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蝉鸣喧闹。
烈日下的集市人声鼎沸,街旁的商贩们围坐在树荫下讨论着即将临门的喜事。
因为杨柳村连接桃李村与梅园村的马道月底就要竣工,随之而来村子也要进行改革,为了三村与潭州城之间的经济发展,杨柳村将会重新修建新集市。
原先的小商巷子被统一规整化,每商一户,拥有独立买卖的空间,这意味着村子里商贩们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
另外,为了宣扬村子的特色,和吸引更多外来商客,村里还将选出几户潜力商户,作为门面招牌。
凡是选中者,会在新集市内拥有自己的生意门店,做上正正规规的买卖。
杨柳村里的商贩五花八门,能撑得起门店的买卖并不多,无非就是那么些吃的、穿的、用的和玩儿的。
除了一些必备的上铺之外,村里做稀缺的便是正儿八经的搞美食的。
所以这个消息一出来,村里商贩们的目光就都投在了顾青青身上,她卖豆腐时间不短,再加上做出来的豆腐美食独特新颖,不止村里人,就连外面许多食客也是闻风而来。
这半年时间,她的豆腐手艺已经得到了很多外来食客的青睐,哪怕马道还没修建完成,村里的游客数量也因为她增长了好几倍。
其他商贩羡慕的同时也嫉妒,就在要修新集市消息出来的这一个月内,村里已经有很多人转行做起了吃食买卖。
其中胃口最大的,不乏像周家这样的大户,周幺崽夫妇摇身一变从玩具商变成了美食商,为此还专门去城里偷偷学了手艺。
他们近日来的生意也不错,顾青青在村头做豆腐生意,他们在村尾卖各种黑暗料理,两家相较之下,都还算排得上名。
商贩们私下偷偷议论,如果村头要开吃食门店,那大概率会在顾家与周家择一选出。
但周家有钱,在村里又有权有势的,处处都要压顾家一头,这事儿一时半而也得不出结论。
夕阳西斜,集市上的摊位都还没撤,最近村里人流量大,很多商贩临近天黑也舍不得回家。
顾青青今日生意还不错,但还是在太阳落山前准时收了摊。
出去上学堂的顾心安今日还没放学,顾青青换了套简单整洁的衣裳,去塾院门口等他下课。
“顾家丫头,你家弟弟都这么大了,还要你来接他放学呀?”
林苏芬站在外边跟人咬耳朵,见到顾青青来,拉了拉脸色,然后又装作很关切地样子说:“这几日生意好,你该晚点收摊才是,不然生意都被周家那不要脸的两口子给抢走了。”
“婶子说笑了。”顾青青习惯了她的嘴脸,微笑着回应:“大家各做各的生意,没什么抢不抢的。”
林苏芬阴阳怪气道:“月初才出的通知,村里要修商铺子,你手艺那么好,到时肯定有你一份,这个节骨眼上可得要加把劲儿,等你开了店,咱们都要来照顾生意的。”
“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呀!”
门口来等孩子的妇人们跟着附和:“那肯定,顾丫头现在可是咱们村出了名儿的手艺人,店铺子开得好了,咱们都跟着沾光呢。”
顾青青不经意地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那可不是。”
林苏芬神色嘲讽,接着道:“自从顾丫头的豆腐吃食出名后,咱们村的外来人都多了很多,他们来干嘛呀,还不是为了能尝上一口顾丫头的豆腐。”
“噗嗤——”
旁边的妇人们笑出声:“林姐姐,你这话讲得,逗人嘴欠呢……”
“我讲得不对吗?”林苏芬嘴毒,说完还有转头来问顾青青,“丫头,我说的实话呀,近日来咱们村儿里集市上的生意就属你最好了,若不是你的豆腐好吃,哪能叫那些人千里迢迢跑到我们这屁大点地方来,只为买口吃的呀?”
穷山恶水出刁民。
顾青青觉得她讲话跟屎沟子放屁没什么两样,懒得理会她。
“你们知道那些食客私底下都怎么称呼顾丫头吗?”
林苏芬轻浮地笑了两声,继续不依不饶地问。
那些妇人们喜欢听人嚼舌根,瞥眼偷偷打量着顾青青,见她没吱声,便大胆地说:“称呼啥呀,该不会是跟周家幺媳那般的……”
杨柳村人尽皆知,那周家幺媳秦子瑶是靠借身才攀上的周幺崽。
顾青青面色一黑,当场翻脸:“各位婶婶姐姐,听我一句劝,都这个年纪了,还是给自己留些口德。”
“嘴巴长你们身上,虽然没人管得了你们讲什么,但这般乱嚼舌根子,来日若是一不小心叫人割了舌头,那可就不好说了。”
妇人们闻言同时噤声,面面相觑,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翻脸,一时竟都没反应过来。
“哎呀,顾丫头这是啥话呀。”
林苏芬尖酸刻薄惯了,见她发火也能忍着继续装模作样:“我想说的话可没那个意思。”
“那些食客都在咱们村里人跟前夸赞你呢,说你人生得漂亮,手艺又好,是那啥……”
话说一半,她故意停顿了下,冲着旁边的人起哄道:“那啥豆腐西施转世!”
四下顿时一阵哄笑。
那些妇人自己不敢与顾青青当面嚼舌,借着林苏芬的泼势偷偷打量她,因为是人都听得出林苏芬那句话根本不是在夸人,而是借机讽刺她。
她们等待着顾青青的反应,想看她的笑话。
哪知顾青青脸皮也厚,不但没有被林苏芬气到,还抬眸冲她们微微笑了下,说:“谢谢婶子夸奖。”
她尾音拖得老长,脸上明是笑着的,可看人的目光里却是鄙夷不屑。
妇人们被她噎住,脸色不太好看,林苏芬一拳打在棉花上,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呵呵笑了几声。
塾院内,孩子们下课了。
顾心安第一个出院子,看到外面被一圈人围着的顾青青,微微蹙眉走过去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顾青青轻笑着摸摸他的衣袖,说:“今天摊收的早,来接你放学。”
后边的妇人围在一起偷偷议论,顾心安面色一沉,乌黑的眸子里顿时透出了些冷厉。
“姐姐,她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少年的冷目自人群中一扫而过,那些妇人们轻咳着散开,一个个低头敛眉,都不敢再看他。
顾青青笑着捏住他的衣角,低声说:“没事,就是遇见了说点闲话,你别理她们。”
顾心安眼神柔和下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青青偏头看两眼院子里,孩子们都被接走了,却没见李商洛,问道:“商洛先生呢,还在上课吗?”
“没有了,在里面呢。”顾心安提着书匣子,见她不走也停了脚步,“怎么了姐姐,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嗯嗯。”顾青青走进院子,说:“心安现在外边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少年低垂着眉毛,点点头,没有多问。
炎热的夏,即便入了夜,温度也照样降不下来。
车轮滚过刚铺过石子的路,发出闷沉的轱辘声,山野里的蝉虫不似白日胆怯,在昏暗中鸣叫的更加肆无忌惮。
马车内,少年捧着书卷认真看着,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声响影响,却叫这闷热的天气折磨得不停揩汗珠。
“姐姐,咱们能自己买一辆马车吗?”
这车不透风,少年终于热得受不了,挑开车帘出来透气。
马车前摆放着几只木桶子,里边盛着才新做出来的冰沙豆花。
顾青青的身子被挡在前面,她一边驱着马,一边回头问:“怎么了,心安?”
“太热了。”顾心安脱了一件外衫,白皙的脖颈微微袒露着,肌肤上的汗珠子颗颗分明。
他不好意思坐到外面来,将帘子掀起了一半,人藏在昏暗里,说:“等下次进城,我们也去买辆马车吧,姐姐。”
“心安怎么突然想到要买马车?”顾青青转过头来看着他。
少年端坐在车中央,书卷还抱在怀里。
“也不能总借人家的啊。”他低声说。
顾青青笑着回答:“姐姐不是白借李公子的,等会儿还回去的时候,姐会给银子的。”
“姐姐给他的银子他何时收过。”顾心安嘟囔,“最后还不是白借给我们用了。”
“况且他这马车连个窗户也没有。”少年挥手扇着风,找了借口道:“人坐里面可闷了。”
“那你到前面跟姐姐一起坐。”顾青青还真以为他是因为热,稍稍放缓了马行的速度。
顾心安不动,小声说:“我才不来。”
顾青青没看见他衣衫敞着,笑着问:“怎么啦,生气啦?”
少年不吱声,她哭笑不得,说:“姐姐在家时跟你说了别来嘛,你不听姐姐的话,这回热安逸了吧。”
“我不跟着,还有别人跟着。”顾心安努力平复燥热,继续看书,低声咕哝:“总有那么些人喜欢当姐姐的跟屁虫……”
“……”
顾青青听出他在内涵李商洛,忍着没笑出来:“跟屁虫?心安是在说自己吗?”
少年无语凝噎,故意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顾青青偷摸笑着,打马翻过山腰,前方路上一片灯笼发亮。
这条道是杨柳村通往潭州城的,原先的路况不好,虽也能行走,但路面崎岖又窄,一到雨季和冬天就容易出事故。
林故言在监察完三村互通的马道后,干脆就着人手将这条路也整修了一遍。
白日里阳光毒辣,这些工人晚上才出工,顾青青晚上过来是为了给他们送解渴吃食的。
樊娘子为了给自家男人挣脸面,学人体恤,要给这些修路的工人送温暖,但自己又不愿意出力,就只好把顾青青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