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言脚步猛地一顿, 陆云琛被扯得惯性,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他摸摸鼻子,循声往身后望去。
只见一女子身着洗得发白干涩的黛色襦裙, 头发随意挽起,肘间挎着一竹编菜篮子, 撇着嘴,往这边瞧着。
“阿言,你认识她?”陆云琛看了脸色明显不好的秦慕言,温声询问。
秦慕言抿抿嘴, 尚未开腔,倒是女子阴阳怪气地揶揄起来。
“认识?我可是他老子娘,怎么会不认识?怕是满心思都惦记着他那肺痨爹去了。”
陆云琛面露不悦,先不论这女子什么身份, 单是这刻薄的说辞, 叫人听了,便心生不痛快。
“这位夫人...”
“老子娘?你算哪门子老子娘?不过就是那缺德玩意抬进门一个暖床的罢了,也配提我小爹?”秦慕言发声打断陆云琛,扯住他衣袖的手攥得发白,看得出来是在拼命地忍耐着。
卢云秀没料到这个兔崽子当着外人, 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登时脸拉了下来。
“呦,这嫁了人了, 可真是不一样了,从前你哪敢跟我这么说话, 如今可倒好,还敢反驳我了,小没良心的, 回门的日子不见个人影儿,都打家门口前过了,也不去看看你爹,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笑话,我小爹在后山上葬着呢,我哪来的爹?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秦慕言讽刺道,他出嫁时就已经同秦良断绝了父子关系,卢云秀妄想拿秦良拿捏自己。
“你.....好你个大不敬的,竟然这般编排自个儿亲爹,怪不得你爹常说你命硬,是个克爹克娘的扫把星,若不是八字生得好,怕是要砸在手里。”卢云秀指着秦慕言,嘴里不干不净地数落着。
陆云琛一把捂住秦慕言的耳朵,冷冷地看向卢云秀。
卢云秀冷不丁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浑身一哆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人穿着虽简单质朴,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不同于那些个憨实愚笨的农家子。
她脸色一变,立时满脸堆笑地讨好道,“想必这位就是姑爷了吧...”
“等等,大婶,饭可以乱吃,人不能乱叫,谁是你姑爷呢?我同阿言刚刚去后山祭拜过岳丈了,不知道您打哪儿来了,跟谁在这乱攀亲戚?”陆云琛敛了眸中冷意,漫不经心地嗤笑道。
卢云秀笑意僵在脸上,自己这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家伙,人家不认这门子亲戚。
“还有,大婶,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也无妨,我本也不在意无关人等,只是阿言是我捧在手心的心肝儿,自然是容不得他人置喙的,再让我听到不好听的话....”陆云琛虽是笑着,却无端令人后背发毛,他顿了顿。
“倘若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关于阿言半句不中听的,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地掰断。”
秦慕言耳朵被捂得结结实实,听不清陆云琛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卢云秀面色惨白,猛不丁跌坐在地上,大喘粗气,眼中净是恐惧。
陆云琛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面不改色地从卢云秀面前经过,俩人双手交握,十指交扣,掌心沁满了汗,却是谁也没有想要先松开。
......
“诶...这是薜荔?”回程要经过一段山路,陆云琛沿途挑开齐腰垄杂的灌木,意外地发现了攀附在灌木上的薜荔。
“不就是木莲嘛。”秦慕言歪头看了看,不以为然道,这东西,村子里遍地都是,没人稀罕,只有李大夫偶尔会采来当药材。
“这可是个好东西!”陆云琛眼前一亮,他摘下背篓,放在一旁的路边,弯腰半蹲下,将薜荔一个个摘下来,扔在背篓里。
秦慕言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帮着采了一大堆。
“要这种个头小,颜色深,捏上去硬硬的才可以,软的不行..”陆云琛见他乱采一气,指点道。
“这个东西能拿来做什么?我们小时候,都是直接将它掰开,吃里面的果实。”秦慕言对比他摘到的薜荔,将背篓里不符合要求的都扔了出去。
“做凉粉。”陆云琛捡起一个,将其从中间掰开,露出黄色的种子,“你看,把这些种子收集起来,晾干,拿纱布裹住,在水里反复揉搓,就能得到凉粉果冻了。”
又是凉粉又是果冻的,秦慕言听不很懂,只按着他的吩咐摘了好些。
陆云琛将摘下来的薜荔拢好,背上背篓,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回家吧,等天晴了,我给你做凉粉尝尝。”
密密麻麻的雨点子打落下来,俩人刚好进家门。
这雨来势汹汹,打在屋檐上哒哒作响,溅起一层如烟的白雾,绵延不绝。
陆云琛将院外的小推车用油布盖好,这会儿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他站在檐下,朝不远处层峦叠嶂,墨色渐变的山头树林望了望,自顾自地念叨着,“这天儿,沏上一壶热茶,再搬个躺椅,就坐在这屋檐下,摇着蒲扇听雨声,别提得有多惬意了。”
秦慕言正坐在椅子上,收拾采摘回来的薜荔,闻言道,
“若是喜欢,改明儿让陈岩哥帮咱们打一个,他上次给咱家做的矮凳,可结实得很呢。”
咱家?陆云琛莞尔,回想起回来的一路,秦慕言同自己扣着手,低眉颔首,脸红扑扑地跟在身后的羞赧模样,兀自掩不住笑意。
秦慕言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惹得这人这般笑,呆愣愣地看着他,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轻轻地抖动着。
“咳咳..”陆云琛敛了笑,轻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阿言,晚上想吃什么?”
秦慕言手杵着脑袋,略一思考,
“想吃肉.....”
陆云琛撑着油纸伞,跑了一趟村里张屠户家。
张屠户早年家里穷得叮当响,只识了些字,便不得不辍学,后来机缘巧合下,跟着一老师傅学了些杀猪宰牛的手艺,便在村子里干起了屠户,这两年虽说手头攒了些银钱,却没了当初想要读书的劲头,自此一直惋惜,对陆云琛这样的读书人,向来高看一眼。
听闻他要做酱猪肘,特意挑了块皮厚筋多松软的前肘,收钱收的相当实惠。
从张屠户家买来的前肘,陆云琛拿竹筷串起,在火上转着圈的过了一遍,将浮毛烧掉,烤过的猪肘子吃起来更有韧性,一会儿炖的时候,也不容易散烂。
“需要我帮忙生火吗?”庖屋窗户探进来个毛茸茸的脑袋,秦慕言双手扒着窗框,视线一直挂在肘子上。
“薜荔的种子都挖出来了?”陆云琛将烤成金黄色的猪肘泡在冷水中,冷不丁问道。
秦慕言抿抿唇,软声软气道“还没有呢.....那木莲果子太多了,挖得我手都疼了。”,他皱着眉头将两只“爪子”伸到他面前。
“是吗?”陆云琛像模像样地配合着打量了两眼,这家伙这段时日被自己养得娇气,手中从前干农活磨出的薄茧渐渐褪去,细嫩粉白的掌心由内透着一层稀浅的绯红。
“啪..”他拿筷子尖儿轻轻一敲,秦慕言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噌的一下收回手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谴责。
“还不赶紧进来生火,要不要吃酱肘子了?”
秦慕言轻哼一声,瘪瘪嘴,前脚进了庖屋,搬出矮凳,同往常一样,坐在灶台前往里续柴火。
陆云琛在肘子棒骨处划了一刀,扔进烧开的沸水中焯烫,趁着这会儿功夫,他将一众调料准备好。
焯水后的猪肘表皮微微发白,泛着浅浅的粉色。
他重新起锅烧油,撂入葱花爆锅,“嗤啦”一声,浓郁的葱香伴着细细白雾飘然而上,肆意溢开。
陆云琛舀起一勺清水浇在其中,加入猪肘,又将大料、豆蔻、茴香等调料拿纱布裹住,一应撂入锅里。
“阿言,把火烧旺一点”
秦慕言听了吩咐,朝着灶台续了好些柴火,拿蒲扇好一通扇,旺烈炙热的火舌卷动着锅底,没一会儿,锅中清水沸腾开来。
陆云琛撇去浮沫,闷炖了一个时辰左右,肘肉被烹煮得糜烂,轻轻一夹便与肘骨脱离开,他浇灭灶火,将猪肘盛入盘中。
秦慕言早已望穿了“秋水”,目光一路追随着酱肘子端上了桌,娇嫩的油光闪闪,爆弹爽滑的肘肉挂着浓厚粘稠的酱红色汤汁微微抖动,浓烈的肉味撩动着他的口欲。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陆云琛将筷子递过去。
秦慕言迫不及待地挑开油亮金黄的肉皮,露出内里红润厚实的肘肉,这猪肘肥瘦适中,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一抿即化,齿间留香,就连唇上,都沾染着黏糊的肉汁。
陆云琛烙了些薄薄的白面小饼子,他将饼子从中间切开个口子,塞进翠绿翠绿的黄瓜片,又填上肥嫩的猪肘,随即递给秦慕言。
酱肘咸香的汤汁浸得很透,秦慕言一口咬下去,香醇瞬间溢满口中,爽口的黄瓜很好地缓释了肘肉的油腻,他心无旁骛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陆云琛看他这幅贪吃的馋猫儿模样,不由得好笑。
“嗝”最后一口饼子入嘴,秦慕言打了个饱嗝,长舒一口气,吃饱了!
陆云琛吃不得油腻,浅尝了两块便放了筷子,见他抹干净嘴,起身将碗筷叠好。
“吃饱了吗?”
“嗯嗯!”秦慕言重重地点头,眸中是吃饱喝好的餍足。
“休息好了吗?”
“嗯嗯!”这埋头一顿唏哩呼噜,吃得他浑身熨熨帖帖。
“手还疼吗?”
“嗯?”等等,秦慕言下意识就要点头,猛地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