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今天之前,姜燃对于她们口中这位“岑先生”的了解其实仅限于——Mach东家,Sense集团继承人。
还要拜此时的八卦所赐,她才知道原来岑家早在清朝时期,就已经是江南有名的商人。
到了岑霁不知哪个祖父那一辈,一战爆发,岑家举家迁往英国,手下产业由原来的茶叶瓷器出口,扩展到运输和地产投资,家族财力也随之俱增。
再后来,岑霁的祖父与英国老牌贵族斯宾塞家族联姻,借着她祖母娘家的背景,完美实现阶级跨越,从海外商人正式蜕变为上流社会成员。
作为岑家第四代继承人,岑霁就像每一个豪门贵公子一样,越是低调,就越是引人关注和遐想。
据说这位从小接受严苛贵族教育的岑先生,从大名鼎鼎的伊顿公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牛津大学,主修文学和艺术史。
之后,他还曾短暂服役于英国空军,在克兰韦尔空军基地完成了飞行训练课程。
姜燃被几人的科普唬得一愣一愣,有几次都因为过于惊讶而差点被红酒呛到。
老实说,对于这种豪门继承人、霸道总裁的人设,她的认知还停留在网文2.0阶段——x氏总裁二世祖,动不动就掐腰摁墙怼脸亲……
没想到现在……连霸总人设都卷成这样了么?!
姜燃觉得再被这么科普下去,她那尚存不多的“自信”就要被扫荡一空。
于是她小口抿着手里的红酒,碎着步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一动,小臂触到身后探来的一只手,“姜小姐。”
姜燃转身,看见Mach的首席设计师谭烟。
作为国际时尚圈炙手可热的华人设计师,谭烟不过30出头,一头利落的短发,时尚又干练,倒是更像Mach的商业合伙人。
姜燃本还为怎么接近谭烟发愁,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找她。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别紧张,”谭烟笑了笑,“Mach跟Cosmo有过合作,我听白歆说起过你。”
“她跟你说我?”姜燃有点意外。
“是的,”谭烟点头,抿了一口手里的香槟,温声补充道:“她还给我看了你发布在微博上的照片,很有意思。”
姜燃一怔,瞬时觉得有些耳热。
被这位20出头就在各项国际创意大赛中获奖的设计师称赞创意有趣,怎么说都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姜燃像个得了老师表扬的孩子,腼腆地道了句谢,然后交作业似得接了一句,“Mach上个月在伦敦时装周的秀我看了。”
“哦?”谭烟挑了挑眉,追问,“那姜小姐觉得怎么样?”
姜燃被问得一愣。
时装周上,Mach一共发布了七个高定系列,其中收到最多曝光和关注的是以“水之舞”为创意的秀。
这场秀是被安排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池里,由专业花样游泳选手完成。
模特们身穿飘逸雾纱礼裙,在碧波荡漾间翩跹而来,宛若惊鸿游龙的洛神,每一帧画面都美得让人窒息。
所以当晚秀场一谢幕,所有时尚编辑和主播的账号几乎都被“水之舞”的现场美照刷屏。时尚圈的外行或内行,无一例外对这场秀给出了高度评价。
法国版Cosmo甚至宣称,这是一场世纪之秀。
姜燃无声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正要开口,却见林薇薇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
她极其自然地站到谭烟和姜燃之间,笑着截过了两人的谈话。
“亲爱的,上个月的时装周真是太棒了!”
似乎是早已听惯了这样的称赞,谭烟只是礼貌地笑着问了句,“是么?”
“是的呀!”林薇薇语气恳切,“特别是那场‘水之舞’,真是完全把Mach的品牌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现场安静了一息。
谭烟没有接话,而是举起手里的香槟,若无其事地问姜燃,“那姜小姐觉得呢?”
姜燃想了想,坦白道:“我最喜欢的系列是‘工业革命’主题。”
“哦?”这是谭烟第二次挑眉看向姜燃,她手中的玻璃杯上,映出姜燃认真的神情。
“‘水之舞’虽然业界口碑和曝光度都最高,但很难说不是因为场景的加持。人们被震撼,是因为服装展现的方式,而不是服装本身。”
“但‘工业革命’不一样,”姜燃解释到,“这场秀是在爱德华时期的服装风格上做了创新,用更加严肃、沉重的皮革和丝绒,搭配轻盈唯美的流苏和雾纱,碰撞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
“况且……”姜燃顿了顿,继续道:“‘工业革命’作为英国历史上最辉煌和巅峰的时期,对后世,特别是现代女性着装的影响是革命性的。而Mach作为一个英国高定新贵,目标市场是名媛之中的轻熟女群体。
这群人独立、自由,追求自我,敢爱敢恨。如果服装是她们用来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那无疑,这种柔美而不失利落的风格,才是她们对自我的认知,也就是Mach品牌的核心理念。”
人生嘈杂的宴会厅弦乐流动,但空气却好像倏然结了冰。
姜燃被这样的氛围影响,突然有些忐忑,只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红酒杯。
谭烟什么都没说,表情淡得像是一开始跟她问好的时候,只有那双明亮眼睛盯着她,看得姜燃背心不自觉出了层薄汗。
会场的VIP入口处响起一阵骚动。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姜燃得以喘口气。她顺着酒水台的方向往外挪了挪,刚放下手里那杯喝到见底的红酒,就听谭烟笑着唤了声,“Zach!”
姜燃小臂又是一紧,等她反应过来,谭烟已经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向她和林薇薇走来。
“岑先生~”旁边的林薇薇先反应过来。
姜燃听到一声酥到骨头的娇嗔,刚才还像狗皮膏药黏着她的林薇薇,转头瞬间就向别人迎了上去。
“您好。”
清润的男声,吐字轻柔,低沉悠缓,像今夜窗外的月,又像室内那把正在优雅颤动的大提琴。
姜燃转身,视线所及之处,只看见林薇薇满面的春光和男人颀长的背影。
他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剪裁利落,贴合体形,隐隐凸显出那片古板而严肃的色调之后,男体的精壮和肌肉的贲张。
他站在会场中心,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面,腰背挺立,双肩沉直,像一尊不容亵渎的米开朗琪罗雕像,给人一种禁忌的张力感。
就算是跟林薇薇说话,他的手也没有随意地插兜,而是遵从社交礼仪,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
往下,姜燃看见他袖口处,流露出的一小截棕色表带。
好像……又是百达斐丽。
姜燃怔忡,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身边这款表的出镜率这么高。
这时,站在林薇薇身边的谭烟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转而对男人道:“这位是我们中国市场的自媒体合作候选人之一,姜燃小姐。”
姜燃瞬间收起腹诽,挂上最专业的营业微笑。
恍若水银泄地的流光之下,她看见男人淡青色的鬓角线、流畅的下颌骨、继而是堪称完美的侧颜曲线。
心跳蓦然一滞,刚才心里的那点火苗突然燎原,烧出一场灾难的浓烟,呜呜咽咽地全堵在了她的嗓子眼儿……
What The F**k?!
姜燃相信,如果不是会场中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对方很可能已经听到她这句饱含深情与绝望的呐喊。
是他……
那个三天前,被她当成私生粉揍了一顿的男人……
竟然就是,岑霁?!
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红酒瞬间呛进鼻腔,姜燃被逼得窒息,在众人面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正好以这个借口捂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部分。
“姜小姐……你还好吧?”谭烟关切询问,从酒水台上抽过一张餐巾递给她。
姜燃摆摆手,顺势接过餐巾,把自己半张脸都遮起来,眼神压得低低的,不敢和岑霁对视。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被人抵着刀在悬崖上行走,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也许是因为心虚,这短短静默的几秒像是被无限拉长,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姜小姐,”对面的男人礼貌又客气,语气温和地对她道了句,“你好。”
“嗯嗯……咳……”姜燃捂着嘴哼哼,刻意压低了声线。
旁边的林薇薇一如既往地呱噪,生怕姜燃跟岑霁搭上话似的,趁着姜燃敷衍的间隙,赶紧又把话题截了过去。
姜燃默默松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林薇薇。
几人聊了两句,又有其他宾客向岑霁问候。他向来众星拱月,应该不会关注个把举止怪异的人。
姜燃暗自安慰,在听见谭烟向他道别的时候偷偷抬了头。
四目相对。
水银流泻的璀璨灯光之下,姜燃猝不及防地再次撞进那双深棕的瞳眸。
四周空气发出一声清亮的铮鸣,这一眼,刚才努力装出的所有从容瞬间土崩瓦解。
姜燃像雕像一样呆愣在原地,直到岑霁面色如常地对她们道了句“再聊”,继而转身接待另一群宾客。
那颗已经堵在喉咙的心颤了颤,又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一直到晚宴行过大半,姜燃都不知道岑霁到底认没认出她来。
要是侥幸没有……
凭心而论,就刚才自己的表现,姜燃觉得她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思忖间,姜燃已经走到主会场后面的花园。
林公馆是欧式洋楼建筑,花园却被装饰成热带风格。几棵棕榈树分列白石铺就的道路两旁,底下生着美人蕉和扶桑,蟠结错杂,跟没膝的蔓草和蓬蒿相得益彰。
背后是建筑花色格子玻璃上透来的灯光,被树影分割成无数五颜六色的光斑,在初秋的夜风中跃动。
姜燃特地去物品寄存处取来手机,观望四下无人,赶紧拨通了白歆的电话。
“晚宴完了?”
听筒里白歆的声音让姜燃心安。她仅仅犹豫了一秒,就把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偶遇跟好友一吐为快。
白歆听完都懵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结巴着问姜燃到,“你、你说……那天你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私生粉是、是Sense集团的岑霁?”
姜燃哭丧着脸,回了个“嗯”。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那边传来白歆理智全无的叨叨,半天才对姜燃道:“要不你先向他坦白,然后道歉吧。毕竟你打他也是事出有因,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也不至于不讲道理。”
“可我好像已经错过解释的机会了。”姜燃颓丧地用脚尖踢着小径上的石子,“我刚在会场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可能已经走了。”
“那……”白歆无语。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内疚,她又鬼使神差地补充,“而且讲道理,岑霁和跟踪狂又不是非黑即白的逻辑。也不能仅仅因为他是岑霁,就证明他一定不是那个跟踪狂吧?况且他长得那么斯文败类,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白歆被她这缜密的思路怼得无言以对。
两人絮叨了一会儿,姜燃心烦地挂断电话。
她想回会场再跟谭烟聊一会儿,一转身,就看见身后那簇法式路灯照亮的天堂鸟的旁边,岑霁夹着支烟,从一片蓊郁的植物后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