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时间已靠近零点,伊繁的房间仍灯光明亮。
书桌靠窗户而放,两扇窗叶完全敞开,坐在这里,既能看到满院的花香草绿,也能抬头就看到夜里繁星。
伊繁从吃了晚饭就坐在这里做攻略,眼睛看累了电脑,就抬头看一会儿夜空,脑子里不住地思考问题。
“怎么会有三个龙眼村啊?那到底是哪一个?”
“嗬,这里怎么还有一个?”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文穆骞好了。”
“不行,打过去不是让他嘲笑我是路痴吗?”
“不行不行不行,我一个人可以,绝对可以。”
她一个人对着刚搜索出来的地图自言自语,愁眉紧锁。
木泰送来的东西除了一张明天早上十点到邕城的机票外,还有一张从市里去往村里的路线图。这上面一步步指导她出了机场该怎么走,用哪种交通工具。
她以为很简单,一查才知道那里重名的村子有很多。
“算了,到时候去到就知道了。”
她放下路线问题,转而沉浸在做旅游攻略当中。
她喜欢做旅游攻略,这个过程充满了期待感,有的时候比旅游还要快乐。
做攻略无非就集中才几个问题上:饮食、景点和文化。
邕城的美食文化很深厚,光吃粉都有十余种做法,这么多的做法当中,她就认识一个“螺蛳粉”。
她看直了眼。
这一夜,她熬到了次日凌晨两点半也没把攻略昨晚。
太多好吃的了,根本做不完。
她便揣着随遇而安、遇到什么吃什么的心态放弃做攻略,爬上床抓紧睡觉。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零三分,邕城机场。
小白鞋、超短裙、牛油果衬衫、鸭舌帽、茶色微卷长发、大墨镜、斜挎包。伊繁穿着普通,但所过之处,都引来不少人的注目礼。
“妈妈,那个姐姐好漂亮啊,她是不是大明星呀?”有个小女孩指着她问妈妈。
“姐姐皮肤白,所以才好看呀,所以妈妈才让你不要老是出去晒太阳捏。”
被人夸赞,伊繁心情自然是美的,但饥肠辘辘,美丽的心情维持不了多久。
她站在出站口举目四望,心里的期待慢慢的消失——她悄悄期待,也许文穆骞会给她一个惊喜,来机场接她。
“美女你好,去哪里?”
一个大哥上前询问。
伊繁刚要回答,忽而想起文穆骞纸条上的留言。
上面提示她,下飞机后会遇到司机揽客,让她别管,自己坐地铁去汽车站。
伊繁不是很乐意。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坐车过去不就好了吗?
她指着路线的终点问眼前这位大哥:“去这里要多久?”
大哥凑过来看了眼,眉头挑起:“你要去乡下啊,这个有点远哦,不是不能去,但是要贵一点哦。”
“多少?”
大哥摸了摸下巴,道:“一口价,一千二。”
一百二十公里,一千二。
伊繁不是缺钱的人,同时,也不是缺心眼的人。
她果断顺着指示往地铁入口走去。
大哥追上来:“哎哎哎哎美女,好商量好商量,这样,六百?”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一转身,伊繁忽然就彻底灭了打的的念头了,头也不回地走进地铁站。
半小时后,她走出地铁口。正是中午十二点半过,滚滚城市热风扑来,仿佛站在空调外机正对着它吹。
伊繁战术性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皱眉眯眼,看看纸条,又看看周围。
这里是真热啊,不愧是不会下雪的城市之一。光是站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她呼出一口气,低头看路线图。
文穆骞在这个站点上写了个小提示:车站右边的小餐馆可以用餐。
她抬手遮住阳光,眯着眼往汽车站附近搜寻,果然看到一家“友好快餐店”。
这家店环境卫生看起来都算是不错,招牌上写的东西也都是她昨晚看攻略时决心要打卡的美食,可是……满员啊。
四十平左右的小店,里里外外全是人,甚至还有人端着盘粉站在外面吃,每个人都是满脸的汗。
店里面放了四个大风扇,转头轮流吹,感觉,会把汗味吹得到处都是。
伊繁想了想,还是决定忍一忍。
买完车票后,她被自己蠢傻了——周围不是只有那一家店啊,甚至边上就有一家肯德基,为什么不去买点东西垫一垫肚子?
她一定是热傻了,才会按部就班地照着文穆骞的纸条来。
思及此,她扔掉擦汗的纸巾,转身朝二楼的肯德基走去。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车站服务员的播报声:“束县,一点十五束县的,上车了!”
伊繁抬起的脚僵在半空,低头看向自己的车票,嗯……该上车了。
罢了罢了,一会儿到站了再吃。
她按照指示上了一家大巴车。刚进去,一股皮革与汗味混合后又被空调冷冻融合的难言味道袭来,刺激她的肠胃。
她出行最怕坐大巴车,容易晕。
念在茉莉花海的份上,她忍。
纸条上提示她跟司机提前说要在哪个地方下,因为终点就在这条路线的中途。
她觉得挺好玩的,还能这样。
司机大哥听了后对她比了个OK,操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放心放心,到了龙眼村我就叫你。”
“是在柿子树那条路下对吧?”
伊繁愣了下,心想还有其他的路?
纸条上没说啊。
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终于搞定了。
她选了个位置坐下,取出口罩戴上,这才好受一点。
车开后,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越发浓郁,加上饿得慌,伊繁感觉肠胃里的东西已经返到喉咙口。
一般情况下,她会选择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缓解晕车反应,于是,她听了一路的歌,这才稍微压住没有吐出来。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文穆骞已经被她腹诽了千百遍。
正当她晕晕乎乎时,一道强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她眯着看向外头,烈日炎炎下,漫山遍野的茉莉花映入眼帘。
难受,在急速消失。
她左右两边都看,公路两旁的田地里几乎全种上了茉莉花,许许多多的农民站在花海里采摘,这一幕,天蓝花白叶绿人美,好像,闯进了童话里。
大巴车缓缓停下,车头传来一声叫喊:“龙眼村到了!”
龙眼村……
噢,她到了!
伊繁混沌的脑子反应过来,忙松了安全带快速下车。
乡下几乎没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是视野开阔的美景。
伊繁下车的那一刻,狠狠吸了一口带有花香的空气,如鱼得水,舒坦了不少。
她站在一棵树下乘凉,靠在树干上休息,然后查看纸条上最后的留言:下车后,顺着村口小卖部的右手边往里走,找拥有村里最高龙眼树的人家,抵达终点。
村口的小卖部?
她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除了身后一条没有尽头的蜿蜒水泥路外,就是面前这条公路,其余的,就都是茉莉花,哪里来的小卖部?
烈日强光继续散发魅力。
她呵出一口气,用手擦掉成串的汗水。
此时的她,又热又累又渴又饿还有点想上厕所。
抵达极限了。
她拿出手机,打算让文穆骞来接她。
指纹解锁,手机没反应,甚至没亮光。
听歌看电影后,没电了……
她没带充电宝。
伊繁扶额长叹,抿着干涸的嘴唇,心里恼意横生。
怪文穆骞,也怪她自己。
以前一个人出门好好的,什么都备齐全,怎么这次就那么蠢呢?
似乎,她觉得文穆骞在这里,大脑就自动歇息了。
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后,她决定顺着这条路往里面走。
一个村子,能有多大。
就算这里不是村口,也是一条侧路,顺着往里走,肯定能走到。
冒着烈日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她傻眼了。
怎么还越走越荒呢?
周围是遍地的玉米和茉莉花,偶尔也有几个人以及他们停靠在路边的电动车,但就是没有房子啊。
这里不像村里,更像村子管辖的农地。
伊繁累极了,这边没有树可以倚靠,便就蹲在茉莉花丛里歇歇脚,略显狼狈。
“哎哟!”
头顶骤然响起一道女声,除了开头那声“哎呦”外,其余的话伊繁一个字都听不懂。
眼前这位大姐说着一口类似粤语但又不是粤语的方言。
伊繁道:“你好,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
大姐愣了下,然后说:“说普通话的,你是外地人啊?”
“啊,是。”
“你坐在我的花上面,我的花都断了,你看看。”
伊繁低头一瞧,还真是。
“对不起,我太累了,没看着,我赔给你。”
“赔什么赔啊,算了算了。”
大姐很豪爽地说完一句,就转头走进花丛间。
“等等,大姐,你……”
大姐回头。
伊繁欲言又止,怎么都说不出“给我一口水喝”这种话。
求人的事,她做得少。
大姐问:“你一个人来?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没有迷路,我要去龙眼村里,拥有最高龙眼树的人家里。”
“嘿呦,还说没有迷路,你去的那个地方是安老太家,那里离这里很远的,龙眼村那么大,你应该在三岔路那边下车,这里过去要很久滴!”
伊繁石化了:“要,多久?”
“你走路起码要一个小时了!你有没有人来接你啊?”
伊繁看向她的电车:“如果顺路的话,可不可以带我一程?”
“我家就住在那边,可以带你,但是,我要先摘完花啦,三点了,摘不完我就得自己去卖了。”
伊繁忙说:“我帮你摘!”
大姐点头:“可以,你在这里摘,我从那边摘过来,你手脚快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回去了。”
还要二十分钟?
伊繁立刻埋头摘花,动作迅速。
五分钟后,耳边传来孩子的声音,说的还是大姐刚才说的方言。
伊繁直起身子喘口气,下意识扭头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从车上下来,抱着一袋冰饮跑向大姐。
她跟大姐说了两句话后,就扭头朝她看过来,然后眼睛发直,接着哈哈大笑。
是那种,捂着肚子、毫不留情的嘲笑。
“太搞笑了,还有人这样摘花的!”
受地方方言口音影响,他们说的普通话有一种天然的喜感,加上孩子现在的动作,伊繁顿时有种置身喜剧片的错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大束茉莉花,不知道哪里不对。
大姐跟着扭头看过来,旋即瞪直了眼:“死咯!你这个美女这样摘花滴咩!是这样摘花,不是让你折花啊!”
明明是责怪,由于口音影响,愣是很有喜感。
伊繁累极了,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禁跟着孩子噗嗤笑出来——她现在才看清,大姐摘花是只摘花骨朵,不用折枝。
果然没吃饭是会影响智商的。
“你不用摘了,再摘下去,我的花就不用要了。”
说完,大姐回头对孩子交代了一句话,孩子就拿着一瓶饮品朝她跑来。
“姐姐,给你,我带你回去。”
“谢谢。”
伊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过饮品插管了就喝。
这不是奶茶,吃一颗颗像小蝌蚪的面团子,黄澄澄的,配着红糖水冰冰凉凉,喝着特别爽口。
她是第一次吃这东西,昨晚在网上也看到了,叫做槐花粉。
“你好像十天没吃东西了。”小孩评价她。
伊繁笑了笑,呼出一口得救般的气,“走吧,你带路。”
小孩是骑自行车来的,有个后座。
伊繁载着她,顺着她的指示往前骑着去。
“姐姐,你是不是去找文大哥啊?”
伊繁挑眉:“你知道文穆骞?”
“知道啊,我家就住在他外婆家对面,我当然知道了。”
外婆家。
原来,这里是文穆骞的外婆家。
那他直接把她带过来就好了,干嘛要她一个人来,喜欢折腾她?
伊繁心里升起小小的不满。
“文大哥昨天就来了,你为什么昨天不跟着过来呢?”
她也想知道。
“怪不得文大哥买了很多东西,以前他回来都不买那么多东西的,原来是给你买的。”
“他买很多东西?”
“对啊,昨天他一回来就上街买东西了,还请我吃了好多东西呢,他说,他老婆是个娇小姐,要好好养着。”
伊繁很不乐意。
“他在胡说八道,你别信。”
不满之后,又有点莫名的温暖——原来文穆骞早一天来,是担心她住不习惯,提前布置?
心情好像好了一丢丢。
也仅是,一丢丢。
自行车也就只比步行好一点,还载着人,就更慢了,快四点了,她才气喘吁吁地抵达一棵高大的龙眼树下。
累得满脸通红,继续又累又渴又热又饿,以及,困了。
“到了!”
小孩子从车座上跳下来,三两步跑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前敲门。
“文大哥,你老婆来了!”
声音洪亮,周围乘凉的村民都望了过来。
伊繁有种社死的感觉。
“来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伊繁微愣住,回头。
文穆骞就站在不远处,穿了一身跟他平时风格迥异的休闲衣服,左手拎着一把香蕉,右手提了两条鱼,腿上捻着些许草屑,但那张脸依旧白皙俊朗。
他站在斑驳的树下,微微扬着笑凝视她。
不知道为什么,伊繁鼻子里忽然涌上些许酸楚,好像这一天的疲劳和不满,都在这一刻毫无戒备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