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丛澜瞧着他一脸不待见的神色,笑得可开心了。
他就喜欢顾宸煜这副“我不喜欢你,我还干不掉你”的神色。
“你也不必恼我,这不是端午快到了,我来给你送粽子的。”郁丛澜摇了把扇子,笑的神秘。
顾宸煜讪讪两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你给我送尸体的我还信。”
郁丛澜这下笑不出了,真不愧是他的损友,说句玩笑话都能说中。
顾宸煜瞧着他这副神色,知道事情不对:“到底怎么了?”
郁丛澜鲜少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旋即挥了挥手,让手下把人抬进来。
几个手下抬进来一个满身绷带的人,来人双唇紧抿,面如死灰。
顾宸煜看清那人的面貌,当下便站了起来。
郁丛澜摇了摇扇子:“我的手下发现他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还好他命大,遇到了我。”
“对方打着致他于死命的地步去的,所以招招都是死穴。他双腿伤的最重,即便能治好,以后也动不得武了。”
郁丛澜说到这里,上前两步:“我很好奇,你到底派他去查了谁,让他遭此毒手。”
*
时值兖城酷暑,正是雨季之时,大雨小雨落个不停。然到了端午节这日,老天爷倒是给了面子,放了个晴天。
沈秋石早早起来,趁着清晨微凉在校场练了会儿功。
但盛夏炎热,还是不免挂了汗,沈秋石折返回营房重新擦洗了一番,这才动身去钦差府,找顾宸煜。
他答应了顾宸煜今日陪他去庙里给他娘烧香祈福。
顾宸煜的钦差府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已经能初窥模样了。
沈秋石进了府就看到院中堆了假山,挖了池塘,立了翠竹,种了常青树。
远远望去,林荫树枝叶婆娑,一片生机勃勃之势。
然入了顾宸煜的院子,里面却荒芜的很。
顾宸煜作为钦差,按理说应当住在知府衙门,若衙门不方便,也有条件尚可的驿馆。
顾宸煜只来的那几日住在了驿馆里,后面便搬了家。不是搬到了知府衙门,而是在兖城驻军不远处买了个院落,住了进去,离知府衙门有些距离。
但顾宸煜毕竟是钦差,身份摆在那里,轻易怠慢不得。知府衙门也是办事体贴的,替顾宸煜置办的院落小是小了些,但条件算是中上,里面的陈设布局也恰到好处。
尤其是主人居住的院落,里面种满了植物鲜花,不管是炎热的夏季还是严寒的冬季,都有花卉盛开,颜色各不相同,花香四溢。
上次顾宸煜闹跳河装生病,沈秋石来时,还见了这院中的生机,满目的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他不知那些花叫什么名字,只知那一片一片的,开的美艳极了,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可眼下顾宸煜竟把这些都扒了,将这一片的地方都空了出来。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地上泥土松动,晒的发干。这么瞧过去,只有四方的墙面跟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片单调干涩。
唯一还有些生机的,就只墙角爬的矮牵牛了。但夏日炙烤,那一方小小的嫩粉也闭了口。
沈秋石搞不懂顾宸煜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浪费折腾。
顾宸煜恰巧此时出了房门口,一眼就看到沈秋石站在院中观望,面上带着疑惑。
顾宸煜不由得嘴角弯曲,脚步加快地朝他走过去,牵了他的手把他往院中带。
“夫人来啦,我猜夫人未曾用膳,不如陪我一起用吧。”
今日他特地吩咐下人不必送食盒去,就等着沈秋石来他府中陪他一道用膳。
沈秋石确实不曾用膳,他是个有些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这几日被顾宸煜养刁了胃口,再看伙房的吃食时就难免闹起了食欲。
他一日三餐早晚两餐都是顾宸煜送来的吃食,只午餐这顿在军中的伙房吃。
然这一顿午餐,还是他贪姜雪来那手艺下的糕点。
沈秋石面上微热,但顾宸煜已为他找好了借口,他便不再推辞。
进了房间,膳食还未布置,但桌上的一堆书信却引起了沈秋石的注意。
沈秋石原本不预多管,但这书信堆了一桌,很难不让人多想。
顾宸煜前两日才给他写了保状,这才过去多久,便就书封信件的一大堆,看封皮笔迹也都是出自别人之手。
沈秋石心中泛起了丝丝酸意,忍不住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封看起来颇厚的,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他问的漫不经心,脑子里也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是哪家公子姑娘写给顾宸煜的情书,但看清封皮写的是什么后,又怔住了。
他望向顾宸煜,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欲言又止道:“这些……竟都是吗?”
顾宸煜走过去揽住他,笑道:“夫人这般聪慧,知道这是什么?”
沈秋石怎会不知,他的生父沈宏清好歹也曾是汴央城的大官,逢年过节的少不了地方官员巴结,这些东西他自然见得不少。
就连顾宸煜为官的这些年,官职正五品从四品的,不说大也不说小,但胜在汴央任职,又是皇帝面前的宠臣,逢年过节的更是少不了收到这些,他自然耳濡目染。
这便是官场里的一些潜行规矩,三节两寿、某缺补差、“冰敬”、“炭敬”等,下官向上官、地方官向中央官,以及想寻求靠山的一些小官向上级贿赂的一种手段。
沈秋石倒不是觉得这些行贿的手段有何不妥,毕竟官场沉浮,权力都是掌握在有本事的人手中,小官想要寻求庇护,地方官想依靠中央官提携,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时下兖城战乱,国库空虚,国家正是用钱用人之时,这些人的心思竟还在这些歪门邪道上,属实让沈秋石痛心。
代扈城被屠戮的百姓至今尸骨未寒,这些人难道就不担心兖城被破,自己也难逃厄运吗?
“夫人在想什么?”顾宸煜见他愣愣地出神,不由得问道。
热气打在耳边,沈秋石反射性地缩了缩,旋即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顾宸煜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此刻正双臂环在他腰间,下巴也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秋石一惊,慌忙退了出来,继而狠狠瞪了那始作俑者一眼。
这人最近的行为越发放浪形骸,光天化日竟如此不知廉耻,同他搂搂抱抱。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也不该如此不顾礼仪。
顾宸煜见怀里落了空,颇为幽怨地看着他,语气中也带了两分撒娇:“夫人,你我几日未见了,抱抱都不行么。”
沈秋石义正言辞地回绝他:“不行。”
沈秋石将桌上的这一封封信都拿在手中捏了捏,厚度都不小,好几个不下千两,零零总总地加起来,万两不止。
没想到兖城的这些地方官竟这么有钱,只不过是寻常的冰敬跟节敬,出手便能如此阔绰。
这些若是能充作军饷,改善武器战马一类的,那赢乌合耶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沈秋石私里来了心思,想着要如何说服顾宸煜将这些用作军需,顾宸煜却在此时说道:“想来夫人也猜到了,这些都是兖城的官员献给我的,实际上就是贿赂我的。但夫人也明白,我最是清正廉洁,不受这些。所以我便想着,将这些都退回去。”
沈秋石闻言睁大了眼睛,顿觉得一阵肉疼:“退回去?”
“是,”顾宸煜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弧度,“共计二十万两白银呢,如此大的数目,我可真不敢收。若日后有人弹劾,我必讨不到好处。”
二十万两!
沈秋石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他以为万两顶天了,不曾想竟有二十万!
肉痛变成了剧痛,二十万两放在军中能做很多事情了,比如弓/弩/营的那一批弓箭,就可以重新打造一番。
沈秋石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不显,缓缓道:“你作为钦差初到兖城,送礼的这些人并非就有多大的心思,左不过你是从汴央来的中央官,又是皇帝陛下信任的臣子,他们想巴结一番罢了。”
“若你就此退回去,手续繁忙工程浩大不说,反倒还显得你不近人情不好相处,从而引起这些官员的猜忌,届时阻碍你实行政务。”
顿了顿又道:“历年来为官的,什么‘冰敬’‘炭敬’‘年敬’‘节敬’‘喜敬’的,都是官场规则,也都是得了陛下首肯的,只不过数目是人私下运作,会掺些水分。时下端午,地方官员念及你作为钦差初来乍到,所以照拂你一些,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汴央城那些当官的就清白么。若他们真的弹劾你,他们得先脱了衣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干净么。是以,你不必担忧。”
他说完这些,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顾宸煜,见顾宸煜轻抿着嘴角,一副笑意地看着他,面上似是没什么不对。
“夫人说的倒是有些道理。”顾宸煜语气平和地说。
沈秋石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又正了正声色道:“若你真担忧陛下责罚,我倒是有个法子,让你既不拂了地方官的面子,又能保全你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
说完这句,沈秋石有些心虚地敛下目,眸光触及别处,不敢看顾宸煜的表情。
顾宸煜觉得他家夫人这副样子太过可爱,又不能轻笑出声,只能苦苦忍着,顺着他的话道:“哦?夫人竟有法子,快说说看。”
沈秋石小心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将这二十万两白银用作军需。这样,即便日后皇帝陛下问及,你也可说是为了国事,届时还可提一提兖城的这些官员,将功劳记在他们头上,既免了你受贿的嫌疑,又帮这些地方官在皇帝面前挣了面子,还能让皇帝陛下觉得你一心为国识大体,一举三得。”
顾宸煜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夫人此计果然妙哉!可……”
沈秋石正在为弓/弩/营的那一批弓箭有着落而激动,一听顾宸煜话锋忽转,忙问道:“可什么?”
顾宸煜以拳抵口,轻咳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沈秋石,踱了两步。
故作深沉道:“这样的做法有风险,万一陛下就是认定我贪贿了呢。账面上我拿了这么多给军队,那私下呢,陛下难道不会怀疑?再者,依我看,这些官员如此有钱,倒不如直接告到朝廷上,让陛下一个一个地抄了他们的家,这样抄出来的银子岂不是更多?”
沈秋石欲言又止,这样抄出来的银子是多,但都入了国库,能多少用作军饷的,就不得而知了。
顾宸煜见他果然皱起了眉头,不说话,又自顾自道:“这样也不对。兖城现在战事,若是抄了这些官员的家,届时外患加内忧,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我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秋石忙应和道:“大人圣明,就是如此。”
“叫什么大人,”顾宸煜忽然转身,同他面对面,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身,暧昧道,“叫夫君。”
沈秋石被他这番弄得措手不及,慌忙推开,结果惹得顾宸煜搂得更紧了:“快,叫我夫君,你叫我夫君,我便考虑将这二十万用作军需。”
沈秋石听到最后几个字,不再挣扎了,只是咬着唇,似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
顾宸煜这不是为难人么,他们成婚的那几年他都不曾叫过他夫君,都是叫“老爷”的,为何现在却要他叫夫君。
可若叫一声,军队便能有这二十万……
沈秋石纠结着,片刻后,他小声叫了一句。
顾宸煜却泛起了耳背,“啊?”了一声,道:“我不曾听到。”
沈秋石脸上腾起两片薄红,羞恼道:“我反正就是叫了,你自己耳朵聋了,怪不得旁人。”
顾宸煜却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忧伤:“原是我聋了,那怎么办,这可是二十万呢。”
“你!”沈秋石耳朵也开始冒热气了,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最后一闭眼,大声喊了一句:“夫君。”
顾宸煜这次喜笑颜开,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小心揉着,声音低沉缱绻:“嗯,我的好夫人,夫君在呢。”
沈秋石被他这一声击得心脏砰砰直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宸煜的声音会这般撩人呢。
顾宸煜抱了他一会儿便放开了,生怕再惹恼了他。
他命人把桌上的那一堆信件撤下去,摆了膳食上来。
沈秋石的眼睛跟随着那一堆信件,担忧道:“那这二十万……”
顾宸煜忍不住失笑,无奈道:“定是会给你的。”
沈秋石却转身过来瞪他:“怎是叫给我的,你分明答应了会用作军需。”
顾宸煜忙点头:“是是是,用作军需,一定用作军需。”
一顿饭吃的还算欢愉,用过了早膳,二人便往先前所说的庙中去。
沈秋石备了香烛纸钱,顾宸煜也准备了不少。
顾宸煜准备的香烛纸钱上还写了字,沈秋石拿过来看了一下,写的“顾娘子”三个字。
沈秋石想起来了,顾宸煜不知道他娘叫什么,也不知他娘的生辰八字,甚至不知她来自哪里,出自哪户人家。
他说他曾去问过庵中的姑子,姑子只说他娘姓顾,大家都叫她顾娘子。
然而汴央城根本没有姓顾的人家,甚至汴央周边的州城也都没有姓顾的。
顾宸煜那时也曾怀疑,是不是庵中的姑子记错了,或者他娘说的根本不是姓顾,是庵中的姑子听错了。
可庵中的姑子一口咬定就是没错。说顾娘子的口音也是汴央城本地的口音,不是外地的。还说她举止大度得体,说话斯文宽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顾宸煜一番调查无果,只能悻悻而归。
他给他娘立牌位,供奉长明灯,也只能书“顾娘子”三个字,至于他娘能不能享受到这些供奉,就只能看天意了。
顾宸煜见沈秋石一直盯着自己看,心里头忽然就心虚起来。
早上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哄沈秋石同他亲嘴的,想让他跟自己呷唇咂弄一番才把二十万两白银给军队。
哪曾想他家夫人脸皮那么薄,不过是让喊了一声“夫君”,就已经脸红到耳根子了,他便没舍得再继续逗弄。
“为何看我?”顾宸煜问。
沈秋石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方才脑部了一场顾宸煜哭着找妈妈的场景,把自己心疼坏了,越看顾宸煜越觉得他可怜。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来,递给顾宸煜,柔声道:“这个给你。”
顾宸煜看着那只香囊,似是受宠若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给我的?”
他不确认道:“你亲手做的?给我做的?送给我的?独独送给我的?”
沈秋石被他这一连串的疑问的语气弄得不由得反思起来,他以前难不成没送过东西给顾宸煜吗?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不曾。
沈秋石;“……”
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混蛋了。
凭心而论,他跟顾宸煜成婚的那几年,顾宸煜待他是极好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是流水一般往他院里送。
今日是羊脂玉,明日是金丝楠木,后日是上好的蜀锦,各式各样的,层出不穷。
反倒是他,连个笑容都懒得给。
沈秋石心中难堪,对待顾宸煜的态度也不自主地温和起来:“是我亲手做的,给你做的,只给你一个人做了,端午节的辟邪香囊。”
顾宸煜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偷偷看了一眼沈秋石,羞赧道:“原是独独为我做的,我说我怎么如此喜欢。我以后一定日日带着。夫人做的辟邪香囊,一定能辟除所有祸事。”
沈秋石被他这幼稚的语气逗到了,轻笑了一声,回:“我不善女工,针脚也缝得粗糙,你不嫌弃就好。”
“哪里粗糙了,我觉得就很好。我就喜欢这种针脚,别人还缝不出呢。”
顾宸煜心里想着,他明日就拿去郁丛澜面前显摆,这可是他夫人给他做的香囊,世间仅此一支!
坐了马车渡了船,又走了一段时间的山路石阶,许久才来到顾宸煜口中的那座庙里。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香火倒是旺盛,丝毫不受战乱影响。
顾宸煜在佛祖面前跪拜许愿,又到地点将带来的香炉纸钱烧了,最终还捐了点儿香油钱。
“夫人,我们求支签吧。”顾宸煜道。
沈秋石犹疑片刻:“不了。”
抽签这种事情,很多时候虽说当不得真,但却很影响人心思。
沈秋石自认不是好运之人,抽到的签若寓意不好,他心中难免受其影响。眼下正是两国大战之时,他不想再为自己徒增烦恼。
顾宸煜却硬要拉着他:“来嘛来嘛,没关系的,抽得不好说明这个庙它不灵,抽的好才说明它灵。”
沈秋石:“???”
顾宸煜:“我说错了吗?它若是灵的话,自然知道我心中求的是好签,它给我一个不好的,肯定就说明它不灵啊。”
沈秋石:“……”
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那好,便抽一支吧。”沈秋石道。
小沙弥拿来签筒,沈秋石跪到佛祖前,抱着签筒闭眼在佛祖面前许下愿望,旋即缓缓晃动签筒,从中抽取一支。
再睁眼时,发现抽中的正是上上签。
他讶异地看了一眼顾宸煜,顾宸煜眉开眼笑:“我便说了,这庙灵。快瞅瞅,写了啥。”
沈秋石翻过签面,上书“春华秋实”四个字。
他怔愣了一瞬。
这时,从佛像身后走来一位大师,看起来慈眉目善,面带悲悯,待站至沈秋石跟顾宸煜面前,朝他们微微行了个礼,道一声:“阿弥陀佛。”
沈秋石与顾宸煜回礼。
沈秋石将手中的签递给他,声音清浅:“大师安好,还未请教大师名讳。”
大师笑迎:“名讳不敢当,贫憎法号子觉。”
“原是子觉大师。不知大师可否替在下解此签。”
“公子客气。”
子觉接过沈秋石手中的签,旋即看了一眼二人,似是不确认般,再次看了一眼。
“公子是大才之人,此生大富大贵,荣光无限。”
顾宸煜闻言讪讪:“这个自是不用你说,你看我们的穿着也知我们大富大贵,这个不算。”
沈秋石听他这么不客气的话,狠狠瞪他一眼。
继而向大师抱拳行礼:“还请大师勿怪,他言语冲撞了,我代他向大师道歉。”
子觉摇了摇头:“公子客气了。公子今日所抽之签为春华秋实,意思是因果轮回,天道自在。公子只需知道,公子所得一切,届是公子应得。公子拥有的一切,也只能公子拥有。在公子手里头的,早晚能开花结果,妄公子不要妄自菲薄。”
顾宸煜嘟囔了一句:“不还是说的一堆废话么。”
沈秋石又瞪了他一眼。
子觉将他二人之间的动作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二位感情甚笃,正应了此签,春华秋实,互为因果。”
顾宸煜小声道:“感觉还是废话啊。”
沈秋石:“闭嘴。”
不管如何,签的寓意是好的,大师的解签词也是好的,那说明今天一切都是顺利的。
沈秋石捐了香油钱,准备离开。
临走时,那位子觉大师又送了他十个字:“凡事多龃龉,庸人自扰之。”沈秋石惯不会应付这些咬文嚼字的游戏,只笑笑,道了谢便离开了。
外面下起了雷阵雨,二人暂在亭中躲避,又听顾宸煜道:“那个大师一看就是个骗子,‘春华秋实’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看他就是拿着释义来糊弄我们。”
沈秋石神思有些飘忽,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其实今日在拿到那只签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他的名字。
他原本不叫“秋石”,而是叫“秋实”,就是取“春华秋实”之意。
生母信佛,信公道人心,因果轮回,所以希望他勤恳勉励,多行善事,多种善果。当时他的生父沈宏清也是允了的。
但家中的嫡母反对,说他是庶子,取“秋实”比嫡子“秋康”要殷厚,有重庶轻嫡之嫌,遂将他的名字改成了“秋石”。还说石头坚硬,衬他们将军府的铁骨忠贞。
所以今日在拿到那只签的时候,他想到的不是什么善因善果,也不是什么因果轮回。
他想到的是沈府,是嫡母对他的欺辱,是生父的冷眼旁观。
他想到的,是自己对沈府的恨。
“……夫人?夫人。”顾宸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沈秋石回神,看到顾宸煜微蹙的眉头。
沈秋石掩下心思:“怎么了?”
顾宸煜定定地看着他,似是想从那张清冷漂亮的脸蛋中找寻些什么,但一无所获。
他摇了摇头,轻轻牵起沈秋石的手掌:“雨停了,我们走吧。”
二人行在山路的石阶上,石阶因淋了雨有些湿滑,顾宸煜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他摔了。
行至某处,忽遇一红衣女子拾阶而上,她撑着一把红纸伞,面容掩在雨伞之下,一头乌黑的青丝垂至腰间。
与沈秋石擦肩而过时,忽然脚下一滑,往后倒去。沈秋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她一把。
红衣女子惊呼之下站稳,抬起了伞面,露出了伞下的姣好面容:“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大名,日后有机会,奴家必登门答谢。”
“在下……”
“不必了!”
顾宸煜揽住沈秋石的肩,动作亲昵地往怀中带了带,“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以后姑娘走路还请带好眼睛,今日是你幸运,遇到了我家夫人,但明日可就说不定了。”
他说得不客气,语话语中针对的意思也很明显,沈秋石不禁转头,狠狠扎了他一记眼刀。
旋即转过头来对那位姑娘道:“他说话难听,还请姑娘勿要往心里去。今日之事本就是举手之劳,答谢就不必了。”
红衣女子轻声笑了笑:“原是公子已成婚,那真是不巧,我还想着登门答谢红妆求娶呢,看来是要落空了。”
她看着某位要吃人的表情,又转向沈秋石:“不过公子,你家这位夫君着实不怎么样,不懂礼貌,说话也难听,哪天你若是受不了他了,我再来寻你,你再考虑与我做夫妻,如何?”
沈秋石一时有些回转不过来,不明白局势为何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忙回道:“姑娘玩笑了。若无他事,在下就此告辞。”
那姑娘也不挽留,福了福身子:“公子慢走。”
沈秋石与顾宸煜继续下山,待行远了些,顾宸煜忿忿道:“方才那女的不是什么好人。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长那么高的,都快赶上夫人你了。”
沈秋石淡淡扫了他一眼:“怎么,难不成她是男子?”
顾宸煜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她没喉结。可哪家女子如她那般轻浮的,只不过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便要嫁给你。若欠了她银子,岂不是要赔的裤子不剩?”
沈秋石知他不讲理的性子起来了,不欲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捻了捻手心,掌心触及到的粗糙触感还在,应当是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厚茧,做不得假。
这女子,确实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顾宸煜说的倒也不全错。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沈秋石的错觉,他从这女子身上闻到了一阵血腥味。那血腥不似女子的癸水,而是带着一股腐尸的臭味。
此刻雨水刚过,庙里又多是香火的味道,沈秋石不确定这股味道是从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顾宸煜见他不答,心中焦急,又道:“你别想她,你现在可是我夫人,我们成婚了的,和离书我已经撕掉了。”
沈秋石根本不理,前行的脚步加快,似是不想听顾宸煜的话。
顾宸煜只得抬脚跟上,一边追一边絮絮叨叨,念的沈秋石心烦不已,只想把他一张嘴缝上。
然今日的遭遇远不止如此,快到山脚的时候,他们竟遇到了穆衍。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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