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在白日刚见证了一场分家案。
现只备了灯火通明的火烛灯笼挂着,没留人值夜。
还是一个巡夜的小厮发现,过来寻管事回禀说老太夫人那边要烧祠堂。
管事又找了婆子去通报,一级传一级,把消息递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黎云缨心疼几个崽,没叫人喊醒刚入睡的他们,就带了锦翠一人过去。
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确实不好说。
姜老太抱着她好大儿的牌位失声痛哭,怨声载道。
并对夜色里赶来的黎云缨展开咒骂:
“你这个贱妇还敢来?你克死了我的忠儿,还敢抢我的封诰,死的就该是你!是你!
你怎么还不去死?去死啊!你这个粗鄙贱妇如何能当得起本夫人的一品诰命!”
啊!
又是这熟悉的配方。
怎么死得不是你!
多么熟悉的话语。
上一世的黎云缨被骂得惭愧,一直以为是自己命硬,克死了姜成忠。
断送了姜府的大好前程,所以一辈子都在姜家做牛做马。
只为弥补。
只为争气般地赎罪。
这一次,换黎云缨嘴角噙上一抹微笑。
她侧身靠近,陈静地低语:
“婆母,我怎能去死?你一辈子都痴心妄想求而不得的东西······
我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儿媳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铁打的老皇帝,流水的首辅。
这一任刚上任半年,姜首辅荫完庶弟刚准备山神殿竣工大喜的时候荫他老娘就挂了。
姜老太这叫什么?
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黎云缨: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姜老太瞪着不敢置信的老花眼,“你你你······”
姜黎氏这个贱妇怎敢当着姜家列祖列宗的面,对婆婆大言不惭出言不敬?
她怎么敢的?
黎云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淡定从容地路过,在供奉的香案上捡了一炷香,借着摇曳的烛火点燃。
“另外。当着姜家先祖的面,明人不说暗话。
到底是谁害死了姜成忠?你心里清楚!
若真要是我命硬,想克谁,谁就死的话······
婆母你说谁第一个先死呢?”
“还敢狡辩,就是你害死的我儿,当初就不该续你填房。”
姜老太捂着心口,怄得要死,此时恨不得将黎云缨碎尸万段。
黎云缨敬香完毕,反问道:
“不娶我,难道娶姑表姐?叫什么来着,噢,梨姐儿。”
一听这名字,姜老太好歹恢复了些理智。
暗自嘀咕,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梨姐儿的事。
“算起来,这位姑表姐也快三年了,你说孤魂野鬼的她,会不会追到姜府来。”
这时,黎云缨露出了一个诡秘的微笑。
姜老太被她吓得后背发冷,略有哆嗦但强装镇定,怒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黎云缨唇角又在月光下挤出一抹惨白的笑意。
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这个天就聊死了。
她步步逼近,句句阐述事实:
“你说若非你闲着没事,悄悄地给你儿子塞人,他怎会死在女人身边。
就算是地宫塌陷,怎么不跑不躲?难道一个大男人还跑不出来?”
一连三问。
姜老太哑口无言,一脸铁青。
“想来婆母养尊处优久了,不会细想当日之事,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现场?”
姜老太眼底的震惊,让黎云缨很满意。
“他们那会春光正盛,百花从中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好不快活,恨不天天黏在一块,只可惜首辅大人有公务在身,白日脱不开身,只能晚上又回,不知是谁提议的,寻求刺激去了地宫,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对狗男女,就天公不作美。突然!”
黎云缨陡然一喝。
本就做了亏心事的姜老太在戚风瑟瑟中吓得浑身一颤。
“地宫开始摇晃,先是一块大石从天而降,正好砸中了姑表姐的腿,而源源不断的砂石还在滚落······”
不知不觉姜老太已经泪流满面。
仿佛昔时悲壮的场景历历在目。
“你的好儿子,我的好夫君,此时应该为了家国大业保全自己,全身而退才是,而他不愧是天下难道的痴情种,做鬼也风流的读书人,姜成忠是为了救她,救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女人,才耽误了最佳逃生时机!”
姜老太激动地大骂:“贱妇住口,是你胡说八道,我儿是因公殉职!殉职!”
还想扑过去撕扯。
黎云缨岂能让一个老太婆近身。
她闪身一避,任由姜老太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愤抑的心情,继而说到:
“最后,在泥石埋没帐篷的瞬间,他甚至还体贴地将姑表姐护在身下。”
说着,她开怀大笑。
仿佛在陈述一段与她毫不相关的事实:
“哈哈哈哈,殉职?就是这么殉的?真是难为了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也算互诉衷肠地含笑九泉了,黄泉路上一起,怎么地也算不得孤魂野鬼。”
“住嘴住嘴,你这贱妇还不住嘴!来人,快来人撕烂她的嘴!”
姜老太还想继续作威作福,只是她来之前特意甩开了随行。
此刻哪还有人听她命令,连个搀扶她的人都没有。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相,你若不行可以去问礼物的朱大人,你说不是你害了大郎,还能有谁?”
“就算你对我再不满意,可把你害死姜成忠的事算在我头上,这事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认。”
姜老太脸上青了白,白了青,最后明白过来,竟是如此。
原来是她的错。
不,不是我的错。
姜老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错,错的肯定是别人,于是她一想,瞬间又寻到了替罪羊。
是她!
是那个死了男人的小狐狸精克死了自己儿子。
思及此处,悔不当初。
刚爬起来的姜老太一个踉跄,差点又晕死了过去,但此下无人,她装也没用,还是强打了精神与黎云缨继续恶斗。
“就算我儿的死不是你亲手造成的,那也是你为妇有亏,无德无孝,不得他的欢心,否则他怎会选择梨姐这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事到如今,姜老太还死鸭子嘴硬,试图在祠堂控诉她这个媳妇不孝。
黎云缨不想听这些陈词滥调与之多过周旋,只呵了一声,辩驳到:
“我孝不孝,姜家列祖列宗享受着我敬的香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倒是你,你害死了姜家的首辅大臣,断送了姜氏一族的荣耀,你有何颜面在先辈的面前指责我?”
姜老太无力反驳只跌坐在地。
当然是悔得肠青。
她的一品诰命没了。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没了能够主力的当家人,这几年姜家的荣耀也快没了。
而她的娘家也没几个出色的后辈,以后姜家的子嗣们能仰仗的只有姜黎氏身后的娘家,那往后她还有什么话语权?
这是姜老太最不想看到的,却是往后必须要面对的下场。
黎云缨继而再问:“至于大郎为何会选姑表姐,你心里门清,如今他二人身首异处,还没能死后同穴,你说,梨姐儿会不会来寻你这个罪魁祸首。”
凭空起惊雷,刹那间一阵旋风袭来,堂前火烛尽灭,
唯独只剩黎云缨身后避风的那盏。
暗黄的灯线映照在黎云缨一身素白的礼服上,更显惨白,看起来渗人得很。
她继续问:“冤有头债有主,你说,你是不是该下去陪他们?”
姜老太原就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一跳,灯灭后风声鹤唳之下,开始疑神疑鬼。
她对着无形中好似有什么逼近的,大喊:“退下,我不怕你,我有神牌护佑。”
姜老太颤颤惊惊地从怀里掏出老头子临别赠送的平安符,举在面前,外强中干地大喝:“任你何方妖魔都不敢近我三尺。速速退下。”
“原来你也知头上三尺有神明?
哈哈哈哈真是讽刺。”
黎云缨见状大笑,但还是忍不住恶趣味地继续编:
“婆母你看,你的好大儿他回来了,他瘸着腿。”
姜老太捂着耳朵,她不听她不听。
“哦,还牵着姑表姐,那个被你弃尸荒野的姑表姐真的回来了,就在你身后,他们找你来了。”
凉夜,乌云密布又一阵疾风暴雨。
这次大风恰好推开了大门,雨声如泣如诉。
姜老太哆嗦着回头去看,恍惚间真看到了被山中野兽啃得四肢不全面目全非的梨姐。
她尖声高叫别过来,步步后退,想要逃离此处,结果却绊在门槛上。
黎云缨听到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没有意外的意外,肯定腿折了。
但高度紧张之下的姜老太,好似丝毫不顾及伤腿,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匍匐着往后门去。
嘴里一边念着真经驱邪,一边大喊来人啊有鬼,偶尔还壮着胆子咒骂,言语间全是撇清自己干系的说辞。
这么一喊,总算喊来了巡逻的婆子。
火把再次点亮祠堂。
暴雨之中的泥泞,裹满了姜老太一身。
婆子们一看神志不清的老太夫人,满嘴鬼神,骇人得不行,心道这老太太放着清福不享,如今是真疯得彻底了。
黎云缨下令,“将老太夫人送回院中,好生照顾,”
两婆子应到是,二人一起半搀半拖地将人请走。
此后,姜老太就卧床不起,由儿子姜成孝在床前尽孝。
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是好孝子,疯癫时追着又打又骂不孝子。
屋内不管白天黑夜都灯火通明,且眼前不能没人,否则就会大喊大叫。
真是亏心事,做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