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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纳坐到休息处闭目回想，回想她十几岁时的模样。既然他们认为她本身的气质是纨绔的——先不论纨绔是何种样的人，不论她和武导演对“纨绔”的理解究竟谁对谁错——她就彻底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表现好了。

按照海纳的要求，十分钟一过，武导演便去叫海纳：“海老师，你准备好了吗？”

海纳睁开眼睛，斜仰着头觑觑站在她侧前方的武导演，“这还用准备？等着瞧吧，一口气给你演完了。”

武导演惊得睁大了双眼，可怕！海纳开窍只需要十分钟吗？吓人，太吓人了，与之前相比她简直判若两人！再开口，武导演的嘴唇微微颤抖，“海老师，您请，再试试。”

“瞧好吧。”海纳前后摇摆着鸟笼，转着眼珠各处打量，似是在找寻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供她玩乐。

武导演笑得咧大了嘴，高高招手，“开始！”匆匆跑回监视器前。

一群人围作一堆大声叫喊，这引起了海纳的兴趣。海纳踮脚尖、伸脖子望望，喜上眉梢，用胳膊肘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最前。两只斗鸡在对峙。她更乐了，眯眼观察片刻，笑意褪去，变得有些不耐烦，两个字破口而出：“上啊！”

“哇——！”小圆的脸都快贴到屏幕上了，惊喜道：“师父你看，我就说吧，海神肯定没问题，她这次的表演太棒了！出神入化级别，都能拿影后了！”

“眼睛要看瞎了你，离远点，你是导演我是导演？”武导演不耐烦地向后轻拉小圆的后衣领，提醒她与屏幕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影后我看她是还差得远，但这个短片应该是没问题了。”

小圆嘿嘿地笑，为海纳受到师父认可而感到高兴。

站在边角的不教练也被海纳的表现吓到了，海纳这人……是人格分裂了吗？她竟然做到了在令人惊艳和纨绔之间灵活转变！

拍摄中心，海纳被“母亲”拧着耳朵带回了家。五斑鸟和变异犬领盒饭。海纳在院子里，丢开剑偷懒。“父亲”举剑杀来，海纳撒腿就跑。“母亲”一鞭子缠住“父亲”的杀女凶器，夫妻对打。海纳歪坐台阶上翘着二郎腿，一口口啃着红苹果看热闹。

“好！非常好！”武导演起立鼓掌，声声叫好。

小圆拍得手掌通红。其他人也对海纳改观，并认为海纳颇有灵气，是个有演戏天赋的。

海纳抬了抬眉毛，深吸气，再缓缓吐气，整个人从“纨绔”的状态走出来。

“海神，喝水歇歇吧。”小圆双手送上未开过的新矿泉水。

“谢谢。”海纳接了，拧开盖子喝下两口。

武导演来到近前，说：“海老师，你刚才太棒了，表演是一气呵成，流畅又真实、接地气。”

“是武导教的好。”海纳笑着说道。

她扫视周围寻找变异兽，就见在一靠墙的位置，五斑鸟和变异犬安分地待在不教练的脚边。不教练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些怀疑的意味，好似怀疑她被某些东西附身了。

工作人员收拾东西，准备下一场拍摄。海纳便随武导演、小圆去休息处。她无暇与不教练交流，也没有心思去理睬他，专注准备后面的表演。

不教练在离开和留下之间摇摆，最终决定再多待一段时间，万一他们拍摄又要用到变异兽呢。

在休息调整前，武导演对海纳说道：“海老师，接下来是你被定在地板下，亲眼看着亲人死亡，因为身体动不了，所以这场表演最重要的是眼神，要那种绝望和悲痛夹杂的情绪，能行吗？”她问得小心。

“试试吧。”海纳不是很有把握。

“再给你十分钟？”

“嗯。”

武导演便拽着小圆离开，好让海纳能够在安静的环境中调整状态。

回到监视器前，武导演再次观看前面的拍摄画面，思考着是否有哪里需要改进。

小圆则认为开头的拍摄十分完美。她说：“师父，你放心吧，海神肯定没问题。”

武导演看这傻徒弟一眼，问：“你怎么就能这么确定，你拍过她？”

“拍是肯定没拍过，”小圆呵呵傻笑，“但是你想嘛，世界上就是有全能的天才。她第一次演戏诶，刚才的表现已经非常强悍了，你就放心吧。”

武导演却觉得小圆仅是说对了一半。她以为海纳之所以表现好，不过是其身心放开了，本色出演。而后面复杂眼神的表演较前面难出许多。海纳既是业余的，缺乏表演经验，且她年纪轻轻，经历少，估计是没可能轻松完成表演的。

武导演搓了搓手指，冷哼道：“你都知道她是第一次演戏，还敢说她没问题。”

“我有依据。”

武导演一愣，“什么依据？”

小圆拖拉椅子离师父近些，小小声说：“我听说她是个孤儿。”

武导演也拉椅子离小圆近些，压低声音问：“真的假的？”

“我看网友说的，声称是她同学还是邻居来着？”

“还有呢？”

小圆嘿嘿坏笑，“师父，我把得来的信息都告诉你，我有好处吗？”

“……下次打你的时候我尽量轻点。”

“呀！有你这样的吗？”小圆不满道。

“嘘——小点声，还讲不讲了？你不讲我自己查，奖励也没了。”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唉，真是被师父拿捏死了。

“快说。”

“听说她家原先是开养殖场的，跟变异兽没关系啊，就是普通的养殖场，后来不知怎么倒闭了，她父母外出遭遇变异兽就……”

武导演皱眉想了想，以这样的经历，或许，可能，大概，海纳能继续本色表演？

当去喊海纳开工时，武导演善于观察的双眼发现，海纳的状态再次变化了，虽说没到彻底转变为另一个人的地步，但海纳整个人的气场压抑得很。

武导演不禁被这气场影响，恭敬而严肃地对海纳说：“海老师，我们开始吧。”

“嗯。”

魔教杀上门来，“母亲”眼见着抵敌不住，把女儿藏到地板之下，点了穴，郑重地说了句话，然后，一去不返。

海纳牙关紧咬，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满眼的担忧和不甘。在头顶传来惨叫声时，她的眼睛恐惧地，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勉强透过地板缝隙见到晃动的身影。耳边是不断的惨叫声，器物碎裂声，鲜血喷溅声。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要看破这坚硬的地板，像是要亲眼见到敌人的失败。然而，鲜红的血填埋了地板缝隙，也填埋了她的希望。

她仿佛看见父亲死于妖兽爪牙，看见母亲与其护送的宗族邻里的孩童被吞吃。她不愿眨眼。眼睛越来越红。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外面安静了。她恢复行动，踉跄跑到外面。

遍地尸骸。

她朝“父亲”、“母亲”奔去，扑倒在他们的身边，泪水涌了出来。

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海纳呜咽的哭声。

不教练抹了把脸。

小圆直盯着海纳，泪珠不停地从脸颊滚落，她哑着嗓子说：“师父，我要死了。”

武导演的悲伤情绪因徒弟的一句话而飞了走，她抽下鼻子，问：“说什么呢你？”

小圆眨着泪汪汪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师父，我的心跟着海神的心一起死掉了。”

“……”

“师父，我好想打反派啊。”

“……”我想打你。武导演扬起手来，停了停，缓缓按在小圆的头上，轻抚着。“等你哭完了就去打他们。”

这是句玩笑话，小圆懂的。

而站在边上的反派们，他们也在抹着眼泪，还有拿纸擤鼻涕的。

啪！武导演忽然一巴掌拍自己脑门上，这怎么能忘呢！她赶忙抓了纸盒向海纳跑去，“海老师，海老师，没事了，可以了！”

武导演搀扶起海纳，递上纸巾，连说：“太棒了，简直完美！这次的表演一气呵成！”

海纳右手抽出纸来捂住口鼻，弯下腰，伸左手去扶那被她压了半晌的“父亲”、“母亲”。

两位演员缓缓站起。“父亲”还好，仅是鼻头发红。“母亲”脸上的妆全花了，她从武导演的纸盒里抓了两把纸，边擦脸边带着哭腔说道：“难受得我心都碎了。”幸好最后的镜头全给了海纳，否则非要重拍一遍不可；海神的哭声太有感染力了。

“你还好，也就妆花了，”“父亲”苦笑道，“我都被海老师的泪水泡发了，而且胳膊现在还麻着呢。”

几人笑出声来。

海纳发窘：“不好意思啊。”

“只要拍摄效果好，全身都麻了也没问题。”“父亲”笑得爽朗。

“你们演得非常完美。去休息吧。”武导演对海纳说：“海老师，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怎么样，今天还能接着拍吗？”

海纳擦净了脸，点头道：“行。”

一坐到休息处，就有十几位演员与工作人员过来，或是向海纳表示关心，或是夸赞她有表演天赋。她一一得体应对了。待众人离去，她缓缓呼出口气，她哪里有什么表演天赋，不过是把老伤疤撕开了而已。

这时，她发觉有人站到身后，回头去看，是不教练。

“你要回去了？”海纳问。

“不是。”不教练顿了一下，“你怎么样？”

海纳笑问道：“哎，老不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演得好？”

“还行吧。”不教练的表情不大自然，他原本也是来表示关心的，想试着安抚她的情绪，结果被她的一句话打回去了。

“我那么出神入化的表演，你就跟我说‘还行’？”海纳抢在不教练接话前接着道，“你什么时候回？”

不教练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养殖场有小韩和小冯在，你放心吧。”

“行吧。”

不教练转身走开。

海纳又是呼出口气。心累。老伤疤撕开容易，再结痂可是需要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