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之前也没听说过,还是几个月前从林故言口中得知的。
教训周刚子那天晚上,林故言曾跟她聊到周家大儿子周其元蹲牢子的事情,说那人犯事儿的地方好像就是在桃岛城。
林故言说,桃岛城内有一个十分好赚钱的地方,叫沙岛,里边的矿山里产沙银。
以前的时候,每年都会有好多人跑去那边淘沙银。
一粒沙银拿出去换,可以换好几十两银子,再加上淘沙不需要什么技术,所以很多想要挣快钱的人都会慕名而去。
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人去了。
林故言说沙岛那片以前很黑暗,自从挖出沙银之后,那边就变得十分混乱,当地的恶势力占据了主要的矿山,为了获得沙银掳了许多过去平民百姓专门去淘沙。
周家大儿子周其元就是在那片矿山犯的事儿,据说他是第一批去淘沙的人,当时赚得盆满钵满的,也算是靠淘沙银发了家。
可人生来就是贪心的,他赚了钱并不满足,为了能在那股恶势力中扎根,他开始走起了偏路。
沙银这东西就跟现代世界的冬虫夏草差不多,物以稀为贵,挖的人多了,那玩意儿就越少,越值钱。
矿山被当地恶势力占领后,原本去淘沙的普通百姓就成了苦力,淘到的沙银归不了自己,全进了别人腰包。
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人过去。
有自己嗅着味道去的,也有被拐骗过去的。
据林故言口中所说,那周其元之所以会蹲牢子,就是因为他带了一批人去桃岛城淘沙,结果将人给害死了。
矿山被挖空了,淘沙的过程出现了意外,埋了许多人。
当时的周其元混成了当地那群恶势力的狗腿子,专门为他们笼络去淘沙的人手,以此从他们手中分赃挖出来的沙银。
后来,矿山事故出得多了,去淘沙的人也变少了。
再后来,沙岛死人的消息传出去了,上头下来了人,将那个地方彻底管制了起来,才渐渐地没人再去了。
过了这许多年,沙岛淘沙的事儿早已经被人淡忘了。
林故言行商,以前走南闯北,曾去过一次桃岛城。
顾青青也不知这事儿是真的,还是他道听途说的,但他既然知道周其元蹲大牢的原因,那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徐家夫妇出门务工消失了四年多,这个时间与当年桃岛城淘沙还算吻合,当时林故言聊的这个事情的时候,顾青青就产生了些许怀疑。
只是她不敢确定消失的徐家夫妇是不是被骗去淘沙了,如果是的话,那两人现在的状况,可想而知……
据说当年去淘过沙的人,后来矿山管制后,大多数都被遣散出桃岛了。
除了一部分犯了事儿的被拉去蹲牢了,剩下的全是意外死在了沙场。
如果徐家夫妇当年去了,按理来说,应该早就被遣散回来了,没有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蹲牢,或者……死了。
只希望,不是后者。
顾青青心中不是滋味儿,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将这想法告诉徐家奶孙俩。
人光是消失没了音讯,总还能给人留些期望与念想,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反倒还让人徒增伤悲。
况且现在,她也还不确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猜想都是那晚听了林故言的话后临时起意。
“青青妹子,你怎么了?”
胡英子见她出神,不由关切问了声:“脸色有些不好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哦,没什么。”顾青青收神,端了茶喝起来。
“是在想那桃岛城吗?”
顾青青不知道怎么回答。
胡英子就说:“我觉得应该不能吧,就算那桃岛城里好做生意,人去了也不至于好几年不回来。”
徐婆婆闻言抬了抬头,她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有些不太中听,连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是应该有其他原因。”
顾青青默默点了头,还是决定了不说出来。
“我也认识一个城里的朋友,等有机会,我也让他托人帮忙问问。”
徐婆婆笑着道:“麻烦两位丫头了,如果实在打听不到消息就算了,反正这多年都过来了。”
她说着,笑意又掩了下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我一个老婆子也习惯了,他们不回来我也就当没有了,只是可怜我这囡囡……”
小丫头十多岁了,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纪,听到奶奶这般说,安慰她道:“奶奶,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奶奶的。”
老人眼中含着泪花,很欣慰:“囡囡真乖。”
气氛压抑下去,顾青青起身道:“中午了,英子姐就留在这儿吃个午饭吧,刚好我近日新做了许多吃食,你尝尝。”
胡英子刚准备站起来:“那多不好意思,我就来买个糕点,还蹭到了一顿饭。”
“别客气!”顾青青转身进豆坊。
徐杏尧蹦蹦跳跳跟在身后,也说:“不要客气,胡姐姐,我和奶奶今天也在顾姐姐这里吃午饭。”
胡英子一听,也没拒绝:“好好,就在这里吃,都说你顾姐姐手艺好,这么久了我还没尝过呢,今天运气好,给我撞到了。”
*
秋来,光阴似箭。
豆坊生意进入正轨时,田里的第二季豆子也即将收获,顾青青忙里忙外,终于有了种双手难成百事的无力感。
秋天第一个月她就累倒了,病了半个月后,她总算听从了林故言的建议,给豆坊招了帮手,给田里请了佃农。
平日豆坊里的生意由店员小羊照看,那丫头手脚勤快,做事也认真,是顾青青从外乡招进来的。
年龄只比顾青青小一岁,人看起来憨厚老实,顾青青很喜欢,也很放心。
顾青青白日里忙,不仅要准备生意上的吃食,还要去下田监督佃农干活儿,豆坊内大部分时间都是小羊在。
丫头在杨柳村没有住处,顾青青特意请人在豆坊里的隔间房出来,不收她租金,有了落脚的地方,人做事也牢靠。
另外,林故言那边的生意也有了着落,不仅在潭州城盘了笔酒楼里的生意,还拿下了几个美食摊。
这两桩生意对于顾青青来说并不复杂,她要做的,只是需要根据客户的需求制作出他们想要的糕点与吃食就行。
林故言说话作数,后续其余的事情他都给包办好了,不管是价钱方面,还是东西运输,都谈得妥妥当当的。
顾青青这边,说得难听点,就相当于是人在家中坐,生意天上来。
可生意门路好了也有烦恼,以顾青青的那点田,种出来的豆子完全不够供应。
林故言知晓她的难处,所以在外面谈这桩生意的时候,给她留够了足够的时间,先从小买卖做起,待稳定下来之后,再开始全面发展。
为了这事儿,林故言三天两头都会往杨柳村跑,除了跟她聊生意上的事情之外,还会帮忙解决一些豆坊上的琐事。
顾青青很感激他,但自己身份低,对他那些买卖上的事情也起不到什么帮助。想拿钱银感谢,人家也只说已经在生意中抽了成,再客气便是见外了。
顾青青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份情,日后有机会了再报答。
林故言不拘小节,脑袋灵光,每次都拿李商洛当借口理由。
顾青青自是不相信,但也不戳破。
日子就这样稳定平淡的过着,后面几个月,在城里塾院念书的顾心安没再来信,倒是顾青青时不时会让林故言捎去些钱银和话。
得到的回应是,他一切都好,学习好成绩好,人也长高了不少。
快半年没有见了,顾青青也不知他到底高成什么样子了,只是时不时会有些想念,期待看长大的他回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一想起中秋时来豆坊里那位老太太,顾青青又开始忧郁不安起来。
其实自菩提观那日起,她就开始对顾心安的身世产生了疑虑,可除了怀疑之外,她又实在没什么解决办法,爹娘已经去世了,偏偏自己还没有了那段记忆。
她有猜想过顾心安与潭州城孟家之间的联系,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很多细节地方似乎吻合不上,譬如顾心安来顾家的时间,与那孟晚棋丢失的时间,完全不一致。
在得知顾心安隐瞒了老太太去家里的事情后,顾青青疑惑更重,开始怀疑顾心安自己知道了点什么,可人不在家,她也没法问。
这事儿只能先搁置着,她想等顾心安来年参加考试后,再找机会好好打听打听。
如果顾心安真的是城里人家的孩子,那他该有自己的前程,而不是跟着自己在这乡下的小豆坊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秋去冬来,又一年白雪落下。
顾青青再一次收到顾心安的信时,是在腊八,他生辰那日。
这次信中没有多余的内容,除了说想念她之外,还有些歉意。
因为来年二月要参加考试的原因,他春节回不来,提前给她准备了新年礼物,说了新年快乐。
他说他想念姐姐的生辰面,可惜今年的生辰,他只能一个人过了。
顾青青很开心,但也不开心,曾经怯懦的少年长大了,可在一起的时光却少了。
往后,他们还会面临更多的分离,顾青青不得不提前做好身边没有他的准备。
院子里的雪下大了,白了少女的发丝。
顾青青取箱匣里的氅衣拢上肩头,冬日的寒意被隔绝在外,可心头的孤独感却被风随意吹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