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滑的山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此间路径崎岖,行军成四列,五千人排开去绵延了三里之远,刚好将这山包了一半。避过头两波斥候,不良人地奇星李莽带着二十个下属藏在石沟里窥探。李莽打了个手势,不良人们低下头躲过火光。他们埋伏的地方是整条路最窄最险处,离敌人很近,马踏声、行军声就响在李莽等人头顶。李莽眯起眼谨慎地探出头去确认了大将身后那杆旗帜确属于晋国,正待按计划一行人斜杀出直取将领首级,却听见快马从前方赶来。
前面士兵让开来,哨兵吹号让后面的部队原地待命。
情况不对,李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报,城中分舵那边李存慧大人传出讯息,杨青庭已捉住,但是赵崇不肯交出来,城内府兵有大动作,需巴也将军城外策应施压。”
六太保李存礼手下的那个常胜将军巴也?李莽忙打手势让所有人按兵不动,一行人等着晋军整顿通过后才从沟里探出身来。
李莽的副官周城问道:“天机星的情报出错了?少帅那边怎么办?”
李莽心下一合计叫来探马命令道:“去查晋军的粮草辎重还有多远,速速报于我。周城你带着帅令领五人立刻抄山路赶去伏虎寨将此事报予黑罗刹,无论如何说服他出兵在黔州外挡上一挡。其余人跟我往后伏击烧了他们的粮草,务必做到不留一个活口,绝不能让巴也的队伍反应过来。王辛德你原是天速星的下属,有几成把握赶在这些人前混进黔州?”
王辛德略一思索,斩钉截铁道,”舍了命去,十成。“
李莽道:”好,你带着此信去城中的财高八斗赌馆,找荷官蔚六郎,他是我们的暗庄,你跟着他能联系到城内其余不良人,之后以青烟为号听天剑星调遣。“
周城与王辛德各自领命出发。没多久探马回报晋军粮草在据此三里的牛啃坡处扎营,李莽连忙带着人跟火器杀了过去。
周城带人赶到时伏虎寨的三千贼盗竟是全员身着唐军铠甲整装待发。
周城将不良帅印信呈予寨主黑罗刹,速将一路见闻以及李莽的吩咐告知。
黑罗刹身高七尺,须发卷曲泛红,身着青色明光铠,兜鏊型似猛虎,他把印信抛回翻身上马,即刻便有副官喝令,全军开拔。
黑罗刹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城,”烧粮草?呵,不良人的做派是一点没变。靠这些把戏是打不赢仗的。“
周城拦下了愤慨的弟兄,一拱手,“将军,旗开得胜。”
黑罗刹冷笑一声拨转马头朝黔州方向疾驰而去。
周城的胞弟周池皱紧眉头,“这个黑罗刹,不会坏事吧?”
周城瞪了弟弟一记,”那可是高将军,只要他肯打,不会输的。“
周池有些惊愕,“是他?他居然藏在这里这么多年没人知道?”
周城摇摇头,“知道的人可多了,只是没人能让他承认,更没人能逼他出山。”
“那他这是?”
“总之不会是为了不良人,也不会是为了那赵节度使。算了,少帅用计看不透,我们且跟上去,今晚这戏小不得。”
“我还当这边不好对付是场硬仗,早知道还不如跟着头儿呢,那边看着更有乐子。”
周城终是没忍住一巴掌呼在他这倒霉兄弟后脑壳上。
“师父,探马来报,一伙唐军突然杀出把先前部队打散,此刻拦在黔州城前……三师兄他……战死了。”
“唐军?赵崇翻脸了?还是……再探。不急,那李存惠、李存忠均是二门主的人,这黔州城圣主始终插不进人手,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好。不过能杀了江天养,小天位?”
“只是副将,主将应在中天位之上。”
巴也斜看了徒弟谢阖一眼,讥笑一声,”哦,有意思。天下中天位寥寥,大天位更是少之又少。我倒是要看看这领兵的是何方神圣。“
“可是师父,通文馆少主还在分舵呢,圣主不是强调了要护他……”谢阖话未说完就被巴也一巴掌扇偏了头。
“你是想教我做事?”
“不敢,师父……徒弟僭越了。”
“一会儿开打,带着你师弟把那几个副将杀干净,做不到你们的脑袋也可以摘了。”
“是!”
“看来今天,我能全了十战十胜的美名了。”巴也取下背上的双钺,手腕下压让利刃贴着掌心转过两道。马匹跨过地上的死尸,巴也眯起眼睛,他已能看到开阔处严阵以待的军队,听到夜风里烈烈作响的军旗声。
“唐?”巴也目光如蛇,从排成一列的赤底金字军旗上扫过后就死盯着为首的大将,“真是阴魂不散。”
巴也不多言语,双钺祭出,整个人上拔,双脚在马背上猛踏身体便跟着其后漫天的箭雨一道窜了出去。谢阖大喝了一声“冲杀!”带着师弟林声、乐培二人组了刀阵先将拦截的敌将截了下来,顿时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两翼部队没多久也短兵相接。
在厮杀的背景音里,黑罗刹一柄蛇矛舞得烈烈生风,双钺袭来竟被他横矛一挡再一挑顺着力道原路甩了回去。巴也凌空翻身接下双钺,将全身力道压上当头劈下。黑罗刹力扛不过,又被斜旁的乐培偷袭,他在马背上后仰,一矛拦腰击飞了偷袭者,再将矛头向地面一插手臂内翻,人就跟大开的扇面般垂直着甩离马背,一脚踢在巴也肩窝处。巴也来不及变道的双钺将马头削去一半。二人又对了一掌,内力震飞了周遭的所有士兵,在暴起的尘埃里双双落地拉开距离。
“有意思,看来要花上点时间了。”黑罗刹卸了被马血糊死的肩甲,蛇矛在手中挽了个花,笑得张扬至极。
“我们人多,你耗不起,你说待你们露出颓势,那城楼上的箭究竟会不会从背面把你们射穿。”巴也阴狠地说道。
“是吗?你看身后那狼烟,没有粮饷,腹背受敌,你们又能撑多久?”
明月从乌云中探头,话音未落二人又同时抢攻战在一起。
城下众人无从得知,城墙上虽火把攒动此时却已经乱成一团。
马骥道架刀胁迫着守城官喝令卫兵后退,他这一路砍杀,刀口都卷了,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伏虎寨的十余人跟着他一路打上城墙,此时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四人,他们收缴了弓箭武器,逼着守卫用麻绳互相绑缚,这才没人去给城下的混战再添一把火。
汪飞虎打晕了一个试图反抗的守兵后焦急地往城下望了一眼,火沟分割了战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在哪片火光中浴血奋战,又是否还活着。空气里弥漫着血气、人肉烧焦的臭味,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只听得噗得一声,马骥道将刀从汪飞虎身后高举着匕首的守兵胸口抽出来。他呵斥了一句,“别分心,会死。”转身劈向不知何时趁乱跃上城墙的入侵者。
饶是王辛德躲得快这当头的一刀也把他削成了半个秃瓢。王辛德左躲右闪,怎奈马骥道追得紧怎么也甩不脱。
王辛德只得高声喊天剑星,期盼着有人能救他一救。
马骥道当即停了下来,问道:“你是不良人?”
“是,壮士,有命在身,你可知道天剑星人在何处?”王辛德脑壳上半边光秃、半边发髻散乱,全然顾不上形象,抱拳拱手道。
“不知道。”马骥道别过脸去。
“那……”
“但有不良人的小兄弟在城中等你,你顺着主路避开火光往东南方向去。机灵点,城中不比此处轻松。”马骥道说罢作别带着人继续顺着城垣往西行进,他们还有一座角楼要拔。
王辛德寻僻静处从城墙上翻下,眼前火光冲天,围绕着主干道城中多处失火,所行之处具是混杂着平民“救火、救命”的喊杀声。一队快骑横穿街巷,为首者横刀立马冲入一伙被步兵围起的武者,手起刀落削下一人头颅。
王辛德倒吸一口凉气,看衣着杀人者当是黔州府兵,而被围被杀的好像是通文馆的人。他跃至屋顶继续疾行,而对街燃着的大宅院正中,丘延翰一人力扛李存惠、李存勇二人夹击。
幸得李存慧武艺比不上暗器,正面相斗本就不敌,而李存忠大伤未愈,此时只能在侧边出箭策应,却又被跟着丘延翰打进来的疯癫道士缠住。丘延翰竟占据了上风。
龙虎山天师府一脉习的是五雷天心诀,其功法属雷法,讲求迅雷不及、气势万钧,出手刚正硬气,以坚毅与速度取胜。而通文馆一派习的是至圣乾坤功,本意是内藏乾坤包罗万象,只可惜以李克用为首,逐鹿天下急功近利,净是生生修成了吸人内力的邪功,兼容并济成了强取豪夺,配以“先礼后兵”等诡谲暗器之术,谋而后动,招招式式具是与天心诀相生相克。
丘延翰此次有备而来,他拼着用小臂接下李存惠最后的两记晋星刺,趁对方面露喜色之时袖中藏着的银针机栝激发,刺瞎了李存惠的双眼。
李存惠哀嚎一声,留着血泪慌乱后退,脚下磕绊整个人摔倒在地。他摸不清方位,只得冲一个方向厉声大喝:“丘延翰,你也中毒了,命不久矣。”
丘延翰冷笑一声,两处大穴按下,挥剑斩断左臂,又撕了布条止血。他隐忍不发,李存惠能听见丘延翰气息混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往身后蹭退。丘延翰步步紧逼,正待一剑穿心,却听见侧里破空声又起,扇面大开旋转着切割空间在月下晃过刺目的白。丘延翰咬牙后撤闪过这瞄准他脖颈的一击,接着大跳后撤拉开距离——修文扇,他可没有另一条手臂去硬抗晋星刺了。
人影闪过,半大白发少年从屋内冲出抬手收扇护在李存惠身边。
“十一叔!”
“子凡,十二那边怎么样了?”
圣主义子,通文馆少主张子凡摇头道:“十二叔拿那道士没办法。”
李存惠被张子凡搀起,三人心有灵犀不多言语同时扔下一击趁着丘延翰跟道士陷入忙乱当即撤了。
丘延翰失血过多没有余力,但那疯老道叫嚷着“别跑你们还没帮我找儿子呢”跃上屋顶追了上去。丘延翰把一声“师兄”闷在嘴里。天空又开始飘雨,丘延翰想追却是不行了。田丰年的副将萧子明跨入院门,身后是一地的尸体。萧子明长剑一挥,下属鱼贯进入,一队灭火,一队开始查抄通文馆黔州分舵的情报文件,剩下三五人将丘延翰围在正中。
萧子明假模假式地作揖道:“丘道长这边的戏唱完了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