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潋白如水,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床头的招财猫闹钟上。
堆成一团的被子里伸出只手——“啪!”
招财猫安静了。
姜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蓬乱的发。
最近都在忙着打理副业,工作室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虽然有杨姨帮忙,但姜燃担心要是自己总围着别的事转,员工难免会想多。
所以无论生意好坏,有没有订单可做,姜燃仍坚持每周都去工作室看一看。
工作室位于市郊的创业区,姜燃从公寓开车过去要穿过大半个扬城。她起过很多次给工作室换址的心思,但无奈这里的租金实在是便宜。
姜燃到的时候,工作室已经开门了。
这里是由旧工厂改建而成,建筑简单粗旷。但姜燃的工作室里,却有一整面墙的蔷薇花。
蓬勃、生机、向阳,这是姜燃最喜欢的花,也是她母亲的最爱。
每当蔷薇开起来的时候,空气里仿佛会弥漫着叽叽喳喳的吵闹,给这里的安静添上几分生气。
姜燃推门,看见杨姨从二楼下来,牵着个到她大腿高的小女孩。
女孩叫梨子,是杨姨收养的弃婴。因为先天耳蜗发育不全,所以也是个聋哑人。
虽然见过姜燃很多次,但梨子生性腼腆,每次都只敢偷偷看姜燃,然后用两只小手紧紧拽住扬姨。
“梨子好呀!”姜燃蹲下来,摸了摸梨子肉乎乎的小手。
女孩红着脸,用手语回了句“姨姨好”,便又把脸埋进了杨姨的身后。
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姜燃抬头,看见杨姨有些犹豫地问,【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一聊。】
两人去了一楼的接待室。
杨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踟蹰片刻,还是交给了姜燃。
是房东给的搬迁书面通知。
城市规划升级,这些破旧的工业园区迟早都要改装重建,让他们搬迁姜燃并不意外,只是……
姜燃看着通知上的最迟搬迁期限,愣住了。
一周之内。
她难以置信地把这几行字看了几遍,最后苦恼地扶住了额。
便宜的房子本来就难找,更何况这里不仅是工作室,姜燃还把挑高的房梁隔出来,二楼给了绣娘们做宿舍。
现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就要他们搬出去,她去哪里找个差不多的房子……
“可是,我们的租赁合同上说需要至少提前两个月通知,违约的话……”
杨姨点开手机上的支付软件,在转账那一栏,姜燃看到房东赔付的两个月房租。
一共一万块。
不说扬城市区天价的租金,这区区一万块,现在连个大点的公寓都租不到。
“……”姜燃语塞,突然没了质问原房东的底气,也真难为人家做了这么久的“扶贫”。
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明媚的神情,好像这一切都不是什么事儿。
她拍了拍杨姨的手,笑道:“别担心,我有办法的。”
姜燃心事重重地回了车上。
想起刚才对杨姨说的话,她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有办法?
她一个现在存款几乎为零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能怎么办呢?
把他们赶出去,让他们流落街头么?
“啊啊啊啊啊——”姜燃抓狂地揉了揉头发,点开通讯录一条一条看起来。
联系人一个个被排除,姜燃手指一顿,目光停在被标注了“爸爸”的联系人上。
心跳加速,姜燃迟疑着,几次点上去,又立马退了出去。最后只能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往副驾座位上一扔,沮丧的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
余光里,手机屏幕亮起一条信息,姜燃想划掉,然而指尖却触到一张照片小图。
姜燃愣住了。
阳光投下的斑驳里,她的侧脸和一只男人的手占满屏幕。
骨节分明、骨相优美,微微蜷起,做出似要搂抱的动作。而往上,是他经络清晰,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因为抬手的动作绷紧,显得格外精壮。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姜燃拾起手机,放大照片后发现,男人的手臂上有两道留着浅浅血印的抓痕——朦胧暧昧,一看就是女人的杰作。
【百万网红博主,疑似街头与人动手】
明晃晃的标题,震得姜燃脑袋嗡鸣。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和岑霁第一次见面,她不管不顾地抡包砸人的时候拍下的。
当时是旁晚,昏暗的街灯变成天然的氛围制造机。虽然照片中的男人没有露脸,但从两人的肢体语言来看,解读为拉扯或暧昧搂抱似乎都能行得通。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什么破事儿都遇到一起了。
鬼使神差的,姜燃点开林薇薇的微博,看见粉丝数后面那个耀武扬威的二开头,白歆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要不你也搞个营销吧。”
其实白歆说的也没错。
市场思维,流量为王。
Mach找合作伙伴是为了推广产品,所以博主的关注度和粉丝数,远比专业和诚意重要。
但姜燃不想用工作室的绣娘去为自己博眼球。
她们学刺绣是为了自食其力,利用她们的残缺去博取同情,这种事,姜燃做不出来。
但如果她转发这条消息,并且说明当日的争执,其实是小情侣忍不住在街头调情……
毕竟单看这张照片,除了斗殴,还可以有另一种相对更加讨巧的解释。
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化解当下危机,还可以借着“恋情分享”去满足下大众的“偷窥欲”。
模棱两可,欲说还休,给看客们留足了悬念。
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往会更加密切地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说不定可以从“掉粉”变成“涨粉”的契机。
姜燃锁屏手机,闭目深呼吸。
最近接连的坏运气已经把她推到一个濒临崩溃的边界。
一边是陡然踩空的悬崖峭壁;另一边,是缓慢下沉的无底深渊。
她的脑中乱成一团,直到……
“叮——”
耳边响起短信提示音,手机屏幕亮起,姜燃看见银行刚发来的信用卡账单。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姜燃咬牙。
解锁、登陆、编辑,最后转发。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一点迟疑。
没关系的。
姜燃看着微博旁那个小小的“刚刚”,自我安慰。
这就是一条手臂,非亲非故的人,很难从一只手臂就知道正主是谁。
况且岑霁那么低调,出现在媒体面前的时候永远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大家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更何况是一只手。
对!像岑霁这么忙的人,大概率是不会看微博的。
而且他生长在英国,说不定,他连微博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关注一个网红博主的花边新闻。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奶白色小mini上,姜燃中邪一样地碎碎念,脚下油门一轰,做贼心虚地逃窜而去。
*
墨尔本,W酒店。
行政酒廊巨大的L形落地窗外,从弗林德站驶出的火车在亚拉河上飞驰而过。
苏青慢悠悠地翻着岑霁发来的苏绣样品。
这些都是他找人从扬城的秀水巷上淘来的,先发给苏青过过目。
身后响起女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苏青没在意,直到有人惊讶地唤了一句,“Sue!”
苏青回头,看见一身黑套装的徐晴走了过来。
苏青无语,白眼立即翻到天上去。
因为早年两人在皇家芭蕾学院留学的时候是同一届,又都是中国人,于是学生时期便走得近了些。
许是因为是同行又是同乡,再加上两人的名字在外国人听起来都差不多。渐渐的,这对塑料姐妹花便看对方越来越不顺眼。
等到苏青和岑霁的父亲谈恋爱的时候,徐晴也不甘示弱地找了个在澳洲开矿的华裔。
岑家是伦敦正儿八经的noble、old money,身份地位远不是一个开矿的暴发户能比的。
所以那段时间,苏青没少在徐晴面前耀武扬威。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苏青是没能如愿嫁入岑家的丧偶寡妇,徐晴是如假包换的富豪太太,这种一雪前耻、报仇雪恨的机会,徐晴当然不会放过。
这么一想,细高跟瞬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徐晴也不管苏青的脸色,径自走过去,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哟!苏女士今天这么得闲,来酒店喝下午茶啊?”说话间,徐晴揽开耳边碎发,把最近才买的那颗卡地亚粉钻耳钉露了出来。
“哦,”苏青看了一眼,轻飘飘地道:“姐妹,你的护肤精华用哪款?”
徐晴被这不按常理的问题问得一愣,还没开口,又听苏青缓缓补充道:“说出来我避避雷,这颈纹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徐晴被这一句话噎得没了声。
蛇打七寸,杀人诛心。
对于她们这种什么都不缺的阔太太,只有青春和美貌才是最稀缺的资源。
可偏生面前这女人不仅生得美,这些年还像是吃了防腐剂,丝毫没有衰老的痕迹,看得徐晴嫉妒又羡慕。
她强作镇定地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回怼,“我就是说姐妹你保养得这么好,跟你儿子站一起,估计都要说你是他小女朋友呢。”
对面的苏青笑了笑,云淡风轻,仿佛对这样的恭维早已习惯。
然而徐晴话锋一转,接着上面那茬继续,“也是,阿霁身边都没个女人,人家不误会你误会谁。”
“哦?”苏青挑眉,拨弄着屏幕的手微颤,“你家陈言之前谈的那个影后不是也分了吗?怎么?人家决定给你添孙子了?”
徐晴笑笑,坦然道:“那倒也没有。只是阿霁都快三十了,好像从没谈过女朋友吧?哎呀!”
徐晴一顿,语气夸张地补充,“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你说他从小在伦敦长大,英国那边的风气你知道,他该不会是……”
“徐晴!”
话到一半,苏青果然炸毛,将手里的东西一拍,对身后的保镖怒道:“都站这里干什么?没看见这有脏东西碍眼吗?!”
出了口恶气,徐晴得逞地笑着离开了。
酒廊里,苏青真是越想越气,连带着岑霁发给她的那些图都觉得不满意。
“喂!”
听见岑霁接起电话,苏青就忍不住对着他一通撒气。
她将手里那些图翻得飞快,一张张数落,“你对你妈就这么敷衍是么?跟你说了找不到好看的就去定制,我连人微博都发你了,你就知道找些垃圾来糊弄我!”
电话那边,岑霁刚结束了一场会议,听着岑母的念叨只想快点敷衍过去,便倦懒地问了句,“微博?什么微博?”
“就是那个苏绣大师的微博呀!”苏青被这儿子气得长法令纹都多长几条。
她摁住手机hold键,点开微博,刚一进首页还没来得及找人,就看见“姜漂亮”在三小时前转发的新消息。
那是一张轮廓模糊,氛围暧昧如老电影的抓拍。
女孩子仰着头,半张脸被灯光氲亮,看不清表情,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看向男人的眼神坚定又专注。
而那个男人……
酒廊的冷气倏然涌入苏青胸口,她感到一种因惊讶而产生的窒息。
半晌,她才缓慢又郑重地问岑霁——
“你……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