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贪婪之神, 叶争流了解不多,裴松泉给出的信息也不算多。
由于地处北方草原,同整片大陆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比较起来尤为偏远的缘故,叶争流对夏国的印象非常稀薄。
而在裴松泉的神生里, 他和疯狂产生交集的次数, 都比和贪婪要多。
裴半神不能说对贪婪所知甚详, 也可以说是没打过什么交道了。
正因这个缘故,叶争流虽然知道贪婪之神的先天神名是“吞天君”, 手下的教派为“吞天会”, 却没料到祂的标记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打在一个商户牌匾上。
说起来,这究竟是由吞天会开办的铺子, 还是挂了吞天会的名,定时给上头交保护费, 所以才换来的牌匾印记?
叶争流心里升起几分好奇。
听见伙计的要求,叶争流点了点头,隔着两三步远, 很是低调地往那测灵石上扔了一个“楚腰纤细掌中轻”的技能。
她刻意掐着自己的卡力, 按照这个世界里,普通少年人会有的卡力程度释放了技能。
足球大小的测灵石将技能吞下又弹开, 洁白的石头上浮现出斑斑点点的淡粉红色,就像是一把随流水而去的细碎桃花雨。
伙计看在眼里, 脸上露出了客套的微笑。他对叶争流比划了一个手势:“您请。”
叶争流一提自己的袍角, 刚要迈进门槛, 余光便见一个黑袍男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托玄衣司的福, 叶争流只要看见黑色衣裳,就会格外留意一下。她当即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去, 将那男人的打扮尽收眼底。
当男人的身影落入叶争流眸底的第一时间,叶争流便判断出,这个男人不可能是玄衣司的手下。
原因无他,因为他穿得实在……太不规整。
男人打扮的很是落拓。
他扎着头发的那物事,连发带也不能算。看颜色和材料,倒很像是从自己袍子上随意撕下来的一根布条。
和玄衣司制服那种连喉结都裹进去的小立领不同,男人一身黑袍松垮垮的,甚至大咧咧地在街上露出半个肌肉紧实、线条精干的胸膛来。一路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
在他的腰间,佩着一柄漆黑刀鞘,皮鞘上泥金描绘了双重的卷云纹,大概是此人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东西。
只是不知为何,那刀鞘竟然是空的,里面本该有的那把腰刀也杳然无迹。
如此个性的穿衣风格,倘若此人真是玄衣司出身,恐怕有苦头要吃。
只是短短一眼,叶争流就收回了视线。谁知那男人的脚步看似散漫,实则走的飞快。叶争流只是脚步稍停,下一秒钟,原本还在两三丈外的男人便已经走到了小楼门口。
伙计走上前,依旧是说了那番关于卡者的话。
男人很是爽利笑了一声:“这倒容易,只是我的刀先前折了,现在正是来楼中配新刀的。小哥你不妨借我一柄兵器,我拿来证明一下就还你。”
伙计愣了一下,摇头道:“客官,我们这里的武器看定便买,不能试用的。”
男人笑道:“小哥你身上的兵器,借我一用便是。”
伙计赔笑摇头:“瞧您这话说的,我一个应门招待客商的伙计,身上哪有什么兵器呢?”
叶争流原本都跨进门槛了,听到门外两人的交谈声,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她观那男人昂藏七尺,形貌韬伟,倒也不怕此人赖账,顺手解下自己腰间匕首递了过去。
这把匕首,正是经过炼器系统加工,连刃身都变成暗猩红色的那一件。
“只是暂用的话,我这里有一把可以借。”
男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好,那便多谢妹子。”
他顺手往匕首上一搭,刚刚接过那柄利器,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好刀。”
说完这话以后,男人又格外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他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捏着匕首,随随便便往测灵石上一砍,技能配合着武器,当即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大红色印记。
见伙计不再阻拦,男人将匕首合回鞘内,反转匕身,将手柄那端朝向叶争流递还。
他信口同叶争流道了声谢,就踩着脚下那看似懒散无章,实则快如奔雷的步法离开了。
叶争流将匕首在自己的手心里敲了敲,倒有些好奇男人们接近这把匕首时的感觉。
从炼器系统的文字描述来看,叶争流私下里觉得,应该就和带了一片ABC卫生巾差不多吧?
…………
走入店铺几步,叶争流便感到了其中的别有洞天。
店铺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着要大,曲折回廊,显然是用灵器进行了一定的延展。
之前那个男人,三两步就绕过拐角不见了。
隔着柜台看去,货架上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灵器、有妖兽的毛皮、有奇异的果实甚至还有特殊的兽蛋。
叶争流甚至在架子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丰美的金羽雀鸟,是那种以解凤惜的审美观,看一眼就会想要搞到手的漂亮鸟儿。
如果说,叶争流从梁国进入夏国,已经有穿过异度空间之感。
那么当一个卡者迈进这个店铺,想必就和RPG游戏里的勇者们,第一次走进冒险者酒吧时的心情极其相似吧。
叶争流掂了掂自己怀里的灵矿,在店里买了四五颗“易面果”。
易面果,又叫挨揍果。
吃了这东西的人,脸孔登时会肿的像是挨了一顿胖揍一样,发生随机的变形:青紫交加,遍布淤血,两只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细缝。
据叶争流所知,这种果实在某些地方,被用以专门鉴识亲妈——因为吃了这果子以后,不是十月怀胎的亲娘,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
个别果子的效力比较强劲,“挨揍”效果可以一直蔓延到脖子,看上去就像是挂着四五颗沉甸甸的瘤子。
考虑到自己之前在欢喜观里干过的事,叶争流买了几颗易面果,做好提前准备。
店里的标价比市面上高上一些,却没有特别昂贵。叶争流接过那袋果子,财货两讫,并未被掌柜的顺势讹上一顿。
店里点着一种味道很淡的熏香,慢悠悠的,让人联想起雨后高大的梧桐树,叶争流闻着很舒服。
这家商铺,看起来像是个在认真做生意的地方。
除了牌匾上的“吞天”二字之外,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一点异样,能和贪婪之神挂上关系。
叶争流是在第三次转过柜台拐角的时候,才察觉出这间铺子的不对之处。
店铺本身没什么毛病:没有埋伏、没有血腥味、没有给顾客们设下的仙人套——令人感觉不对的,是货架上摆放的东西。
货架上的东西,是不分类的。
同一个货架上,可能并排摆放着妖兽卵、灵器机关针、用灵矿锻炼,可以水火不侵的袍子、还有雪翼雕的羽毛、珍珠獐的毛皮等等。
这些东西杂七杂八地放在货架上,就像是到货以后老板拆开,随手就往架子上一搁。
——有问题的,正是这个往架子上一搁。
叶争流忽然注意到,通常在同一个格子里摆放的货物,他们都很成套。
比如其中一个格子,里面放着一双疾风靴、两把粹毒短匕、一排可以叮叮当当装饰在手臂上的暗器机簧,甚至还配了一个可以藏在口中的毒囊。
这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这是一身给刺客的装备。
而那双靴子,是已经被人穿过的。
叶争流的眼神沉了沉,继续往前走去:一套鲛纱并着一柄镶了红宝石的软剑,像是某个爱美女孩子会选用的打扮、可以镇痛的抹额和一柄龙头拐杖连着,仿佛是刚从一个老者身上拿过来。
货架上的东西,只要是衣物或兵器,就或多或少有些被用过的痕迹。
就像是……它们刚刚被从某人身上扒下来那样。
而叶争流在走进这家店铺时,已经从牌匾上确认过,这里并不是一家当铺。
换而言之……
叶争流:“……”
她知道为什么这店铺会打上“吞天”标记了,这他娘的分明是个销赃点啊!
叶争流甚至在某件衣服的领口上,看见了未曾洗去的血迹。
不知不觉间,叶争流已经走到了店铺的尽头。在店面的最内侧,不再是摆着货物的柜台货架,而是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
听到脚步声传来,守在楼梯口的伙计懒洋洋地掀起了一只眼皮。
“站住。”
叶争流看看他背后的楼梯,联想到这间商铺的本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怎么,不能上去吗?”
伙计不耐烦道:“一百斤。”
他神情里的那股矜傲劲儿,简直像是商场大牌柜姐和上世纪国营百货的售货员,跨越时空,共同在这人身上融为一体。
下品灵矿、中品灵矿还有上品灵矿之间的兑换比例,通常是一百比一。
叶争流顺手从怀里摸了一块中品灵矿:“给你。”
伙计拿在手里看了看,忽然一个翻脸,直接把灵矿朝着叶争流的脸上扔了过来。
“我说一百斤上品灵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
叶争流眼疾手快抓住灵矿,不善地眯起了眼睛。
谁知那伙计远比她来得更硬气些。
他直直地翻了一个白眼,嘲笑道:“怎么,小穷丫头,你不服吗?”
说时迟那时快,伙计挥手在楼梯扶手栅栏上一拍,店铺一楼的天花板上忽然嘎啦嘎啦地响起机关转动之声。
木质的吊顶上由铁锁放下八块三尺见方的厚重松木板,随即,八个倒挂蝙蝠一样的男人便以悬吊的姿态,从打开的机关之间探出头来。
八个人,十六只眼睛,长相全然不同,动作却整齐得像是共用同一套视线。
叶争流同时被他们盯住,竟然升起了一种“葫芦娃什么时候多了个复刻版”的奇妙错觉。
伙计指了指倒挂而下的八个男人,吊儿郎当地说道:“你要是没钱,那也简单。只要把这八个人打赢了,你想上楼,自然没人再拦着你。
叶争流闻言扬起眉毛,她右臂探进袖底,握住烟凤翎:“这可是你说的——”
“——她说了不算。”
叶争流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人矢口截住。下一秒钟,一只手搭上叶争流的肩头,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原来竟是那个在门口遇到的男人。
男人的手臂钢铁一般挡住了叶争流向前的路,很是和气地跟伙计以及天花板上倒挂而下的八人打了个招呼。
“见笑了,这是我家小阿妹。她第一次出门,还不怎么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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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自掏腰包,付了两块中品灵矿打发了那伙计,随即便捏着叶争流袖子一角,一直把她领出了店铺。
他的脚步很快,并未因带着叶争流而放慢少许。
直到一连拐出两三条街,在一家酒店二楼点了个包厢,男人合上门,转过身,这才微微地沉下脸来。
叶争流一直由着他拽着,这会儿终于有了说话的工夫。
她颇感兴趣地打量这个突然跳出来救场的男人,有意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男人不言不语地看她一眼。
这落拓刀客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快活,然而当他将面孔冷下的时候,看起来居然还别有一番威严。
他朝叶争流逼近了一步,森然道:
“小姑娘,既然不认识,你怎么也敢跟我走?”
见叶争流居然还没反应,男人终于挫败地一叹。
男人主动往后撤了一步,硬板起的一张脸全都泡在了无奈里。
“小阿妹,你答应我,下次再有陌生男人离你这么近,又对你说这种话,摆出你刚刚在店里的气势,直接用技能糊他一脸,好不好?”
这种苦口婆心的口吻,听得叶争流哑然失笑。
她平静道:“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男人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瓜子:“小阿妹,你……唉,坏不坏人这种事,又不会写在脸上。”
店小二端上来一壶热茶,几碟果子,男人随意捏了颗蜜饯吃。
他一边吃一边告诫叶争流:“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下次进了吞天楼,不要再随意拔剑。”
叶争流拉开椅子,在男人对面坐下:“我既然拔剑,自然是有把握。”
她旋即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沈飞明。”
沈飞明看着叶争流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叛逆逃家不肯上课的逃学少女,有点客气,有点头疼,还带着一点想把叶争流打一顿的意思。
“小阿妹,你多大了?”
叶争流微微笑道:“十五。”
这男人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叶争流意外地并不反感这种人。
或许是因为世道太冷了,太难见到这般愿意挺身而出的古道热肠。所以即使莫名其妙当了一回“小阿妹”,叶争流对此人还是很有好感。
“十五。”沈飞明重复了一遍,诲诲说道:
“十五及笄,那就不能算孩子了,做事也不该轻率。没有钱也没人介绍,想上吞天楼二楼,却去迎战那八个男人,你知道这是什么下场?”
叶争流忍着胸中一点笑意,轻松道:“自然是我把他们都打飞了。”
“打……”沈飞明闭上眼睛,极力压抑着自己叹息的欲.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提醒叶争流:“小阿妹,淡粉色的卡力,打不飞吞天楼的守门人。”
叶争流奇道:“你看见了?”
当时这男人距离自己差不多十多米远,隔着十来米和人体的阻挡,一眼从缝隙里看清测灵石上不足桃花瓣大小的卡力痕迹,这人的眼睛也够厉害。
沈飞明骄傲一笑:“刀客的功力,一半都在眼睛上。”
他并未被叶争流带开话题。只是在片刻停顿以后,他又对叶争流说:“好,小阿妹,我相信你能把那八个人都打飞。”
叶争流看着沈飞明,发现此人满眼里都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叶争流:“……”
沈飞明继续道:“但是打飞以后呢,你以为你就能顺顺利利地上二楼吗?”
隔着一张桌子,沈飞明的上身朝着叶争流的方向压了过来。
而在压过来之前,他还没忘记拢好自己胸前松垮垮的衣襟,将自己一对饱满的胸肌盖上,可以说是很良家了。
“小阿妹,你这个年纪,若是有一身能打飞守楼人的实力,最不该去的地方就是吞天楼。你是嫌自己命短,巴不得要早点挂在二楼的架子上吗?”
闻言,叶争流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吞天楼的二楼,卖的果然是……
丢下这句话,男人霍然起身,一只手重新把自己的衣襟扯散。
他转过身,朝包间大门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看叶争流,只是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对叶争流挥了挥。
“好了小阿妹,我承你先前借我匕首的情。但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大哥可管不动了。”
叶争流叫住他:“等一下,你刚刚带我出来时花了灵矿……”
两块中品灵矿,她倒不至于让这男人为了一时好心付账。
沈飞明扭过头来,哑然失笑。
“小阿妹,钱不必给我,你留着买两朵珠花带吧。”他笑吟吟地并指在自己鬓发上一划,“记得买红宝石的坠子,衬你一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