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你先在车里看书,姐姐很快回来。”
到达路口,顾青青勒停了马,见车里少年看书认真,她也没有打扰,小声地在外面叮嘱了句。
山腰地势高,风吹了些凉意过来,顾心安坐在车帘后,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书看得入了神,没有吭声。
顾青青取了碗具出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送吃食了,修葺路面的工人也都认得她,来了几个帮她抬木桶子。
“姑娘,辛苦你了,大晚上的还专门过来。”
顾青青端了碗筷给那些路边休息的工人每人发了一只,笑着说:“没关系,大伙们干活儿累,先喝碗豆花解解渴。”
工人们排着队,端吃食:“谢谢姑娘了。”
这条路不长,但路面全是黄泥石头,修葺起来速度慢,工人被分成了两波,一波从村子里修出去,一波从外面修进来。
这些人都是林故言亲手从外面招募进来的,人勤快能干,也懂礼貌,各自领了吃的还不忘把桶子还了回去。
顾青青看着山腰后边,问道:“这路应该没几天就要铺好了吧?”
“最慢也就两天。”
这边这波工人的领头人是个中年汉子,人憨厚,或许是因为林故言的原因,跟顾青青说起话来很尊尊敬敬的。
知道她还要替山腰后面那波人送吃食,立马招呼了两个力气大过来帮她拉木桶子。
“姑娘,那头也修了不远的路过来了,翻过这个山腰能看到,我叫人用板车将东西拉着过去,路不好走,就只能麻烦姑娘步行了。”
顾青青点点头:“那就多谢大哥了。”
工头嘿嘿一笑:“姑娘客气了。”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崎岖的山道上黑暗一片,顾青青挑着灯笼跟在后面,两个工人拉着木桶子走得很快。
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才到达另一波人的工地上。
工人们卸了木桶,将板车留下了,说:“姑娘,我们还得回去干活儿,回去的时候就只能麻烦你自己收一下东西了,这板车留给你,等会儿拉木桶子也轻松些。”
“好。”顾青青礼貌道了谢。
“周刚子,看见没,那小娘子又来了。”
灯笼昏昏暗暗的,照照得山野上的树杈子婆娑摇动。
几个粗糙大汗围在路沿上吸着烟丝,目光紧盯住不远处的身影,面色愈渐猥琐。
周刚子今日吃醉了酒,正歪在石头上打盹儿,听到旁边人说话,立马清醒了,问道:“什么小娘子?”
“你们村里头的豆腐西施啊。”前边的男人用胳膊肘子拐了他一下,“今天晚上又给咱们送豆腐来了。”
“那干我啥事儿。”周刚子打了个酒嗝儿,一巴掌护在男人脑门上,“去搞两碗豆花来吃。”
男人吃痛:“你自己怎么不去!”
周刚子瘫在地上,不想动:“老子喝多了,走不稳。”
“你前几日不一直惦记着这西施小娘子吗,咋得现在人来了,你连去要晚豆花都不敢?”
男人不嫌事儿大,怂恿着周刚子:“你还别说,这小娘子细腰细腿儿的,不比城里春藕楼里的那些姐儿差,咋就生在你们那个穷沟子里头了,真可惜!”
周刚子被他讲得心痒痒,偏着脑袋看过去。
今夜有一层薄薄的月光,莹白轻轻打在少女的发丝间,青色纱衣包裹着她身体纤瘦而玲珑,袖口处绣着几朵云锦,更衬得她手腕处的肌肤如雪。
周刚子喉咙滚动,吞咽了几下口水。
顾青青忙着跟工人们分舀豆花,没注意到这边的目光。
“还有人没端到吗?”拉出来的豆花是按着分量做的,眼下木桶子里还剩好些,顾青青怕有人没吃到,又招呼着问了一声。
“周刚子那帮人应该还没来端。”工人们将吃完的碗筷归还回来,顺手指了下大石旁后的那堆人。
旁人嗤鼻道:“那帮家伙整日偷懒耍滑,不好好干活儿,就算没得吃也活该!”
“下午还跑城里吃酒去了,这会儿人还没清醒呢。”
顾青青重新拿碗盛豆腐,问道:“那林公子呢,他今天没过来吗?”
“今日还没来过呢。”工人们吃好,卷起袖子又开始干活了,“如果林公子在,还能有他们去偷吃酒的机会,看他们那样儿,该祈祷今晚林公子别回来,不然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顾青青笑了下,心说这林故言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没想在底下人面前还挺有威慑力的。
“别搭理他们!”这边工人们瞧不上他们,甩了个脸子。
顾青青没有多想,数了数碗筷,提上木桶子走过去,这些人干没干活跟她没关系,但这豆花刘家是按份给了钱银的,她总不能不给人家吃。
“你看看,咱们不去,人家还是会将东西送过来的。”
“吃豆花咯!”先前怂恿周刚子的男人砸吧着嘴,刚要起身。
旁边的周刚子掐掉手里的烟丝,借着酒劲儿猛地翻身起来,拍拍屁股迎了上去。
男人愣了一下,看到他那下、流模样,跟其他门起哄道:“你看看,这人是狗吧。”
夜深,蝉鸣渐歇。风带着阵阵凉意透过马车帘缝吹了进来,车内灯笼的油快要燃尽了。
顾青青已经出去快有半个时辰了。
少年猛地挑开帘子跳出来,在昏暗的人影中寻找姐姐的身影。
工头看见他,出声提醒道:“公子,路上才铺了碎石,小心别扎到脚啊。”
“我姐姐呢?”顾心安没听他招呼,提着衣摆三两下就窜了过来。
工头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那姑娘去山腰后面送豆花去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说:“公子不用担心,过去好一阵子了,这会儿该回——”
顾心安哪里等得及他讲完,拽着衣角一阵风似的,往黑暗里奔去了。
工头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高声吆喝:“小伙子慢点,要扎伤脚的……”
等他吼完,视线里早没了少年的踪影。
“啪——”
瓷碗坠在碎石间,里头的豆花撒出来溅了一地。
顾青青手心火辣辣一阵疼,双腿微颤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跟前的男人:“你要干什么!”
周刚子捂着半边脸,手掌都盖不住脸上的红印,愤怒染红了他的眼睛:“臭娘们,你打我,还问我要干什么?”
顾青青也没想到这周刚子是个浪、荡痞子,自己好心送吃食来,竟还遭他喷了一身的黄粪。
她忍着恶心感,强迫自己镇定:“满口脏水,有什么话好好讲,麻烦你不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周刚子酒意上头,上前一步,“我动你哪只手,哪只脚了?”
讲着,他转身问起后边那群看热闹的人:“我就说这豆花不够甜,问她讨点糖怎么了?”
那群汉子一阵笑:“我说周刚子,你要吃糖去城里啊,怎么吃人后背上去了。”
“滚滚滚!”
周刚子啐了一口,转回头像是忘了脸上的疼,嬉皮笑脸盯着顾青青:“他们都说你是豆腐西施,做了一手好豆腐,我这不是心急着想要尝尝吗。”
顾青青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觉豆腐西施从他口中讲出来,简直是对这几个字的侮辱。
她恶心地擦了手,连带那小半桶子豆花也不拿了,转身要走。
“想走?”
周刚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眼睛里笑意猥琐:“我们兄弟几个豆花还没吃成呢,西施别急着走呀……”
顾青青不耐烦地甩开他:“周公子请你自重!”
“哟,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哈。”周刚子得寸进尺,大笑道:“叫人都是称公子,我周刚子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喊我呢。”
“瞧给那小子乐的。”汉子们从石头底下爬上来,打成堆堆看稀奇。
远处工人见状,用嫌恶的语气提醒他道:“周刚子,我们奉劝你一句别太过分,人姑娘好心来给咱们送吃的,你还刁难人家,要脸不要!”
周刚子横空吐了口唾沫:“老子跟西施讲话,干你们屁事!”
“就是就是。”石头上的狗腿子们也跟着起哄,“赶快干你们的活儿吧,一大把年纪了瞎跟着看个什么劲儿。”
那些工人都是老实做事的人,虽气,但也不跟这群小混混见识,只当没听见,对顾青青道:“姑娘,夜深了,你就先回去吧,这些个豆腐桶子,我们帮你收着,等明早林公子过来了,我让他帮忙带去村子给你。”
顾青青点点头,睨了一眼周刚子,见他没有再动作,才微微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西施这就要走啦?”
谁知她刚走没两步,周刚子忽然又开口了。
“败类。”顾青青脚下微一顿,暗骂了声,撒腿就要跑。
可周刚子已经扑上来了,地上的碎石绊了他的脚,腰肥背厚的汉子一跟头栽在了顾青青的后脚跟上。
“啊——”顾青青不防,惊叫一声,跌在地上。
路沿外的人闻声,纷纷抬头望过来。
周刚子的兴奋被彻底激了起来,也不知喝醉了酒,还是精神有问题,他一把抓住顾青青脚踝。
“西施讲话斯文,看不上我们这些糙汉子。”他嘴角被磕出了血,放、荡一笑,学着文化人的讲话的语气,说:“我喜欢西施许久了,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不知西施芳龄多少,家住村中哪里,可有婚配?”
“疯子!”顾青青被吓坏了,终于忍不住发了火,捡起碎石往他头上砸:“你这个疯子,滚开,滚开!”
周刚子似被砸得乐在其中,露出一脸淫、笑,说:“好,打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的脑袋被石头砸破皮,流了血,也不见有痛苦之色,反而愈加疯狂。
“周刚子,我看你这狗杂、种要找死!”远处的工人看不下去了,丢了手中的家伙事儿,赶上来拉人。
周刚子像是被打清醒了,终于松开了手,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看见惊恐失措的顾青青,他捂着脑袋缓缓往近靠过来:“西施,你还没回答我的——”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