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粼粼,香樟树上蝉鸣不断。
西瓜味的暖风吹进来,带起窗帘簌簌响动,拂过书架上那排斜放的书籍。
《人间萤火》一到五册,作者:火页。
一个飞出的纸团碰到这排书,旋即回弹出去。
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垃圾桶,每隔十秒钟,就会有一团纸被扔进桶里,直到溢出,滚到周边,铺满房间。
刺耳的笔划声过后,伊繁第N次把手里的画纸揉成团丢向身后,泄气瘫在椅子里。
画不出。
已经半年了,她还是画不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写作有个习惯:先画出模样,再将TA带进文字里。
按照计划,今年该出《人间萤火》第六册,揭开前面五册铺垫的神秘反派W先生的面纱,奈何直到今日,她的脑袋里还是没有一点灵感。
手机有新信息。
【二十分钟后进场,别迟到哟,大作家。】
呵,过去要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呢。
***
锦腾高中建校一百周年校庆,邀请了许多优秀毕业校友回来跟学弟妹分享成功经验。时候尚早,几百亩大的校园内早已密密麻麻全是人。
人多,车也多,校方只好把校外一块场地暂时挪作停车场。
杨安坐在车内,把自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后,抹了一把油光锃亮的头,拿出镜子打整仪容,“表哥参加这个要一个小时吧,一会儿你下车,我要开车出去转转。”
司机道:“这不符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都是我表哥定的,我是他的亲亲表弟,我妈是他亲姨娘!他今天要领我去公司入职!可见他多看看重我啊,我现在想开个车都不行,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司机只道:“文总只让我把车停好。”
“哎你……”
唰——
外头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一辆宝蓝超跑走位风骚,抓准时机,在他们之前卡入车位里面。
车技漂亮!
人,更漂亮。
杨安见过不少美女,但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这样摄人心魄,眼神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身影走。
女人头发用一根木头簪子松垮地盘起,上身一件丝绸材质的挂脖无袖短衣,下身一条黑色直筒长裤,皮肤白皙如玉,泛着润色光泽,脸蛋巴掌般大小,墨镜红唇,明艳璀璨,楚楚动人。
她有一种别人身上难以见到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干净气质,俗称,仙气,但又不是单纯的仙,更多的,还是慵懒如蛇的冷傲。
既野又仙。
杨安眼角泛起光芒,推开车门下去。
“小姐,你这样不对吧,这个车位是我们的,你怎么能抢呢。”
“不过,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位子我让给你了,我看小姐车技不错,不如我请小姐吃顿饭,交流交流。”
说话间,他挤眉弄眼,神色风骚,身形挪动,露出身后那辆价值千万的豪车。
伊繁站定。手持墨镜往下拉了一点,那双狐狸眼慵懒微抬,在男人脸上略略停顿一秒不到,接着喉间发出一声带气无声的笑:“滚。”
杨安一下就感受到这女孩不好惹。巧了,他就喜欢招惹这种烈焰玫瑰。
他作势侧身让路,却在伊繁走过的瞬间伸手抽出她的发簪,浓密的茶色长发蓬松落下。
杨安盯着她莹润光滑的肩头吞口水,用手中的簪子在伊繁肩头打圈圈,“哥哥擅长各种滚,尤其是滚床单,你要不要试试?”
他贴近她耳边,忽然换上威胁的语气:“好好听话跟哥哥走,以后你就什么麻烦都没有,要是让我在兄弟面前丢脸,哥哥就划花你这小脸蛋。”
伊繁摘下墨镜,呵笑,“本来今天就烦。”
她朝杨安递过来一眼,有春风拂面的威力,迷得对方不知东西。下一秒,她捻住簪子一头,往角落那头安静的去处走去。
杨安喜出望外,心想女人都是物质生物,见了豪车就张开腿,谁也不例外。
走过墙角,是一处僻静的角落。
伊繁手指一松,簪子落地。她作惊色:“噢!”
“我来捡。”杨安背对着她弯下腰。
“啊!”
伊繁一脚踢出,正中杨安命门,睥睨着在地上翻滚的男人,她眼神冰冷,又补了几脚,直到男人痛的发不出声音,疼得满脸青筋暴起。
她捡起簪子吹了吹灰,睥睨男人,讥讽笑道:“什么东西。”
校园广播响起,提示即将校庆典礼即将开始,提醒众人进场。
伊繁重新盘起长发,以便在这种燥热的天气生存,之后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一道小侧门,抄近路朝会堂走去。
昔日的同学五官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是,老了些、胖了些、油了些。
“伊繁你吃什么了,怎么还是那么青春靓丽!说你十八岁都不为过!”
“大作家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们为了生活在方面风吹日晒。”
“喂,以人家的家底,就算一百年不上班过得也比我们好。”
伊繁摘下墨镜,道:“原来校庆典礼是来听你们讲话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叽喳的声音瞬间安静。几个人交换眼色,如同学生时代那样乖乖顺着大小姐的意思去做,闭上嘴做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紧张的宁静。
“我靠!是文穆骞!他真来了!我还以为是传言!他怎么会来呢?校方用了什么手段把他请来的?”
一堆人站起,齐齐朝入口看去,那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宛如追星现场。伊繁没站起,甚至没有往那边投去一眼,平静地低头玩手游。
“他真的好高啊,有一米九吧?”
“高三体检时我看过他信息,一米八七,高就算了,还宽肩窄腰大长腿,黄金比例!背又直,别人穿西装是卖保险的,他穿就是贵族王子,太帅了。”
“还是得看脸,光有身材还不行,瞧瞧人家,长得多俊啊,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皮肤还那么白,下巴线条真好看,什么剑眉星目,清隽优雅,面如冠玉,就是写他的吧。”
“长得帅的人很多,主要还得看气质,气质不好,五官再帅也就那么回事儿。读书的时候我就觉得文穆骞身上有种发光的气质,现在总算找到形容词了。”
“什么啊?”
那名同学戏精上身,以话剧腔说道:“优雅从容,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谪仙一般的男子!”
一个男同学发出一道嗤笑,眼神幽幽瞥向那几名眼泛桃花的女同学:“一个个的,太肤浅了,他长得不帅能是校草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只盯着这点看呢,人现在可是文家的掌舵人,天耀集团的大□□!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唉,只能说,人跟人的差别,真大。”
“你酸啊?你酸你也比不过人家。”
“切,我跟一个私生子比什么?比他上位用的龌龊手段啊?”
“比不过人就人身攻击,出身是人可以选的?不得不说,你这种人可真下作!”
“就是,下作!”
五道鄙夷的目光把男同学盯得浑身起毛。他走到伊繁身后,手搭在她的椅子上,仿佛找到靠山:“那可不是我一个人认为的,伊繁早就说过,文穆骞是坏种!”
文穆骞是坏种。
六个字,在骤然安静的会堂里回响。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不坏好意的目光朝她看来。
伊繁暗咒一声,不耐地抬起眼皮,迎上那些人的目光,无视他们,一眼直抵那副泛着白光的无边框眼镜深处。
男人站在人群围绕的中心。校领导对他哈腰赔笑,亲自为他拉开椅子,请君入座。
他似乎注意到她的凝视,忽然看过来一眼,嘴角浅浅地扬起一抹弧度,随后继续与校领导交谈。
主人公不追究,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不消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男同学坐在伊繁身边,心跳声咚咚地传来。
“吓死个人了,我该不会像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样,被他无声地做掉吧?”
男同学的手抖如筛子。
伊繁被他抖得心烦,瞥过去一眼,他急忙克制住颤抖的手。
一名学妹志愿者小声走到她的身边,弯腰柔声说:“伊繁学姐,你的在前面,麻烦跟我来。”
伊繁脑袋往后靠着,拖着慵懒的语调淡淡问:“这里不是校友席?”
“是,可是……您的席位跟他们的不一样,领导说,有地位的要安排在同一排……”学妹看起来很单纯,有一说一。
兴许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派来请她挪位。
伊繁想了又想,最终打算给这位可爱的学妹一个面子,在同学的诧异眼神中,乖乖遵循安排,入座自己在前排的位置。
第一排是校方领导,一群人以文穆骞为中心坐在两旁。文穆骞身后的第二排六个位置,也是小领导层。
伊繁的位置在第二排左三,两边都是熟面孔。大家简单寒暄过后,就不约而同地谈论起文穆骞。
她打了个哈欠。
校友代表致辞环节弄得很尬:他们这一排,要跟在文穆骞身后走上去,在他致辞时,站在他身后给学生们瞻仰。
十二个人,除了她之外,都在暗戳戳抢C位。结果是,没有兴趣争抢的她被挤到文穆骞的身后,他的身子恰好挡住大半学生的视线。
也好,她落个清净。
文穆骞的发言堪称完美:严谨且幽默风趣。最后,以一句鼓励语作为结尾:“锦腾是你们走向未来的阶梯,而你们,是锦腾骄傲的底气,各位,一起加油。”
会堂响起真正的雷鸣般的掌声,整整延续一分钟,主持人宣布进入提问环节。
学生们踊跃举手,最后由主持人选中,向任意一名前辈提问。
一连十个同学,提问的都是文穆骞,从他的公司问到他的私生活。
这男人始终保持谦谦君子的模样,有问必答,虽然不一定都正面回应,可这副亲和的姿态,显然已经虏获在场众学弟妹的心。
突然——
“我想请问伊繁学姐一个问题。”
有点怯生的男声传来,伊繁正眼瞧去,看到一名戴眼镜的文弱男同学站在人群里,双手握着话筒,满脸写着紧张。
文穆骞侧身回首,让出发言台的位置,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伊繁无视他的注视,走上前去。淡淡的气味隐约在鼻子前缭绕,是他身上的气息,像被大雪覆盖过的冬之森林,清香里掺着阴冷。
她看向那名男同学:“你说。”
男同学紧张地问:“刚才文学长说,努力的意义是丰富人生的宽度,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想问的是,关于这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伊繁沉默些许,继而红唇微翘,声音郎朗动听:“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今天会场的座位排序不是按照年龄,也不是按照高傲胖瘦,而是按照名气地位、家庭背景以及职业高低,所以,于你们而言,努力就是从尾排爬到前排,不要相信什么人人平等,人生处处分三六九等,你不努力,就得坐尾排。”
上千张面孔,不一样的眉眼高低,一样的惊愕寂然。
男生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又问:“那么,学姐在过去的日子里,为实现现在的梦想做了哪些努力?”
伊繁眉头微挑,一副无谓状,“我从来没有努力过,所以,努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且无用。”
哗然一片。
底下的声音低低徐徐地传来——
“这不是公然跟文先生唱反调嘛?这人不过是个作家,哪里来的勇气啊。”
“有钱人家的千金,一出生就在罗马,她不需要努力,但是文先生以前是从小县城里接来的,从默默无名,到现在人人皆知,过程势必艰辛,各有各的道理。”
那名男生再次出声询问:“文学长,请问你对伊繁学姐的发言有什么见解?”
一连三次提问,所有人都忘记指责他的贪婪,反倒被现场逐渐戏剧化的紧绷气氛吸引,都想看天之骄子之间的较量。
伊繁往后退步,身侧的男人随之走回发言席。一进一退间,她无意间看到男人藏在领口下的半截红色草莓,红艳惹眼,深深地印在冷白色的皮肤上。
人前衣冠楚楚,人后禽兽不如。
她无端想到这句话。一句,她书里用来形容W先生的话。
会场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风簌簌吹出的声音,似乎大家都默契的屏息,以免错过文先生的回答。
台上,男人丰神俊朗姿态从容,清润儒雅的嗓音含了三分幽默,回答男生的提问:“家规甚严,我不能跟她唱反调,她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