府不堪其扰，遂瞒而不报，私自下令全部诛杀。
夏国知晓此事，便以此为借口，发动侵略战争，嘴上说着要向梁国讨个公道，实际就是想拓展版图，侵占他国国土。
兖城知府的官文里只寥寥提了几笔关于流民的问题，但顾宸煜结合代扈城的先例，已然猜到了大概。想来兖城知府也知此事瞒不住了，所以才在官文中提及，打算在顾宸煜这里探探虚实。
顾宸煜记得，此次节日这位知府送的冰敬与节敬，数目可是有足足三万两，如此大的手笔，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寻求顾宸煜的庇护才是真。
这便是第二个问题了，贪污。
历年来，官员贪污的不计其数，最典型的就是税收。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说白了是国家的财政制度给了这些官员贪污的本钱。
梁国现有的社会财政，其实就是一个糊涂的“养人财政”，基于对天下田亩总数和亩产量的粗略估算，与税率相乘，算出一个税收总量，再摊派给地方官作为任务。
而国家在设立这些官职的主要理由，并未考虑到有什么公共服务政策在内，只是为了维持统治，维持人口，维持稳定。
至于国家的税收能负担多少官员，拨给官员的经费是否够花，财政款项应该如何进行合理分配等问题，朝廷并没有明确的指示与政策。
于是这便衍生出第三个问题，设置官员的主要缘由——地方□□。
朝廷对于官员贪污的事情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朝廷不光要银子，更要的是国家稳定。而国家稳定的基础，就是地区稳定，家庭稳定。百姓安稳种田没有多余想法，不拉帮结派，不搞社会对立。
然对于战乱期间人心惶惶的兖城来说，这仿佛成了天方夜谭。
近两年，兖城人民荒废耕种，懈怠畜牧，从百姓沦落为乞丐流民的不计其数，也因此，各种教派横生崛起，在城中游走，逐渐壮大。更有甚者，走出了战乱的兖城，至兖城周围的城市，直达首都汴央。
穆衍前阵子出门拜佛，不小心遇到的诡音教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这只是兖城境内目前存在的最严重的几个问题，其他大大小小的也不计其数。比如兖城地方官员的专政，官商勾结，每年产生的冤案错案数起，受牵连的百姓数不胜数。再比如城内官员的不作为，官官相护，上行下效，致使百姓名不聊生。
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顾宸煜思来想去，要解决这些问题，强硬的手段恐会起反作用，便决定去青州的知州府衙一趟，从州府下手，让他来解决下面的蛀虫。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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