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芷兰昏迷的第九天, 12月24日,西方的平安夜。www.jiujiuzuowen.com其实还不能称上夜 ,只临近傍晚, 万宝山公墓A区第三排,两个身穿藏青色警服的背影立在一方墓碑前。
杨振烈士之墓,生于一九六·四年十二月, 卒于二00八年十二月。
“有人清扫过,花也应该是今天的。”右边端着帽子的赵帼英先开口。
“可能是阿振仅有的亲戚,知道他生辰。”
“还记得顾大哥刚从基层调上来,入职第二天就被派去卧底。”杨振原名顾振, 去世那年,父母尚在,警方为了保护他的家人, 就只把牺牲前陪伴他两年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我们算是明确阿振最终归属,顾叔顾婶也能瞑目。”吴局倒满一杯酒,洒在墓碑前, 目色沉沉, “兄弟,安息吧。”
“尽快将叶云添他们一网打尽,顾大哥才能安息。”
“嗯, 一定能。”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莽莽苍苍,如大海一般深邃, 黄昏的夕阳渐渐落下,剩余的一抹霞光如血一般映红了天际。
两人凝视着墓碑, 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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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病房,也不知道是哪个肖邶买来一堆圣诞物件。她征得院方同意, 和聂芷言、万桐布置起来。
“那个,就那个,小警官,你拿一下。”肖邶指挥着因为肺活量好,坐在角落吹气球的人。
小万同志现在凭称呼判断,嚷嚷道:“你先为昨晚的行为道歉。”
“哎哟,小警官,都解释过,林月月和什么学姐是一对,看我们这样不会怀疑,你晚上找聂法医亲回来不就行了?”
“我······”万桐词穷,辩不过,正如肖邶所说,她确实也亲了。不经意转过头瞥了一眼正在装扮圣诞树的聂芷言,收回想说的话。
聂芷言听着两人的对话,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从下午到此刻内心都还在激荡,连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轻快几分:“肖检,今天高压氧治疗,医生说姐姐情况良好,眼皮能跳动,手指也有轻微抖动。”
肖邶轻笑一声,大咧咧道:“是吗?她再不苏醒,我都要帮人另择良配了。”
“帮谁?”万桐吹完一只气球,打结,放到一旁,问。
“帮我自己啊。”
万桐推搡她的肩膀:“切,又开玩笑。”
“待会儿你们早点回家,这里有我在。”
聂芷言绑着铃铛,偏头对肖邶说:“肖检,今晚你回去休息吧,医院始终没有家里舒服。”她考虑到对方近期都陪伴聂芷兰左右,还要定时起床帮聂芷兰翻身拍背以及其他护理,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别,谁拦我跟谁急,现在八点,弄完你们九点就走。”肖邶把圣诞帽搁在聂芷兰头上,低声道,“可惜不能戴,她戴着应该挺好看吧。”
“我们成年之后都不过圣诞节,上次戴圣诞帽还是初二吧,我和姐姐一个班,那些男生都起哄她突然变成小仙女。”
小万警官捕捉信息的水平一流:“言言,他们怎么说你呢?”
“小警官果然有点憨,聂法医当然一直都是小仙女。”她戴上圣诞帽,把手机递给聂芷言,说,“帮我们拍张照,兔子清醒之后肯定嫌弃我,我得趁她睡着,多合影两张。”
聂芷言接过手机,看着屏幕里弯着唇的肖邶,温声回应:“她不会嫌弃,反而希望你们两个人格和睦相处,整合为一体,或者你永远存在,也是无碍的。”
“那就借你吉言,等一下。”肖邶牵起聂芷兰的手比OK示意。
想留住这一刻,属于两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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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芷言和万桐九点半离开,整间病房又安静下来,肖邶帮聂芷兰擦完身,在她身侧的长椅躺下。
轻松的圣诞歌曲婉转悠扬,无限循环。
肖邶张着嘴,她知道没人能回应,仍是诉说着衷肠:“坏兔子,等你醒过来,我就把你让给她,要好好过日子。”
“这个病是不是其中一个人格退出就能好?她每次退缩懦弱我就出现,以后有你保护她,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吧?”
“少拼点,你现在有她,保命要紧。”
肖邶握着聂芷兰的右手,忽然感觉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喊道:“喂,兔子。”
没反应。
“你听得见就再动一动,要不然我会以为是幻觉。”肖邶紧张得坐起来,良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到底不放心,她按动呼叫器。
护士先来,肖邶说明情况,紧接着护士通知值班医生。折腾十几分钟,医生只说可能是神经性动作,也可能是苏醒的前兆,需要进一步观察。
病房再一次归于宁静,由于是深夜,甚至轻微的扭动都会听见声响。肖邶嗔怪她:“下次直接坐起来和我说话,再多几次这样的心惊肉跳,恐怕你醒过来,我就倒下了。”
自说自话继续着,女人打开日记本留下一句:“12月25日晚周海成会去酒吧。”
另一边,洗完澡的聂芷言半躺着看书,还没等到万桐出来便沉沉睡去。小万警官把准备好的长袜子挂到女人床头的床柱,不知道塞满什么,总之袜子鼓鼓的,等待着熟睡的人第二天醒来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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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依旧是聂芷言先睁眼,她小心翼翼移开贴在心口的小脑袋,宠溺地在那人洁净的额上轻轻留下一吻,随后侧身去摸手机。手机屏幕粘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Merry Christmas,请聂芷言同志笑纳圣诞万小桐老人的礼物,抬头的臭袜子,别嫌弃。”
歪歪扭扭的字,如果女人没有捂住嘴,定然噗嗤笑开。
聂芷言右手轻抬,拿下那只挂着的“臭袜子”,手伸进去,首先摸到纸条。
“我想买的东西都没有,气哭,只能退而求其次。”
女人扬着唇,接着往下摸,是一张眼镜布包裹的眼镜。“前几天问吕栋栋,你们偶尔会碰上高辐射的检验,这副防辐射眼镜配的125度,可以防辐射。我统共只见你戴过两次眼镜,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怎么说呢?你先保证看到这句话不许打我。嗯,就是一种禁欲女神的感觉。”
······
随后又是一张眼镜布包裹的东西,聂芷言打开,是一支天蓝色的钢笔。
“老言,请允许我叫一次老言,哈!主要是你写字太好看,我的工资又买不起万宝龙,只能买一支派克。请老言以后用这支笔,要常伴左右哦。”聂芷言摩挲着笔盖上刻着的字,莞尔的笑容加深。
我是你的小太阳。
其后又是一张纸条:“以为还有吗?别那么贪心,答应我,长胖点,好不好?接下来是美食投喂。”
两颗棒棒糖,两颗大白兔奶糖,两个果冻。
“小万警官的圣诞节礼物到此为止。”读到最后,女人的心口愈加发胀,瞧着女孩的眼神也愈加温柔。
“唔。”万桐不知做着什么梦,哼唧一声,朝聂芷言凑近了些。
“醒了吗?”聂芷言搂着她后背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画着圈,女孩摇摇头,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脖·颈。
“7点10分了。”
“再睡5分钟。”
聂芷言垂下眸,寻万桐的唇,轻笑一声道:“一分钟也不许。”话音未落,暖热的红唇便覆盖而上,温柔地攻·略。
“唔,唔。”万桐这下才真的清醒过来,下意识迎合对方的吻,唇·齿·相·交,浑身越发燥·热,还想要更多的时候,女人轻咬一下她的舌,退开。
“礼物很喜欢,圣诞老人快起床吧。”聂芷言说罢,翻身下床。
啊啊啊,撩完就跑,总有一天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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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南的气温下降得厉害,放班后,万桐裹着厚厚的风衣,却看到酒吧门外站着的肖邶穿着短裙。
“肖姨,你不冷吗?”作为回报,肖邶把两天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万桐,打算再会一次周海成。
“不冷,贴着暖宝宝。”
“你确定他们在销售笑气?”
“她说的。”
“啊,今天正常?”万桐戴着帽子,压低声音谈话。
肖邶白了她一眼:“进不进去照顾生意?不进去就别瞎闹。”
“进,你呢?”
“我九点。”酒吧营业时间迟,尤其是工作日,九点以前临聘工一般在外面接待。
万桐点了一杯mojito坐在不算明显的位置,假装喝酒,却在下一秒尽数吐在餐巾纸上。警·察办公不能喝酒,也时刻谨记。
九点多,肖邶和另外两位销酒妹从外间慢悠悠晃进来,她还是看似慢吞吞品着酒,视线偶尔跟随着她。这是一家生意极好的酒吧,歌舞混杂,男男女女疯狂跳舞,肆意地放纵。万桐没瞅见谁在吸食笑气,反倒跟丢肖邶,找不到对方的身影。她立即打开手机,深邃的眼眸愈发暗下去。
为安全着想,两人互相开着定位,小万警官瞧到屏幕上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红点,忽然担心起来。
她跑出酒吧,今晚没有开车,迈着长腿朝肖邶的方向狂奔几百米,正好觑到对面有人刚爬上一辆摩托车,掏出警官证上前。
“您好,警·察,因办案需要,现征用您的座驾,明天完璧归赵。”
“警·察小姐姐您随便用,这,这是钥匙。”
万桐跃步上车,转头说了一句谢,扬长而去。她先给肖邶打电话,那边还能接。只是风太急,完全听不清。
“喂,喂,肖姨,你在哪儿?”
“我跟踪······周海成,他开车,车里三个人······”风声在耳边呼啸。
“你慢点,我跟上。”万桐挂断电话,右边把手拧到头,当初警校的机车比赛,她速度可以排到前两名。
机车追轿车,肯定会引来众人的注目,幸好都戴着头盔,认不出是谁。
“成哥,放缓速度撞那娘·们?”开车的小喽啰道。
“不行,路上人太多,指不定哪里有警·察冲出来,我们车上有东西,不能出事。”
“那就坐以待毙?妈的,警·察盯我们几个月,什么东西都卖不出去,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爹娘,总有一天和他们拼命。”副驾驶的小喽啰大声埋怨。
“朝河边开,找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周海成右手放在脖子前,轻轻一抹。
“还是成哥想得周到。”
小车控住车速,后面的摩托车保持距离跟上,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在滨江路北二段猛地刹车。此时临近十一点,四下无人,只有偶尔两声虫鸣和蛙叫方能打破宁静。
呜,呜······
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他们三人拿着棍棒和短刀已经下车等候。周海成远远凝望一眼,看清楚来人,高喊一声:“上。”
刚才驾驶室的男人挥舞着木棒,朝刚卸下头盔的肖邶招呼去,肖邶往左边一闪躲开,右脚踢在那人大腿上。另一个喽啰更不手软,使出浑身力气砸向她,下一秒,肖邶睁大眼,只见周海成的短刀砍向拿着木棒的人。
“成哥,你做什么?”另一人诧异的表情望着他,还没做出反应,肩膀挨一刀。
“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蹲警局好好反省吧。”人狠话不多,两个喽啰又各遭两刀,没有伤到要害,却足以让他们昏睡过去。
周海成收刀,抬眸对肖邶说:“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不多。”
“是谁想害聂芷兰?或者说是谁想要赵帼英的命。”
“我现在和警方一样,只知道这事和叶云添有关,司机也是叶云添酒吧员工的亲戚,听说五十万买通,坐两年牢也愿意。”他抽出一张纸擦拭刀面的血,补充道,“我原本打算报告给刘队长,但他最近太忙,找不到时机。”
“谢谢。”
万桐的车停在不远处,往这边走来,肖邶正想解释,周海成打断她:“我认识。”
“万警官,麻烦你帮个忙。”周海成把刀递给万桐,指了指手臂,“朝这来两刀,别心软。”
“这······”
周海成咬着牙低吼:“身上没伤我回去交代不了。”
“行,周大哥你忍着。”万桐拧紧眉,手起刀落,周海成的臂膀瞬间血肉模糊,鲜血止不住往下涌,他撕碎衬衫胡乱包裹······
“刘队长有恩于我,五年前不懂事,犯了案,坐牢三年出来。因为他耐心的教导,我才能重新做人。”周海成啐了一口唾沫,“等案子结了拿到赏金,我回县城找个正经工作娶媳妇。”
“周大哥一定能娶到漂亮媳妇。”
“一定能。”肖邶也附和道。
“还有,车上有东西,只有8g,但我得带回去。”周海成说明情况。
“我明白。”
“行,这两个人交给你,别让他们暴露我身份。”周海成转身,捂着手臂,迈着潇洒的步子朝轿车那边踱去。
这些常年身处黑暗,与魔鬼打交道的人,纵使往日犯错,但知错能改,仍让人肃然起敬。万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自觉抬起右手,留下一个标准的军礼。
肖邶深夜回去,能记录的不多,只把周海成说的话写在日记本上。她甚至不想再与叶静深交,毕竟以后会亲自将对方的父亲绳之以法,怕面子上过不去。
但第二天晚上的聚会,她还是打算去,尝试一下能否找到什么确切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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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添的别墅距离检察院不远,肖邶下班直接过去。红色小车在别墅外的停车场停稳,刚开门,叶静便迎了上来,夏之云站在她身后。
“阿邶,不是说有朋友一块儿吗?怎么没来?”
“她六点下班,待会儿到。”
“走,先进去,我妈煮了茶。”叶静母亲近两个月身体不大好,所以她常回这边,偶尔也会叫上几个朋友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叶宁死后,叶家才真正接纳夏之云,把她当半个女儿,尤其是叶母,小夏长,小夏短的叫。这不,刚进门,中年妇女满脸堆着笑,忙不迭招呼:“小夏朋友来啦?快进来坐。”
“阿姨好。”肖邶甜甜地喊了声。
四个人坐在华丽的会客厅,上好的普洱茶熨帖,耳边英美歌曲声声入耳。肖邶、夏之云和叶母聊天,叶静处理礼拜三的慈善募捐会事宜,她忽然抬头问叶母:“爸呢?”
“刚接电话出去了。”
“明天的募捐会需要他去一趟。” 叶静边打字边说,“爸今晚要回家吃饭吗?”
“没说不回来。”叶母答。
“那就等他吧。”
叶静把工作安排妥帖,放下手机,加入她们聊天。几个人相谈甚欢,随着时间挪移,叶母踱去厨房监工,肖邶有些犯困,倚着沙发渐渐睡去。
还是万桐的来电将她吵醒:“肖姨,发个位置过来。”
肖邶捏了捏眉心:“马上。”女人指着手机,示意出去一趟。
万桐收到定位,发动车子朝北边转弯,31公里,大概需要40分钟。车载电台播放着天气预告,未来半小时将有雷雨大风。此时的傍晚,天阴沉沉的,凉风灌入车里,万桐连忙关上窗户。而远处,一层层乌云填满大半天空,像帷幕一样黑压压的。
“路上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喝酒。”聂芷言温润的嗓音萦绕。
小万警官弯着唇保证:“放心,我不喝。”
咔嚓一声,白光在远处炸开,耳机对面听到声响,即刻温声道:“挂了,你认真开车。”
“好。”
白色的轿车驶离市中心,万桐一边听着前些日子央求聂芷言唱的歌,一边顺着笔直的快速路行驶。接近7点,车才驶进别墅区,叶静别墅前停着三辆车,还有一个空位,她侧方位靠边停车,举着伞推开门。
瓢泼大雨扑面而来,屋内看到车灯的肖邶和夏之云也打着伞朝这边走。
哐嚓,哐嚓两声雷鸣,闪电划破天际。警觉的万桐察觉,一辆黑色宾利车外似乎淌着不同于雨水的红色,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弥漫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她三步并两步上前,拉动后排车门。哐嚓又是一声,照亮一张面无血色的脸,脖子还滴着血,手腕的鲜红却已干涸。
人完全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