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正录着呢,克洛泽在台上没有缘由的剧烈咳嗽起来。尽管他第一时间捂住了话筒,但还是有两丝尖锐漫长的杂音让大伙都浑身一惊。
问到一半的记者愣了一下,被带跑偏了:“米洛,你还好吗?”
“没事。”克洛泽平复呼吸说:“我喝水被呛着了,原谅我的鲁莽,先生们——而且我向你们保证我没感冒,所以别担心被传染。”
台下松松散散地笑起来,一切又继续了。而靠墙坐着的两个刚规矩,施魏因施泰格不再往加迪尔那里歪着,而是老实地又坐回去坐正了,加迪尔则是还把脸往右边扭着,看不是看身边的人,而是望向了台上。
和克洛泽对上了视线的瞬间,他冲他笑了笑。
尽管被打断了悄悄话,加迪尔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意思。听了两句无聊的官话回复后,他确信了他们每个人拿到的稿子都是统一过口径的,又开始低下头来研究他和施魏因施泰格的大腿。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也没有别的可以看的了,他甚至连他们俩的球鞋上各自有多少个鞋带孔都数清楚了。
研究大腿的话主要是看维度,也就是谁的腿更粗。其实在更衣室里,这是个比起互相比较xx的大小长度更热门和经久不衰的活动,比较如果xx不是太大或者太小的话都没什么好关注的,男子更衣室也不是外人想象中那么低俗。但是比较肌肉就不一样了。身材强壮程度和他们在球场上的表现是密切相关的,是大家不管喜不喜欢都绕不开的话题。
而比肌肉的话最重要的就是比大腿肌肉,其次是小腿,因为这是最决定他们踢球力道的部位。从前巴西最出名的重炮手卡洛斯就因为有一双非常粗的大腿而出名,到现在江湖上也流传着他的传说。这辈子要是能有卡洛斯一样粗的腿那该多幸福,百分之八十的球员都会这么幻想,可惜在坚持训练、保持健康体脂率和体重的前提下肌肉能发展成什么样完全是天生的,光幻想显然不会得到回复。
因为不想要牺牲速度,身体对抗也不算差,加迪尔在现在这么小的年纪是没有去刻意增肌的——不过这两年他的体重还是在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缓慢增长。这也是正常的,人又不是青春期结束后就停止发育了,加迪尔成年后没有一直蹿个头都算好事了,好多中前场球员是因为这个可怜又无奈的原因在职业生涯最关键的开始期反而适应不了自己的位置的。加迪尔的大腿就还好,很漂亮很匀称的结实腿部,不算粗也不算细。他往右边看,施魏因施泰格的腿显然就粗很多,非常健壮结实。
他的体脂率要稍微高一点,加迪尔是知道的,但他没仔细观察过。现在这么仔细看的话,施魏因施泰格的大腿有种难以描述的沉甸甸的肉感,加迪尔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有点好奇地上手摸了摸,试图抓一把感受一下。
他也没打招呼,反正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对方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生气的。
施魏因施泰格确实没生气,但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像通了电一样剧烈抖了一下,差点本能性地往右边倒过去爬走,可他们稍微露点头就会被下面记者看到的,所以他才强行忍住了,只是扭过脸来和加迪尔瞪眼睛,咬着嘴唇颇有点惊慌地说:“嘿?!”
他的手紧张地攥住加迪尔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不让他继续捣乱。
“咳!”
台上说话到一半的拉姆也忽然咳嗽了起来,满脸抱歉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摆摆手。他可没在喝水啊,台下的记者担忧惊叫:“真的没有感冒吗?大家可千万不能感冒啊!!!”
勒夫:……
到加迪尔和施魏因施泰格一起采访的时候记者们才暂时打消了“正有可怕的流行病毒在国家队内传播”的可怕猜想,因为这两个球员看起来挺好的,精神很好,气色也好,施魏因施泰格甚至脸红扑扑,有种睡足了吃饱了容光焕发的意思。勒夫本来有点提心吊胆,生怕这俩祖宗在台上也给他整什么幺蛾子,故意强行要坐他俩中间。幸好他们出乎意外的老实,他才逐渐放下了心。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俩人老实的原因完全不一样。
加迪尔就单纯已经等烦了,现在好不容易开始,他立刻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里了。
刚刚切场子的时候其实是有五分钟短暂休息的,而加迪尔站在克罗斯和拉姆中间满脸无辜地被扒掉了印着施魏因施泰格名字的外套。
“哎呀。”他很诚实地在冷气中环住了自己的胳膊:“我是真的冷。”
施魏因施泰格满脸不忍心地抬起手试图挤进来替他说话,但完全做不到,只能沉默着从拉姆手里接回自己的外套,现在上面又混合着加迪尔的香味了,那种寡淡的不来自于任何外物,好像是从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冒出来的味道。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他在后背有点发烫的情况下穿上了衣服。
克洛泽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加迪尔:“我这件是没印号的,穿我的吧。”
加迪尔倒是也没有异议,有衣服穿就行,穿谁的无所谓。他乖巧地站在那里任由拉姆在另两个人的注视中相当亲密地替他把一点点被领子盖住的头发弄出来,温柔地理好。克洛泽肩膀宽,喜欢大一号的外套,穿在加迪尔身上就宽松得更明显。他好像个偷穿爸爸衣服的高中生,体量可能快够衣服了,气质却还没有。
“摸大腿就那么好玩?”拉姆在帮他整理领子时,用小但清晰,最起码施魏因施泰格还能听见的声音细致地问。对方近乎是无地自容,束手束脚左顾右盼恨不得现在有个洞钻进去。加迪尔却还是很坦然,甚至有心情微笑起来,和拉姆推拉着玩:“你猜。”
所以坐在台子上的加迪尔是因为平静所以平静,因为终于可以开始上班而不是无聊等待而投入,但施魏因施泰格却是出于萎靡,只有在正事里才能短暂忘记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老实说他不该在加迪尔面前这么被动和羞怯,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可现在他们到底变得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变得不一样,加迪尔也变得不一样……在加迪尔答复关于训练的问题时,他借着偏头要水的机会飞速瞥了他一眼,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侧脸,与骑在他身上时被阳光照射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却偏偏让他感觉像是被闪电穿透心脏。他堪称狼狈地挪开视线,一口气咕噜掉半瓶水,一个人平静安稳地兵荒马乱着。
晚饭后加迪尔难得空闲了下来,所以他谁也没管,只是和罗伊斯好好打个电话——前几天因为一直在比赛、奔波、庆祝,他们的通话都乱了,现在总算又回到了正轨上来。
“我快出院了。”罗伊斯兴奋地和他说,加迪尔都能想象出他眼睛亮晶晶的样子:“现在虽然复健还是很困难,我连五分钟的慢走都觉得痛,但毕竟韧带手术已经全做完了,可能下个星期就可以回国继续治疗……这样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家里了……”
加迪尔心头一软:“不要急,离赛季开始还早着呢,我去瑞士陪你就好。”
“我着急的。”罗伊斯轻声嘟哝:“我想要回家,回多特蒙德,想吃家里的菜。讨厌瑞士,这里又安静,又漂亮,又高档……可是我好孤单——我想你了。”
他有点低落地来来回回倾诉,深知加迪尔根本就不能够体会他在漫长等待中的煎熬、犹疑、孤独和渴望,只能一遍遍重复最单调的话:“我好想你。”
加迪尔也只能回复:“我也想你。”但他也感受到了这是不够的,就努力找到更多能让罗伊斯安心的细节:“半决赛时候我穿了你的球衣,本来想庆祝时候给摄像头看的,结果我一个球都没进。”
他的遗憾是真遗憾,隔着电话穿过大西洋到达罗伊斯的耳朵里,让他情不自禁傻笑起来:“真的吗?你真的穿了我的衣服吗?是马里奥带去的那件吗?”
“嗯。”加迪尔轻声说:“不是,是友谊赛前我们换了一套,我把你的带来了……”
他说得很小心,因为其实交换完球衣,拍了西装定妆照,做好一切世界杯的准备,罗伊斯就大伤了。就好像幸福的过山车冲到终点时忽然脱轨飞了出去鲨了人一样,如果这是一个充满痛苦的时间新的坏消息,也许反而没有那么让人绝望了。可它不是的,它是晴天霹雳,是发生在嘻嘻哈哈的快乐预备备中的巨大悲剧,比起人本身做错了什么,更像是命运一个恶意的见他和玩笑。没有人对它的到来做好准备,罗伊斯尤其没有,他就好像一个快乐的小孩子玩着玩着忽然被空气中伸出的一只手打翻在地上,被打得快死了。加迪尔想到这个心里就替他痛,也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提这个话头,立刻想绕开:“不说这个了。”
“说,就说这个。”罗伊斯呼吸都变沉了:“我不知道你带了这件……我以为,我以为走得匆忙,来不及回去拿的。”
“我没把它放家里,一直放行李箱底带着的。”加迪尔自己也感觉这意外的遗忘像是某种残酷的玩笑,仿佛是因为他忘记把罗伊斯的衣服拿出去,才害得对方受伤不能来似的,所以从来不愿意提起。直到半决赛前才决心不要迷信拿出来穿着,可这一会儿还是觉得难过:“我有点……我有点讨厌它了。我想要你来这里,不是它来。”
“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因为上帝知道我已经不能来了,所以才把我的球衣留给了你。”罗伊斯的感受却和他是完全相反的:“真好,虽然我没能去,可你带了我的衣服——真的衣服,我穿过的,这让我感觉开心好多。”
加迪尔感觉更难过了,他现在才有点体会到罗伊斯刚刚是什么样的心情:“Marco,我好想你。”
情不自禁地说出这种话时,唇齿间情愫和言语一同流出,是无法描述的滋味。加迪尔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人们会互相思念,但他其实没受过相思苦。他只是能理解这种感觉,却从来没体会过,直到这一瞬间教育才穿透时光真正完成了它的闭环,加迪尔产生了一翻身就能搂住罗伊斯、看到他脸庞的错觉,然而手也空空,眼也空空,只有安静的空气和他相伴。
他现在才忽然产生了一点自己和罗伊斯不是在家家酒恋爱的实感。其实他们谈得也挺认真的,最起码电话里挺认真的。而且抛开稀里糊涂的情侣关系,他们也是亲密无间的队友和好朋友,罗伊斯总是很值得人去爱他的,加迪尔爱他,希望他能好起来,希望他开心,希望和他一起玩,一起训练,一起比赛,希望生活对他温柔而不是残忍,希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也许此时罗伊斯就在他隔壁住穆勒现在的房间,继续做无知无觉的快乐的他。
这个夏天的一切混乱和痛苦,忽然向着加迪尔敞开的自我探索的路,都是从罗伊斯大伤开始的。为什么他的命运偏偏会是另一个人的不幸成为了钥匙。
“我好想你。”他也像个复读机一样喃喃地,无力地对着空气讲话。
罗伊斯反而倒过来安慰起他来:“别难过别难过,都怪我不好,我们不说这些了。今天训练辛苦吗?媒体有没有问烦人的话?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要到决赛了,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加迪尔反而成了有点难以自拔的那一个,裹在被子里黏黏糊糊地和他撒娇:“训练不辛苦,发布会也不辛苦,只有想你辛苦。”
天啊,怎么忽然就这么会说情话!罗伊斯脸上一阵阵发烧,费力地下地去把门反锁起来,防止护士突然进来,回到床边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而揪住头发:“我也想你的。”
语言何以匮乏到这种程度,却也丰富到这种程度,比起开头时一模一样的对话,他们却现在才真的能感受到你在想我我也在想你,干巴巴的字词于是就被丰富的情爱充盈了起来。加迪尔匆匆翻身去把罗伊斯的球衣给穿上了,趴在床上告诉他这件事。他们的电话在喘息和流不出的眼泪里走向了别的情绪。
但这还是不足够。挂断电话后加迪尔反而感觉更孤单了。虚假的拥抱,虚假的亲吻和虚假的抚摸只是让人更难过了,自始至终只有左手和右手,没有加迪尔和罗伊斯。等到世界杯结束后,等到罗伊斯的伤好了后,他们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罗伊斯还会这么需要他吗?等到他回到多特后,和大家的关系又是什么样的呢?罗伊斯提到回家,回家……可其实加迪尔并没有家。以前他有格策,大雪封路没有办法回修道院的假日里,他坐在他的家里吃过圣诞晚饭,但他父母离婚闹了七八年,现在也全都搬回慕尼黑了。后来他有莱万,莱万一家也走了。现在他和罗伊斯又能持续多久呢?
罗伊斯不需要搬走去慕尼黑,也不会和他一直在一起。
他迟早会再找到一个温柔又可爱的、和他人生经历类似的金发女孩结婚,生一个孩子送他/她去多特踢球,这才是他的生活。加迪尔见过他的父母,见过他的卧室,见过他从幼儿园到后来的每一张照片,见过他的女友,见过他整个灿烂的、仿佛毫无瑕疵的纯真人生,像是隔着玻璃在观看科幻片。所有人都是有家的,所以他们可以离开,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定所,有锚点。父母可以去世,恋情可以分手,妻子可以离婚,孩子也未必亲自抚养,但他们看着自己的姓氏回望童年,不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为什么成为了这样的人,他们总是有个完整的自我可以依循,有个具体的经历可以去反抗或追求,可加迪尔不能。
他感觉自己只要离开了现行的社会关系,其实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他无法想象谁会需要他活着,把他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那样去必须着。他圈着腿坐在浴缸里,头埋在膝盖上,感觉世界昏昏沉沉,热水流到身上就立刻变冰冷。他强打着精神起来关掉水龙头,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在水流中变得苍白和有点褶皱的皮肤。
怎么又在想以前和以后了,他提醒自己回神,回到现下来,可此时此刻是如此痛苦,痛苦强烈到他几乎要肌肉痉挛。他浑身发冷地坐在这里,几乎要被巨大的孤独杀死在狭窄的浴缸,就像被刺穿心口的马拉。模模糊糊的敲门声给了他站起来的力气,加迪尔匆匆忙忙擦了一下身体,把水放掉,套上睡衣开门。
诺伊尔捧着柠檬布丁站在门外,一低头差点没吓个半死:“天啊,你是刚从湖里爬出来吗?”
加迪尔没力气,努力笑了笑:“对啊,其实我是鬼魂加迪尔,要第一个遇见的人拖走吃掉。”
“这太可怕啦,请您别吃我。” 诺伊尔笑眯眯地把布丁捧给他。其实这个包装还挺大的,但放在他的手心变得像是什么袖珍过家家布丁似的:“我会经常给您上供的。”
作者有话要说:Nina没写微波炉不是不想写,是真写不出来!电话play好难啊,妈咪们意会吧!(逃跑)
感谢在2023-07-23 23:57:57~2023-07-24 18: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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