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郊回来,已近傍晚,街上商贩都已准备收摊。
宋雁书一进巷口,便见钟承正与贾虎缠斗在一起。
贾虎余光看见宋雁书,神色一喜。钟承望过来,松了一口气,忙松开手。
贾虎跑过去:“雁书,你没事吧?”
钟承慢悠悠地跟上来,敲了贾虎一下,“你看,我说没事吧。雁书说了戌时前回来,你着什么急?”
贾虎摸摸头,似也觉得理亏,但仍不服气地嘟囔道:“我担心嘛。”
宋雁书心中有事,也没像往常那样与两人打闹。
正想与两人说雄州城的事,看见不远处的陈府,问:“舅舅回来了吗?”
两人见宋雁书神色不对,对视一眼,正色道:“还未,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雁书担心回府说被陈府的人听到,平白惹得舅母担心,于是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绕到隔陈府一条街的小巷子。
宋雁书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转过头便看见两人焦急的神情,贾虎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雁书你倒是说啊。”
钟承虽然镇定些,却也难掩焦色。
宋雁书道:“雄州城出事了,我们被算计了。”
“什么!”两人惊道,贾虎更是直接吼出了声音。
见宋雁书瞪他一眼,贾虎压下自己的嗓子,“将军可有什么事?”
宋雁书摇摇头,还不待两人松口气,便道:“我不知道。”
贾虎急得原地打转,钟承倒是冷静下来,问:“可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宋雁书点点头,“雄州城动乱,似是有人暗中撺掇百姓,想要激父亲举兵谋反。此事应已发生近两月,但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所以我想让钟承你追上邵叔,与他说明情况,然后快马回雄州城,探明城中状况,传信于我。”
钟承虽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将军就要谋反了,但也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马上点头便走,“好,我这就动身。”
“不。”宋雁书拉住钟承。
“京中耳目众多,想必你与贾虎都已进入众人视线,你一旦消失,他们定会怀疑。”
钟承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宋雁书望着钟承,眼中含有歉疚:“怕是要委屈你了。”
钟承摇摇头。宋雁书又详细问了上午钟承四下查看的京城地形,心中有了计划。
……
是夜,中书府外,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有刺客!”
一个婢女端着药碗,忽然看见地上影子一晃,回头就见一道黑影伏在屋顶,顿时吓得尖叫。
下一秒,那刺客就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柄锋利的匕首横在她颈前,药碗摔碎在地。
“中书令在哪?”一道形似鬼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婢女簌簌发抖,颤着手指向前方。
随即感觉身后一阵风吹过,婢女瘫倒在地。
闻声赶来的侍卫上前一把提起婢女,“刺客呢?”
婢女颤着手指向前方,“到荒园那边去了……”
侍卫长放下婢女,率领侍卫追了上去。
然而一路追到荒园,并没看见刺客,正疑惑间,就见一人正攀着墙,似乎马上就要翻出去了,心中一急,拿来弓箭,冲着那个方向放了一箭,随即听到一声闷哼,那人从墙头摔了出去。
侍卫长心头一喜,没想到黑灯瞎火的他竟然还射中了。
然而追上去后,却发现除了墙头的一滩血,什么都没有。
……
宋雁书和贾虎趴在屋顶,见那婢女指了方向后。便偷偷下来,先躲在那边墙下。
见钟承摔下来,两人忙搀着钟承快速逃离这条街道,越过几条街道到了城东后,才停下躲在一个小摊后。
宋雁书一停下来就赶紧查看钟承,钟承笑道:“没事,那人箭术不行。”
说着,钟承拿出一个沾了血的袋子,上面插着一只弓箭。
贾虎嘿嘿傻乐,“雁书你可真聪明,用鸡血来骗他们。”
钟承也颇为得意,“我在那爬半天他都不放箭,我还担心要下去跟他们打一架呢,谁知他一箭就射中这个皮袋了。”
宋雁书笑着望他一眼,将皮袋和弓箭接过来,小心地包起来,想了想道:“这身甲你先不脱,明日换上一身衣裳赶紧出城。邵叔他们多半走官道,速度慢,你最好走小路,不必先追他们,只要先到了雄州城,有了消息便一切好说了。”
钟承点头。
巡夜的守城兵从街角拐出来,几人连忙噤声,压低脑袋。
等守城兵一走过,三人便赶紧出来。
宋雁书贾虎往城西回陈府去了,钟承见已过丑时,城门就要开了,也不耽搁,往城门方向去了。
……
宋雁书与贾虎偷偷摸摸地溜进陈府,正想回房,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宋雁书走近,见是舅舅,松了一口气。
陈永年道:“走了?”
宋雁书点点头,“还请舅舅帮我们遮掩……”
陈永年点头,“那是自然,明日我便与家里人说钟承在西厢房养病,不许靠近,只是……”
宋雁书:“舅舅可是有什么疑虑?”
陈永年捻着胡须,眸中满是不解,“想要金蝉脱壳,由头甚多。去中书令府转一圈,是否过于危险?今夜中书令府刚遇刺客,明日你的人便不现身了,岂不是直接将嫌疑定在你身上?”
宋雁书道:“这亦是我的目的之一。”
见陈永年越发疑惑,宋雁书进一步解释道:“倘若直接称病,难免会让人怀疑他是装的,有其他企图。然而今夜有人夜探中书令府,并且受了伤,府中再说钟承患病,并不许人靠近。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我们心虚。”
宋雁书一笑,“只有能够同时得知这两个消息,并且联系在一起的人,才会得出今夜夜闯中书令府的是钟承的结论。而他们自己所做的判断,他们会更加确信。他们的视线就会从钟承身上移开,聚到我身上,猜测这样做的意图。”
宋雁书顿了一下,见陈永年听得认真,笑了笑,接着道:“倘若这一切的背后之人是中书令,他必会派人盯着我们,所以会第一时间得到钟承患病的消息。这样他便会得出这个结论,并以为钟承夜探中书令府是因为我们已发现了什么,接下来一定会有所动作,试探我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倘若背后之人不是中书令,今夜闹的动静不大,中书令府遇刺的消息也不会那么快传出来。他便只能得知钟承患病的消息,即便怀疑,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而倘若,有人既盯着中书令府,又盯着我们,也许会搞不清楚我们想做什么?从而猜想我们与中书令或许有什么纠葛?但同时盯着这两方的人,必定与这事有关。但不管怎样,有了中书令府遇刺一事,钟承忽然消失,有心人只会以为钟承是受伤藏了起来,而不会再猜测其他。”
陈永年捻着胡须,低头沉思,“所以,你这一举动可以试探出背后之人是否是中书令?”
宋雁书点点头,叹道:“京城局势太乱,背后之人下手又太快,我需得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那人,便只有从嫌疑最大的人入手。倘若明日中书令府有动静,那么就可以确定了。”
陈永年点点头,抬头望着已泛白的天边,一时沉默下来。
贾虎在一旁听得头大,本来跟着跑了一夜,早已困得不行了。
又听宋雁书在这倘若这,倘若那地假设了一堆,只觉脑袋更加昏涨。
还有一点宋雁书没有跟陈永年说明,倘若背后之人真是中书令,自己这个行为亦是明确告诉中书令,有事当面说。
舅舅厌恶中书令及攀附中书令的人,自己虽是不得已,却也还是先保密为好。
见两人不再说什么,贾虎打着哈欠回房,倒在床上睡了。
院子里静了半晌,天渐渐亮起来,城里传来几声鸡鸣。
宋雁书见陈永年一直不动,不由上前,“舅舅……”却看见陈永年满脸的泪,不由愣住。
陈永年捂住脸,悲戚道:“这世道,真是让人失望……”
宋雁书没理解陈永年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算计太深,让舅舅想到这朝堂上亦是算计来算计去,无人关注民生,一时愧疚。
陈永年平复了情绪,抬头看见侄女脸上的神情,便知她误会了,道:“我知官场中这是常事,我失望的是如今国家已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边戎虎视眈眈,朝中却还有人想借武官之手,某一己之私,不顾边境安危。”
宋雁书也垂下眉眼,这一路走来,她心中并非没有怨怼。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家镇守边境,护国安民,又不涉朝廷权势,朝中这些人仍然不肯放过,非要将宋家也拉进这修罗场。
……
翌日清晨,陈永年便与家人说钟承昨夜风寒,在西厢养病,只让贾虎每日给其送一日三餐,其他人一概不许前往。
虽说是担心家人被传染,可不过小小风寒,钟承看着又是身强体壮之人,怎会连人都不让见。
所幸陈家人不多,两个小丫头又是新来的,自然不敢多话。
只陈良材多问了两句,被陈永年斥责两句,也红着眼睛闭嘴了。
此事对陈家人来说都是奇怪的,对关注着宋雁书一行人的人来说便更奇怪了。
宋雁书仿佛并无察觉,带着贾虎去了药店,抓了一些治疗风寒的药,还另抓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倘若有心人将方子放在一起比对,便会发现,那些方子里都有一味两味治疗外伤的药。
……
中书令府,凉亭。
“你是说,钟承生病了?”一位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站在湖边,正往水里抛洒鱼食。
池中的鱼儿一波波涌上来,将鱼食尽数吞光。
“是。”一个年轻公子站在一边,“我派人盯着陈家呢,陈永年还骂了他儿子,就因他儿子嚷着要去看看钟承。”
“连看都不让看?”中年男子若有所思。
“父亲,谁不知道陈永年中年得子,宝贝着呢。我敢保证,昨夜闯进府的就是钟承!”年轻男子信誓旦旦道。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又抛洒了一把鱼食,见鱼儿争抢的样子,似乎觉得颇有乐趣。
“父亲!”年轻男子见中年男子一幅不在意的样子,焦急道。
“那钟承闯入府找父亲做什么?难道是他们已经发现雄州城的事了?”
中书令撇了儿子一眼,“倘若他们知道是我在背后谋划,怎会直接闯进来?”
康阳炎愣了一下,“所以,他们是想试探我们?”
中书令将鱼食递到儿子手里,指着池中的鱼道:“这是给我们的饵。”
“饵?”
“是啊。”中书令笑起来,“既然她选择闯我中书令府,就说明她已怀疑到我们头上了。但为什么要来打草惊蛇?”
“为什么?”康阳炎愣愣重复。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想让我们找她了。”中书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康阳炎低下头,随即又抬头兴奋道:“所以,我们不找她,就可以解除宋雁书的怀疑了?”
中书令无奈地叹了口气,耐下心解释道:“为什么不找,我们的目的是与宋将军合作。昨夜那钟承一探便走,分明是宋姑娘给我们的一个信号。”
见儿子仍是一幅懵懵懂懂的样子,中书令大手一挥,直接道:“明日让你母亲宴请宋姑娘,为宋姑娘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