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面朝天的那一刻,明媚的日光刺得秦相思杏眸微阖。
恍惚梦回三年前,她也是听到旁人私语,做起了那翻墙看人的登徒子。
一见倾心后,心神不宁地向后仰。
有人接住了她,并稍微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秦相思微微睁眼,逆着光她没能立刻看清对方的脸,等视线回笼后熟悉的五官刻进眼帘。
眼睫扑动,她登时忘记开口,盯着人看了少倾。
好巧。
时隔三年,相似的场景,同样是秦相思见色起意,翻墙窥人,同样是不小心掉了下去。
同样是时无度接住了她。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三年前那样,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毫不留情地推开他。
柔荑顺势攀上时无度的肩膀,秦相思对上他清冷的眸眼,眼神向下瞟了瞟。
很不幸运,眼睛下面,略过高挺的鼻梁,紧接就是轻抿的薄唇。
就像钥匙遇上锁,那晚的记忆哗啦一声涌上脑海,连同上午如梦如幻的场景再现,双方左右围堵,秦相思很没出息地红了脸,心头咚咚乱跳,不自然地撇开眼睛。
结果又看到面前乌泱泱的宫女内侍,这些人来此是为了偷看异国使团的美男子,不料还有意外之喜,能再看一出英雄救美的画面。
英雄是真英雄,美也是真的美。
有人都看痴了,也顾不得看什么异国使臣,就只望着自家的将军和公主眉来眼去,画面很舒适。
宫人的灼灼目光使得秦相思抬不起头,颊畔红绯连绵向后蔓延,染红了耳根。
她嗫嚅:“快,快放我下来。”
话虽如此,她没有挣扎着离开时无度的怀抱,态度不再嚣张,语调也不似三年前强硬跋扈。
一双皓腕还挂在男子的颈间。
时无度直视秦相思半晌,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神情。
看她眼睫低垂,轻咬下唇,白皙的面颊被红霞浸染。
他神色如常,唯眼底蒙上一层暗色。
“好。”时无度颔首,却不急于放手,而是望了望宫墙的另一侧,“还想看吗?我帮你。”
秦相思知道他在说什么,摇头拒绝。
“不看了,没有兴趣。”
真不该轻信海雁道听途说,早知美男子是景衍,她就不来了。
时无度这才放下她,视线略过秦相思的肩头瞥了几眼。
海澜三人很识趣地屏退围观的宫人。
秦相思不忍直视对面的目光,侧着身问:“你今天怎么进宫了?”
时无度:“使团进宫,今晚有接风宴。”
四国齐聚,宴席间少不得文武切磋,时无度作为名声在外的武将,自然得进宫赴宴。
何况,如今的他更多了一层身份:东祁准驸马,明月长公主未来的丈夫。
无论他是不是武将,今晚接风宴必须在场。
祁帝特意传诏,时无度终于不必在西郊大营练兵,不用天天在家照看长辈,即刻恢复原职,只是免去他兼管的右羽林军将军,分去太半要务。
如此一来,时无度清闲许多,不仅有空余时间和秦相思相处,而且,两人业已定亲,日常稍加亲近些无可厚非。
譬如方才,他堂而皇之抱着她不肯松开,宫人不仅不说闲话,反而有意无意帮助二人独处。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时无度当然得好生利用,在三国使团面前尽情显摆自己准驸马的身份。
秦相思知道接风宴。
往年皇兄和皇祖母将她看得紧,几乎不在外人前露面,就连只有皇室宗亲的家宴也是如此,有异国使团的场合,她无一例外,抱病缺席。
毕竟,于皇宫外,世人眼里的秦相思体弱多病,吹不得风,着不得凉。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秦相思可以随时出宫,可以赴宫中大小宴会,甚至三月春蒐,皇兄也准予她参加。
今晚的宴会却没有知会她一声,看来是要她抱病称恙了。
正好遂了秦相思的意。
默然少倾,转念忆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问时无度:“你明日还会进宫吗?”
对面点头。
秦相思:“明日你得空陪我练习骑射,好不好?”
半月后南山春蒐,可她的骑射水平大不如前,昨日尝试了几次,结果使不上力,拉不开弓,一箭也没射进靶心。
单是射箭便如此,到了南山可是要骑马打猎的,自己几斤几两秦相思拎得清,她需得临时抱佛脚。
毋庸置疑,她选的佛脚是时无度。
她的骑射尽都是时无度教的,从前一样,现在也不会变。
“好。”时无度爽快地答应,话锋一转道,“不在宫里练,去京郊别苑。”
秦相思嗯了声,语调疑惑上扬。
时无度看她迷茫的神色,唇角微翘,心情愉悦地解释:“樱杏桃李次第开,思思可曾见过京郊的春天?”
没有。
秦相思见过皇宫的春天,从小看到大;也见过西京的春天,但西凌是沙漠中的国度,景致实在是一言难尽。
瞬时心领神会,答应了。
时无度:“明日这个时辰,我来接你出宫。”
秦相思点点头。
只要不看他的唇瓣,她的心就不会乱跳,两人相处似乎没有变化。
她与他依然是青梅竹马。
可她不知道的是,两人之间,改变在悄无声息发生着。
正如现在,时无度忽然靠近,秦相思花容微变,下意识身躯向后倾,意欲后退两步。
最终还是原地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的身影靠近,紧张得小鹿乱撞。
就在她即将阖上眼帘的那一瞬,左肩微微作响,她低头,时无度正在替她掸去肩头的灰尘,然后是衣袖,最后是裙边。
原来翻墙的时候,衣服上沾染不少墙灰。
望着蹲下身的时无度,秦相思羞愧咬唇。
她还以为他又要……
思及此,她暗戳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心术不正。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呆在这里了,弱弱开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时无度刚刚专心为秦相思掸衣服上的墙灰,此刻又站起身,看见她微红的眼尾,情不自禁忆起那晚偷吻她的场景。
嗓子倏然有些发干,他轻咳了声,应道:“思思,明天见。”
“嗯,明天见。”秦相思心乱如麻,说完忙不迭落荒而逃。
*
面圣结束,三国使团暂留皇宫,夜宴后再离开。
眼下内侍带领使团去临时休息的宫殿。
西南北三国分别安排在不同的殿宇,一路上,景衍在西凌使团的最前面,心神不宁地跟着内侍走。
满脑子想的都是麟德殿的场景。
祁帝的相貌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太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荒唐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景衍蹙眉,强行将其压制下去。
相思亲口说过,她自幼失恃失怙。
她不会骗他,所以,祁帝与她样貌相似,仅仅是巧合而已。
景衍这么安慰自己,心里来回说了两三遍失恃失怙,他怔愣了下。
赫然发觉,相思只言双亲皆故,从来没说自己没有别的亲人。
所以,相思是骗了他?
景衍难以置信。
不可能,相思不会欺骗他,纵然他伤了她的心,可成婚的第一年,两人感情很好。
相思眼里都是他,喜乐也好,哀怒也罢,眼里都是他的模样。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何况是深深喜欢他的相思。
景衍笃定刚才的想法不切实际。
便在此时,走在前路的内侍停了下来。
景衍尚在走神,顺势顿下脚步,耳边隐约听见内侍说了句“见过时将军。”
随即是男子回应的声音,不多时,又听到内侍说:“奴才奉旨带西凌使团去别殿休息。”
话音落了没多久,内侍动身,景衍继续跟随。
迎面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视线微暗,景衍神思回笼,看见一位颀长挺拔的俊逸男子。
无意撞上对面的脸,景衍的眼皮陡然跳了一下。
他见过他。
可一时半会儿记不起何时何地。
景衍思量少许,两人正好擦肩而过。
熟悉的场景涌上心头,碎片似的在脑子里游荡,景衍一刹那就能抓住想要的记忆。
他没能抓住,忍不住回头盯了男子一会儿,想要从久远的记忆深海中捕捉些蛛丝马迹。
始料未及的是,没走几步的男子忽然定下脚步,回眸注视着他。
虽逆着光,景衍还是看到了对方审视的目光。
景衍敛眸,讪讪而笑,他不得不承认:对面名唤时将军的人,很警惕。
只能打消窥探的念头,朝男子微一拱手,算是给了自己台阶下。
双方心照不宣,颔首示意后,分道扬镳。
行至休息的宫殿,景衍还不忘回味方才的情形。
对方的容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他一定见过他,在过去的某一天,某个场景。
他苦思不得结果,然而天意造化弄人。
到了夜晚,接风宴上,景衍再度见到了对方。
经过御前近侍一一介绍,景衍才知道,此人名时无度,正是与明月长公主定亲的镇国公世子。
不知为何,当他听到定亲两个字时,一股莫名的怨气挤满胸腔,闷闷的,堵得他呼吸难行。
连喝了三杯酒都散不去。
冷不伶仃,景衍看向天子下方的席位,左下首第一个位置空荡荡的。
那里本该坐着东祁的明月长公主,可今晚她没有出现。
东祁给出的理由是长公主感染风寒数日,尚未好全。
一旁北燕和南诏的使臣习以为常,嘀咕着说东祁的长公主吃过的药比吃过的饭还要多。
景衍不以为然,甚至,惴惴不安。
他越看祁帝一眼,心里的不安就更加严重。
不会的。景衍安慰自己。
不会这么巧,他想找的人,不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应该会写到文案上前夫哥重逢女鹅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