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话音刚落,对面的凤倾勾唇冷笑出了声。
吓得季鹤一下没了气势,弱弱地抽回了搭在他手背的爪子。
“呵,心悦本王?”
季鹤早就料想到了凤倾可能是这个反应,毕竟之前的两人的相处模式仅仅停留在凤倾下命令,他去照办。
甚至连自己这张脸凤倾前不久才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喜欢,又何谈说服力?
可眼下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假装毒发已经败露,加上之前被抓住在凤倾的房间鬼鬼祟祟,什么都不做,等待他的只能是死。
与其坐等被灭口,胡编乱诌喜欢他的一百个理由貌似才是生门。
像凤倾这种喜怒无常、阴骘狠毒、偏执霸道却又地位显赫的男人,一定鲜少有女子敢触及,更别说男子,所以情爱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人在陌生的领域会短暂地丧失判断力,一旦凤倾失了方寸,这便是季鹤的生机。
再加上之前洞悉了凤倾心里对自己的“好感”,如果那浅薄放浪的见色起意称得上是好感的话。
哪怕是他的第二人格,那不也是他吗?总是能做参考的不是?
眼下季鹤的当务之急便是把自己之前种种异于原主的行为,都往预谋已久的喜欢上面靠,并且这一切要看起来要足够合理。
“是,心之昭昭,日月可鉴。”季鹤举起了三根手指,言之凿凿。
“哦?因为心悦本王所以要来本王房内偷解药?”别说凤倾了,这是连季鹤听了都是觉得离谱的程度。
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句网络热梗,“我喜欢你,就像鲸鱼喜欢自行车,拖拉机喜欢苏打水。虽然毫无联系,但这就是喜欢。”
见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季鹤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垂下了头,“也对,我这样的人,怎么敢肖想主上的呢?”
一招偷梁换柱就这样被使了出来。
他是会抓重点的,直接避开凤倾的问题,然后揪着凤倾并不熟稔的“喜欢”大做文章。
毕竟就凤倾的问题展开描述是没办法让他大乱方寸的,反而会被凤倾问得哑口无言。
果然,突如其来的Emo风让凤倾有些措手不及,脖子上的匕首隐隐有了松开之势。
“主上是那天上的云,清贵优雅,高不可攀,而我,只是那凡间的泥,是暗夜里见不得光的阴影,三年前若不是主上把我从鬼市赎出来,现在我还被人关着打黑拳。是主上让我从一头兽变成了一个人,自那时起,能在主上身边护主上周全,就成了我毕生的夙愿,我要的原本也只有这些啊。”
季鹤无视着还停在脖子上的匕首,捂住了脸,慢慢地蹲了下来,看起来悲戚万分。
嗬,别说,保持一个姿势站那么久,腿怪麻的。
“可直到主上遇袭那天,我才可悲的发现,我连护主上周全的能力都没了,那一刻,我怕了。我怕主上弃我,我也怕再次回到那个笼子,我找了很多个郎中,他们都没办法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但只要他们说愿意一试,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愿意去尝试,所以……”
季鹤背对着凤倾缓缓地站了起来,在凤倾的注视下,手指拉开腰间的束带。
布料自肩头一路下滑,一抹雪白就那么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凤倾的眼睛。
呼啦!
窗外起风了……
沾上湿气的风钻过窗棂,掠过季鹤的皮肤。
那本该是一具通体无暇的身段,肤色胜雪,光滑细腻,如果没有那自颈椎一路朝腰间蔓延的恐怖红斑的话。
暗褐色的血痂夹杂着嫩粉粉的新肉,狰狞地沿着脊柱弥漫,也正是因为肤白胜雪,所以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凤倾眉头轻蹙,这创面没有大面积且长时间烧灼,不会这么严重,这暗卫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季鹤当然不会告诉凤倾,这是由于艾灸馆的小学徒走神,在自己做火龙灸的时候看护不当,硬生生的让敷料结结实实的贴着皮肤烧了起来。
季鹤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连同这个伤也一同带过来了,那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做点贡献吧。
无声的打量从肩颈到腰际,最后落在了季鹤右侧肋骨上一个陈年的疤痕上。
“前几天遇到的那个郎中说,可能是体内有两种完全相悖的毒,相生相克、相互制约,导致经脉受阻,他说只要能解掉一种,他就可以帮我试一下,所以……”
所以自己才冒死来偷解药,然后恢复功力,好好活着,继续为爱保驾护航。
季鹤穿上了衣服,转过身来,语气里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我已经全部交代了,要杀要剐任凭主上处置,用那低贱又廉价的喜欢来玷污主上,属下罪该万死,但属下绝不后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告白兮不复还。
打量着眼前的暗卫,凤倾好像没办法理清这个人带来的混乱感。
异常的确是从他中毒之后开始的,武功尽失、行为出格、举止大道、言辞轻浮。
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尊卑意识强烈的封建王朝,下人肖想主子本就惊世骇俗,更何况……
凤倾想到了昨晚的药,以及他的……唇。
若他真是他人假扮,应该尽可能的装作原主而非毫不掩饰的性情大变,这一刻,凤倾不再怀疑这人的真实性,更何况那个肋骨上的伤疤,骗不了人。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凤倾朝季鹤踱步而去。
见有人迫近,季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间。
再也不能后退半分。
“不是说,喜欢本王么?”一向低磁的声线在放缓了语调之后,听得季鹤心惊。
“是……是……是啊。”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近,蛮害怕的。
“你知道若是一个喜欢的人凑近你,你应该是什么反应吗?”
凤倾注视着季鹤的眼睛,慌张、害怕、后悔一股脑儿地映在了凤倾的眸里。
“最起码,他不会害怕。”凤倾沉声道,背后的手抽了回来。
季鹤瞥见了凤倾腹部渗出来的血迹,怎么又流血了呢?
凤倾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既然眼前的暗卫是真的,于他而言就是有价值的,那就够了。
“主上,您又流血了,我再给您重新敷药包扎一下吧。”
季鹤在地上捡起了那个见证了他谎言被当场戳穿的药瓶和纱布。
“不用了,本王累了,你退下吧。”
……
门被轻轻阖上了。
人是真的,想要解药是真的,至于那喜欢,无非是他临时走投无路的妄言,或许从一开始事情本没有那么复杂,就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攸关,突然想好好活下去罢了。
像人一样活着,向生怕死、追求自由,这些都是本能驱动罢了,他又何必去矫枉过正?
倒是那群三番两次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才动了一个宋甾就已经坐不住了么?
靖王府门外马蹄声渐起,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从雨幕中冒头。
季鹤将自己埋进了枕头,对于他来说,暗卫这条路基本上已经走到头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凤倾会放他活着出来。但于他而言,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为自己准备的红毯,鲜花与掌声,佳肴与美酒,没人看见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如果没死就好了。
乾清宫内。
凤俨批了一天的折子,其中一半都是在称赞靖王在查处宋甾一事中的功劳。
宋甾,自己的肱骨大臣。
凤俨眸光一沉。
遥想当年,天子临朝百官朝会,拜相仪式上那踌躇满志的年轻宰相,口中宣的是为民请命,心里想的是为陛下分忧,豪情可撼云天。
现如今,结党营私、贪污腐败、豢养死侍、玩弄权势。
初心蒙尘,堪堪不过五载。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乱臣贼子,死有余罪。
看着年轻的帝王正愁绪万千,眼中隐隐透着恨意,天宝和敬事房的公公大气都不敢出。
虽说按华坤宫那位现在的势头,皇帝今晚不出意外也是要去她那边的。但每晚翻这绿头牌是规矩,破坏不得啊。
天宝正酝酿着什么时候出声提醒皇帝,就听得皇帝手上的折子甩在了案上,“天宝,摆架,华坤宫。”
“嗻。”
两个太监相视一笑,又能多活一天了。
珍妃自那天说有要事想禀告皇帝,却晕倒在御花园之后,就查出了已经有月余的身孕。
凤俨刚登基那会儿,因朝纲未稳,一直勤于政事忽略了后宫,倒也情有可原。可现在,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他的了,莫有不从,看着子嗣绵延不及先帝半分,太后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连凤俨自己都知道,这北岷的江山是万万不能让那仅有的两个公主继承的。
于是,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儿上,珍妃后妃之德甚贤,一向深得帝心,现下又有了身孕,一时间荣宠万千,皇帝都已经连着跑她的华坤宫小半个月了。
华坤宫的管事宫女早早的候在宫前,见明黄轿撵刚露头,就急忙朝内跑去,向自家主子汇报。
云锦正在喝药,太医说胎象较弱,得连着喝三个月的安胎药,听得奴婢禀告,急忙放下碗,含了一颗冰莲香丸,生怕这药气冲撞了皇帝。
宫女对着黄铜镜整理着发髻,镜内那明艳动人的珍妃娘娘娥眉舒展,十分温婉动人。
云锦那日原是想告诉圣上自己弟弟的事,结果却晕倒了,醒来太医就告诉自己有了身孕,但脉象不稳,短期内切勿劳心费神,云裳的事,一拖就到了现在。
老是没见到总担心有变故,云锦打算今晚就告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