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走到廊下,扒着栏杆往下看去,只见数十个中尉营郎列得整整齐齐,一只手蓄势待发,按着腰刀,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
她自言自语:“中尉营在这里做什么?”
外头传来一个挺熟悉的男声,似乎是中尉营郎傅回:“我们奉命追拿盗贼,他翻入此楼后便不见了,你是这楼的主人么?”
“是是是,大人,我们都是安安分分的小民。”言罢他凑近傅回,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他手中。
傅回长眉一皱,不由分说地推开:“我们要一一搜查,你这里是做什么的?”夜里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喧闹异常,不是黑赌场就是黑窑子。
侏儒嘿嘿笑了两声,开始打起太极来:“都是小本生意,官爷手下留情才好。”
傅回懒得再搭理他,回身指挥着几个同他一道前来的同僚,今夜本不是他当值,偏他上司要回家领孩子,就把这差事推给他了。
“你们几个搜一楼和院子,其他人,跟我上二楼。”
中尉营主管京城治安,这种黑赌场,暗窑子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一般不在他们管辖范围内。
秦昭闻言,心头一跳,连忙跑进屋里,拉着叶向洵就往里走。
“他们前来搜查盗贼,这两人又被我捆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不如我们……”
兵甲相击之声愈来愈近,耳边充满了叩门声,喝骂之声,不过一瞬,她们所在的房门也被一脚破开。
秦昭吓得魂都要飞了,眼疾手快地将被捆着的两人用一床锦被盖起来,又不由分说地拉上叶向洵扑到榻上,用另一条锦被将两人盖上。
她用一只手撑着脑袋,胡乱散了头发,将脊背面对着门口。
面前是叶向洵缓缓睁大的双眼,他轻轻笑了一声:“秦姑娘好本事。”
秦昭笑容僵硬,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脚,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打趣道:“你还没见过更大的本事呢。”
“榻上何人!转过来!”
秦昭闻言缓缓转回去,来人见是她也愣了愣,一张脸皱巴巴的,极不情愿:“怎么是你?”
秦昭嘿嘿笑了两声,还好是老熟人傅回:“傅大人,我们好有缘分,在这种地方也能遇到。”
傅回摆摆手,他现在看见秦昭就想起从前夜里,每每轮到他当值,这人便跑出来抢他的马,偏这人力大如牛,又是侯府的姑娘,他要一面抢马,一面去侯府报信。
后来习惯了,傅回也不做挣扎了,由她抢去,城门不开,她抢十匹也没用。
“秦姑娘,抱歉,公事公办,你后面那人是谁?”他目光如炬地望向躲在秦昭背后的人。
秦昭闻言,立时将被子往下挪了一点点,露出叶向洵的全貌来:“傅大人别太凶神恶煞,我怕吓坏了他。”
傅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按着腰刀提脚上前,只见叶向洵缓缓偏过头来,脸上带着些红晕,光溜着肩膀,似乎真有些害羞。
傅回扁扁嘴,心道怪不得秦昭要跑来这暗窑子,里头居然还有这样的绝色。
“行,不打扰你了。”他撤身回去,走到门前时又回过头来,似乎是在好言相劝,“我前段时日听闻你已在议亲,如此还来这种地方,还是多斟酌斟酌吧。”
秦昭忙不迭点头应下:“大人放心,这定然是最后一次了!”
望着傅回的背影渐渐消失,秦昭松了一大口气,她掀开被子下了榻,一回头只看见叶向洵慢悠悠地将散落的衣襟拉回来,一大片光洁的肩头甚是扎眼。
“你?”
他不紧不慢,语气轻飘飘的:“你见过谁同别人睡觉时是穿着衣服的。”
他话音刚落,门口竟又传来兵甲之声,只是同方才不大一样,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长喝。
“京兆府尹办案!”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反应,大敞的房门哐哐冲进来三四个官兵,拿着令牌,神色凶狠:“接府尹令,查封此楼,凡在楼中狎伎,淫/乱者,尽数带走!”
秦昭摆摆手:“大人且慢,我二人并非前来寻欢作乐,而是前段时间,我家侍从顶了我的名号……”
来人怒目圆睁:“废话那么多,进了牢房里你再慢慢说!”言罢他一挥手,三两个官兵立时上前将秦昭和叶向洵手上按上镣铐,“带走!”
他们倒是眼尖,一个小兵一刀挑开被子,还在下头看见两个缩得鹌鹑一样的男女,手脚被缚,眼眶红红,似乎被吓了一大跳。
这有什么好说的,带走带走,尽数带走!
秦昭不死心:“大人,真心是误会!”
前方拉着他们的人将链子狠狠一拽,两人便趔趄着向前。
“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袒胸露乳,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到时候进了狱里,叫你家里人过来领人就是了,大惊小怪。”
秦昭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叶向洵,只见他还未整理好衣裳,衣带散乱。他却不避开秦昭的目光,只轻声道:“我可不知道中尉营后头还有个京兆尹府……”
*
秦昭同叶向洵坐在地上,望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不过一个时辰,稀稀拉拉被家里人带走了不少,两人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叶向洵似乎有意同她保持距离,挪到了墙角,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同别人悄声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他带着笑意的眉目也渐渐耷拉下来。
“哎,你们两个,可给家里人去信了。”
秦昭抬头,笑得勉强:“大人再宽限点儿时辰,我想想该找谁。”
叶向洵凑过来:“直接把信递回府里就是,为何不写?”
秦昭垂下头,一双手不安地将地上的稻草拾起来又扔下去,又摇了摇头,满脸愁容:“不行,若是叫父亲知道,我又要添新伤了。”
“那你可有其他认识的人,莫非真要在这里待到天明,到时候天光大亮,你这张脸可就被记住了,以后在街上招摇过市,都得三思。”
叶向洵此话不假。
秦昭思来想去,起身扶着牢门:“大人,烦请帮我到平阳公主府递给个消息。”
“公主府?”他这才细细打量起秦昭来,此人衣着简单却不失华贵,面容姣好,想来确实是锦衣玉食堆起来的人,“行,我叫人给你纸笔。”
可他还是忍不住鄙夷起秦昭来,一个好端端的京城贵女,做什么不好,竟到暗窑子里去,还被抓来了官府,好生丢脸,唉。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门口终于响起秦昭熟悉的声音。
“这位大人,麻烦了。”
是表姐到了。
平阳步伐轻快,她身着月白织锦宫装,五官精致而艳丽,雍容华贵,发髻上不着装饰,整个人也宝气光华的,自有上位者的气质。
她朝狱卒微微颔首,那人便立时弓腰过来解开牢门的锁,一面开,手一面颤抖,半晌才打开。
“小昭。”平阳立在外头,话里带了些催促与无奈。
秦昭正欲将叶向洵提溜起来,不料他却已整齐好衣冠,恭恭敬敬立在秦昭身后,朝着平阳公主行礼。
“见过公主。”他语气郑重,一改平日的跳脱。
平阳闻言也忍不住去打量起他,目光却并无波澜,语气依旧平静,过了一会儿,她目光还是转向秦昭:“走吧,别叫姨父久等了。”
秦昭点点头,垂着脑袋,乖巧地将事情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一遍,她本等着平阳的数落,不料她却只是抬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回吧。”
秦昭眼睛一亮,忙不迭跟上:“表姐,你定然不会说出去的吧,要是叫父亲知道,非打死我不可,我这屁/股可再受不了这样的刑了。”
平阳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是那么怕姨父。”
秦昭晃晃脑袋:“家里连狗都怕他,别说人了。”
红凝和顾十九被平阳押去了公主府的马车上。
“这两人过两天我会送去侯府,就说是你拜托我查到的,你自己守好嘴巴,伯父应当就不会知道了。”
秦昭差点当着她面落下泪来,她抓住平阳的手,嘿嘿笑着:“多谢表姐。”
叶向洵跟在两人身后,却见府衙门前的阴影处似乎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晃动。
他下意识地出声:“小心!”言罢一把将秦昭扯到自己身后,目光警觉地盯着那随风晃晃悠悠的影子。
不过一瞬,众人耳边传来木轮碾过枯叶的声音,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缓缓从暗处现身。
他抬眼望向阶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是我……”
秦昭从叶向洵背后探出一个头来,眸子中瞳仁轻颤。
裴行远,他怎会在此处?
平阳却快步下阶:“我还以为你不敢现身呢?”
裴行远气息有些虚浮,望着平阳的眼中笑意却浓:“公主总打趣我。”
叶向洵上京时多多少少也听过秦昭的一些流言,此刻见她这副心虚不已的模样,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平阳朝着秦昭笑了笑:“送信人来时,我正同行远对弈,他便一起过来了。”平阳望向裴行远,“棋局未完,输赢未定,裴公子可要再往府上去?”
裴行远拱拱手:“但凭公主吩咐。”言罢他又转身望着秦昭,面上依旧是再客气不过的笑容,“秦姑娘没事吧?”
还不等秦昭回答,叶向洵却先于她之前出声:“无事。”
裴行远这时才注意到秦昭身前的男人,他将秦昭大半个身子挡在身后,目光中似乎满是警惕。
“这位是?”
秦昭还在想该怎么朝裴行远解释叶向洵的身份,他自己倒是先轻描淡写地开口了。
“我是小昭的未婚夫,叶向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