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撒落在平铺在地面上的厚重地毯上,留下浅淡的光圈,空气中透着一股灰尘落败的气息。
沈月正坐在米白色的破旧沙发上,双手老老实实地叠放在腿上,面前的三十二寸小电视正在播报着每天晚间准时20:00播出的刑事新闻栏目。
电视屏幕上,一个纤细端庄女性播报员正拿着话筒站在警局门口进行实时报道。
也不知什么人会在夜间装修,轰隆隆的机器声音掩盖了电视的声音。不时有些邻居的抱怨和谈论从隔音效果不好的墙壁外传来。
这些饱含着怒气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有些焦躁,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眼看着就要播到警局案件最新追踪报道后续。
沈月顾不得外面的声响,直接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仔细的在嘈杂中辨认着女播报员的声音。
“据警方透露,17岁弑母杀父的天才少年已被逮捕归案,万民请愿判处死刑,将于本月底行刑。”
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面上打了马赛克,在重重火光和烟雾中,只依稀可以看出疏朗的眉眼和冷漠至极的眼神。
播报员甜美的女声隔着屏幕传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双腿发软,如同失了骨头,瘫坐在沙发上。
电视屏幕上的照片尽管模糊不清,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是他,是那个在她梦里活了七年的褚玺。
连他的头发丝她都能认出,更何况只是模糊了脸的身影。
现在的他才仅仅二十四岁,冷漠桀骜、阴枭漠然,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所顾忌,仿佛自己并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个行尸走肉。
他嗜酒如命,还有严重的毒瘾,甚至贩毒,手上沾满了血腥,身上背了十多条人命。
他还有洁癖,有严重到连别人触碰他都无法忍耐的洁癖,这还是她偶然之间发现的事情。
他的身边没有女人。
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她便悄悄生活在他生活的角落,静静地望着他的身影。
她见过他持着枪支杀人的样子,也见过他瘦骨嶙峋注射毒品的样子,还见过他酗酒到胃出血进医院的样子。
他的每一副模样,都被她珍藏在她的心底,她心疼又无奈的隐晦的注视着他。
不敢,她不敢上前一步,她不敢跟他讲,不可以,不可以去做这些事情。
不只是因为她的立场和不敢,还有她对他的了解。
尽管她曾经见过他害人,可是她的心里却始终不能够相信那个男孩会违背自己的道义和原则去伤害无辜的人,更何况是他的亲身父母。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她不想因为这些琐碎,他就要丢掉自己的性命,明明他值得拥有更加璀璨夺目的人生,而不是躲在下水道的污秽处孤独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就应该站在这个世界最大的舞台上,接受所有人崇拜尊敬的目光。
他可是十七岁就拥有自己专项发明的天才少年,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芝兰玉树、清贵优雅的校草男神,
是无论在哪个行业之中都能有所建树的少年。
现在只不过他入了歧途,做了某种意义上并不明朗的坏事,更有甚者他是被冤枉的,他就要被宣判一生。
她错了,她后悔了。
她不该那么懦弱,不该的。
视线渐渐模糊,她忍住眼泪,仰头看着天际。
湛蓝无云的天仿佛在为这个世界欢呼,世间又少了一个恶魔。
可是众人眼里的魔鬼,却是她放在内心深处的神邸。
她想再见他一眼,最后一眼。
或许是为了自己七年的暗恋,亦或许是为了证明她的选择从来没有做错过。
她联系了朋友在警局工作的同学,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次探监的机会。
在他临刑前的前一天,在白炽灯照亮地小屋子中,隔着玻璃墙,两个警员拿着枪站在他的身旁。
如同被困在囚笼之中的野兽,无声无息的散发出属于王者的威严。
他看上去状态很不错,脊背挺直,琥珀色的瞳仁闪着诡谲的光芒,奇怪而又疑惑的盯着她,没有一丝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清俊的面庞和消瘦单薄的身躯上是时光流逝的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疤痕,使他浑身透着危险而又成熟的气质。
褚玺眯了眯眼,浓密的黑睫将淡色的瞳仁掩盖。
这个小姑娘他还记得,是那个一直偷偷地跟在他身旁,悄无声息的小姑娘。
如果没有猜错,是从高二开始跟了他整整七年的女孩子。
从记忆中穿着校服短裙的青涩少女,一直跟到现在,变成了红唇黑发的美丽女人。
只是没有想到,在他即将死亡的时候,他还能够再看见她。
要说褚玺这辈子曾经亏欠过的人,大概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了吧。
可是像他这样腐烂在泥土里连未来都没有的人,也不配去补偿她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酒窝。
仅仅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两个没有一个人开口说活,只是无声地对视着。
本来不想哭的沈月,眼泪却流个不停,把她特意为这次见面而画的妆给弄得乱七八糟,整张脸如同滑稽的小丑。
可在褚玺看来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
“哭什么?”
熟悉薄冷的嗓音带着许久未说话的沙哑,狭长的眉眼自然而然的上挑,带着一贯的冷漠和桀骜。
“这个世界太脏了,不要也罢。”
难得的,他施舍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好心,对着这个跟了他七年的女孩讲了唯一的一句实话。
说完这句话,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主动结束了这次探望。
沈月一瞬间明了,她的少年还是曾经的少年,还是正义善良而又勇敢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他选择了放弃这个世界。
她伸出手,隔着玻璃墙用手指描绘着他离开背景的轮廓,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挽留。
她知道,她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错误的。而她也会尊重他的选择,即便他要放弃生的希望。
她十六岁之前的生活,
是玫瑰和奶油的味道,甜的发齁。
她十六岁之后的生活,
便变成了咖啡的味道。
入口苦涩,却回味无穷。
叫她到现在都无法戒掉这股味道,如同入了魔障的人,深陷在一种名叫褚玺的毒雾之中。
自从在开学典礼上多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她完蛋了,她这一辈子都要栽到他的手上。
高大挺拔的身影成了她一生的梦寐。
他死后的第三天,一封秘密的电子邮件发送给了警方,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褚玺曾经涉及过的所有刑事案件和未曾发现的证据,证明了犯人从来都不是那个少年,而是一个神秘而又庞大的犯罪集团。
而这个犯罪集团也已经被褚玺自已一个人给灭掉。这个犯罪集团人员的死亡则是褚玺被抓住和判刑的原因。
这封邮件经过调查是由褚玺本人定时发送而出。这也就是说,他明明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并不是人们丧心病狂的罪犯。尽管他杀了人,杀得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从来都没有错,而且是他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选择沉默不语,在他死后将这封邮件发送给了警方。
警方哗然,错判的法官和涉及到的警察均被撤职,而这件事为了不引起社会的动乱也被掩埋下来。
再次见到他,是在他的陵墓前。
灰黑色的墓碑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面是他最敬爱的老师去警局领回来的骨灰。
沈月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他的墓前,细小的雨滴打在伞上,溅下细微水痕。
黑色的皮靴无所顾忌的踩在浅浅的水洼里,静止不动,浸湿了里面的白色棉袜。
她将带来的白色蔷薇放到他的墓碑面前。
开得娇艳高贵的白色蔷薇静静地伸展着自己的身躯,发散着淡雅的清香。
墓碑上面挂着的遗照黑白分明,透着年轻鲜活的气息。
白皙稚嫩的英俊面庞冷漠的用双眼注视着这个种族、这个宇宙、这个世界。
他很少拍照,仅有的一张照片,还是他们高一时照的集体照。
褚玺、褚玺,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他的名字,念到舌尖被咬破,渗出鲜红的血液。
记忆里那个十七岁之前的干净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她的眼前,对她挥着手。
“沈月,这边。”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夹杂着厌烦和冷漠,却让她抑制不住的欢喜。
褚玺、褚玺…
为什么
你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
你会厌烦了这个世界。
她七年的信仰和情感的寄托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顷刻崩塌,如同破碎了的瓷器。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残忍也好。
她没有一次这么勇敢过,丢下伞,任雨水冲刷着她的身躯。
缓缓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几日前便放在口袋里的水果刀,朝着自己的心脏处准确无误的扎了下去。
容我自私一回儿,我想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这是我最后的奢望。
刀刃划破她的心脏,却比不上她内心的痛苦。
“今日下午五点,于鲜花墓地发现一具女尸。死者二十三岁,死于自杀。”
她自卑又怯弱,活得小心翼翼又谨慎无聊,唯一的一次勇敢大概就是这一次选择死在他的墓前。
远离了一切的喧嚣,远离了自私冷漠的世间,远离了内心深处的枷锁。
她也想为自己而活一次,不再束缚着自己的心意,真真切切的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人。
那么一个愿意为他而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