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前脚刚回到靖王府,四个暗卫后脚就回了流光阁报道,四人两组分别追查了凤倾遇到的两次伏击,不出意外的,均未有所获。
第一次是去皇宫将宋甾的密令递上去降罪,路上遇袭,可惜刺客没有活口。但唯一能确认的是,有人泄露了凤倾的行踪。
第二次是从宫里面回来去往妃园寝祭祀的路上惨遭围堵,他重伤,未见歹徒真面。
凤倾垂着头,白玉骨扇被他打开又合上,“就这些了吗?”他冷不丁地开口,本就低沉的嗓音此时带着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疲色。
“下去吧,接着查。”凤倾摆了摆手,挥退了他们。
雁过留痕,一定有什么是他一开始就忽略了的。可那是什么呢?
精疲力尽席卷全身,母妃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现在母妃死了,为什么一年还是只能见一次?明明,他们已经足够听话了。
咔嚓!
白玉骨扇徒然被捏碎了,尖锐的残渣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嵌进了他的手掌,血滴慢慢地沁出皮肤,然后滴落在大理石板上,像彼岸花一样。
季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威严的帝王、素未谋面的长姐,还有久别重逢的亲昵。
他不是原身,没办法感同身受地跟眼前的云锦共情,只好靠着职业素养,勉强地演下去。
终于,这难挨的一切,在皇帝要处理政事画上了句号,季鹤辞别了对他依依不舍的“长姐”,正如同劫后余生般脚步虚浮地跟在宫人的身后。
他被安排在了恒阳殿的东阁,按照云锦的嘱托,在她未想好他的去处之前,那就是他的家。
尽管季鹤再三强调自己还是可以像原来那样继续在靖王府当差,但皇帝不愿意,说云锦就他一个弟弟,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该再像原来那样受苦。
如果季鹤没有中毒的话,这番话会让他感激涕零,可是,季鹤身体里面埋着一枚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拿着引爆器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把他留在了这吃人的深宫内。
季鹤每一天都过得惴惴不安,拉屎都有人在旁边递纸的生活,让他这个一向注重边界感的现代人十分不适应。
他曾无数次地踱步到宫门,又曾无数次地在守卫警惕的目光中悻悻而归,原来被圈养的宠物是这种感觉啊!相比之下,他竟然开始疯狂地想念靖王府的日子。
胖头鱼、暗二三四五、和蔼可亲的厨娘、人美心善的点翠点青、惹人讨厌的胖管家......无论那好的坏的,却都是是自由的。
人呐,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醒悟。
这天,季鹤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看着这个时代的小话本,晦涩难辨的文言文正看得他脑瓜子疼,想起身动弹动弹。
这时华坤宫的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紫鸢给云公子请安,奉我家娘娘的命,前来请云公子到御花园一趟呢。”
小丫头年纪尚轻,说起话来劈里啪啦,语速飞快。
见小姑娘走得有些气急,季鹤给她递了一盏茶,“这么热的天,还要劳请紫鸢姑娘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紫鸢被自己脑子里的这句话给吓到了,赶忙正了正声色,催促着季鹤赶快过去,别叫娘娘等急了,然后红着小脸飞快地跑了。
季鹤起身看了看被自己睡得皱巴巴的衣服,去里屋换了一套,才往御花园去了。
虽说是娘家胞弟,但也是成年男子,自从那天见过云锦一面之后,再也没有被召见过,今天找自己应该是有要紧的事吧。
思及,季鹤的脚步又快了快,不出意外,应该是自己等候多时的答案——他的出处。
御花园树木繁多,绿茵成群,哪怕是炎炎夏日,也能随时觅得一处阴凉。
雕栏玉砌的四角凉亭下,云锦正悠闲地喂着锦鲤,这一点,他们还是比较像姐弟的,都喜欢喂鱼。
“阿姐,你找我呀。”季鹤早已经接受了原主的身份设定,又没有在这之前的记忆,再执拗着说不认识云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只是毕竟是新剧本,还得熟悉一下,让他发自内心地表达亲密还需要点时间。
“裳儿,你来啦!快坐。”
云锦热络地拉过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宫女有条不紊地从食盒里拿出还冒着寒气的绿豆沙。
“你们先下去吧。”
凉亭内只剩下姐弟二人,云锦拿出丝帕,温柔地擦去季鹤额角的汗水。
”阿姐,我自己来吧。”季鹤接过手帕,肢体上的亲密比言语上的亲密更需要时间来适应。
“这些天你还习惯吗,我一直想来看你,但太医说胎象太弱,不宜走动,皇上下了令不让我出门,今天才寻得机会,你不会怪阿姐吧。”
云锦愧疚地看向前不久才寻回的云裳,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哪怕尊贵如珍妃娘娘也要守的规矩。
季鹤放下碗盏,朝着云锦笑得真挚。“阿姐这是哪里的话,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阿姐不用担心,我这些天过得很好,宫人们很照顾我,吃得也精致,都是以往不曾吃过的好东西,短短几天,这腰上都快长肉了呢。”
见季鹤真的捏起了腰间的软肉给她看,云锦的愧疚才消下几分。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还没好好探得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就让他一个人呆在这深宫这么些天,云锦着实过意不去。
这不,身体稍微好了些,就马不停蹄地将他找来,为他之后的路铺设打点。
虽然这后宫妃嫔为自家娘兄谋求官职,放在朝野多少有些需要避嫌,但云锦聪慧,求得是滴水不漏。
只是在膳后,浅浅地提了一嘴,说云裳还想回靖王府复职,耽搁了这么多天,难免会少拿几成当月例银,怕以后娶媳妇儿都没资本呢。
皇帝是何其通透的人,云锦这么说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正好又听得天宝谈及那日醉仙楼是云裳为凤倾挡下了那致命的毒箭,那就趁此机会给自己这小舅子一官半职好了。
皇帝本想封他个二品御前带刀侍卫,一来方便姐弟两走动,二来也不亏了他一身的本领。
谁知云锦竟拒绝了,说官职太高,云裳没有那本事不说,难免惹得众臣非议,让圣上处于不利地位,失了明君的口碑,倒不如就给个闲散文官好了,云裳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有一份俸禄能让他简单度日是再好不过了。
云锦说得谦卑,却让皇帝十分欣慰,自古以来,外戚干政都是做天子最忌讳的事,反观云锦,现在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倒处处避嫌做小,怎么不算贤良?
凤俨一高兴,当真采纳了她的建议,给了云裳一个四品文官,虽然官职不高,但福利待遇哪怕是放在百官鼎立的京城都可圈可点,显然,皇帝对她的那点私心都以另外一种方式给了云裳。
她也曾想过,让弟弟回苏州老家,可现下,爹爹早就无心朝政,整天醉心花鸟,若不是自己还在这深宫之中分得圣眷,爹爹的同僚早就取而代之了。
现在让云裳回去,还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她不求云裳将来有多顶天的出息,只需要平平安安地呆在自己身边即可。
当云锦将求官这事说与季鹤听的时候,经历过卷字至上现代社会的季鹤高兴得是语无伦次。
那都不是铁饭碗了,那是金饭碗啊。
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自己有了这个好姐姐,直接从不能见光的暗卫摇身一变成了四品文史典撰,还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了自己的宅子,季鹤幸福得快要冒泡泡了,直到——
“好啦,快别蹦达,别被人瞧见了。等今晚宫宴上皇上跟靖王说一下,你明天就能去任职了。”
凤倾。
此时他的名字像一盆冷水,将季鹤从头到尾浇了一遍。
玲珑剔透的八角宫灯明晃晃地挂了起来,将整座皇宫映得宛若白昼般奢华璀璨。
今儿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但季鹤明白,只要皇帝喜欢,每一天都可以大肆庆祝。
美酒佳酿喝的时候不觉得上头,只是被这热闹的人气儿一烘,有点晕眩,他想去透个气。于是趁人不注意,从宴尾溜走了。
人少就好像没那么热了,晚风习习,平添了几分凉爽。他想去喂鱼,借此鱼去想念他在靖王府的彼鱼。
“嘬嘬嘬。”季鹤唤任何一种动物都是这个拟声词。
鱼儿不知餍足地抢着食,水面不断地被激起水花。
“别急别急,都有呐,皇帝家大业大,还能养不起你们啊。”季鹤又猛地抓起一大把,大约估量了一下这池子里的鱼头,让它们不至于被撑死。
“云大人真是好兴致,宫宴还能得空出来喂鱼。”
一声清冷的声线,打破了人鱼共处的和谐。
季鹤不用回头,听这调子里面漫不经心的揶揄,不是那杀千刀的凤倾还能是谁。
“主......靖王。”今时不同往日,再见已经不再是主仆。
季鹤对凤倾是有怨气的,并非他下在他身上的毒,而是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宫内,一想到这里,季鹤的语气带了些争锋相对,“靖王也好兴致,宫宴还能得空看下官喂鱼。”
凤倾轻笑出声,慢慢从亭子外面踱步进来。
几天不见,竟这般伶牙俐齿了。
“你是想撑死它们么?”凤倾在石桌旁坐下,看着季鹤像是泄愤一样,恶狠狠地朝池内扔着鱼食。
季鹤听罢转身,缓缓地朝凤倾坐的是桌子走来。
站定,双手撑在石桌上,俯身直勾勾地盯着凤倾的眼睛。
良久,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季鹤那满是嘲弄的语调。
“靖王连鱼的性命都尚且在意,却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回来了,带着章纲回来了,熬了三个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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