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封焱赶来鹿海市中心医院时,覃烟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站在巨大的窗户前,没能进去。
覃烟如同乖巧的洋娃娃,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额头上贴着白色纱布。
姣好的面容失了血色,唇色尤为的淡,没有往日的色泽红润、饱满丰盈。
他很后悔。
主治医生说患者受到了惊吓,就打了镇静剂睡着了,主要是怕她会忍不住抠伤疤,造成感染。
覃烟身上多数是皮外伤,膝盖脚踝手臂手心都被擦破了,额头的伤口不大,脑袋被撞击过,怕脑震荡,还需要先观察两天。
前几天他就不应该听她的话,要是当时买票回鹿海市,提前阻止她,或者陪着她,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听到医生的话,他悬着的那颗心才缓缓落下。
封焱没有听覃烟的话去报警,而是今天晚上给覃烟打电话的时候一直无人接听,那个时候他已经到达鹿海机场了。
覃烟没有告诉封焱地点,大海捞针很困难。
可没想到他再次给覃烟打电话时,对方接了,不过是个男人的声音,他断定是荆褚弋。
他没打扰覃烟,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守着。
封焱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空空当当走廊处的电梯口,神色晦暗。
十来分钟后。
“叮——”
电梯门打开了。
荆楚弋手里拎着医药白色塑料袋往病房方向走,脚步稳重却沉闷,嘴唇周围一圈的青色胡渣很明显,眼下也是一片青色,疲惫无力感十足。
他目不斜视地走近,站在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就在他正想推开门时,动作停住了。
荆褚弋感受到一道诡异的目光在他身后,活生生逼迫着他回头。
“砰——”
“荆褚弋,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败类垃圾!”
“我跟你没完!”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封焱二话不说,见人扭头,立马挥拳招呼上去。
下死手一般一圈打在荆褚弋的左脸上,很重。
此时此刻,荆褚弋被打到头偏向一边,舌尖轻轻舔了下嘴角,嘶,一股铁锈红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猝不及防,让他没有还手,是硬生生地扛下对方那重重的拳头。
他舌头抵了抵被打那边的脸,鼓起了腮帮子,脸上还挂着伤,更加禁欲,他撩起眼皮看封焱:“我们认识?”
封焱这才意识到他没见过自己,更加不可能认识他,毕竟覃烟也不会给荆褚弋介绍他。
封焱甩了甩打疼的手,神色肃杀,充满了恨意看荆褚弋:“不认识。”
“不认识,你打我?”
荆褚弋上下打量了眼前和他一般高的男人一眼。
封焱穿得很随意,浑身上下的名牌衣服,右边耳垂上还打了颗蓝色宝石妆的耳钉,冷白皮肤的手腕上还有纹身。
他把嘴角渗出血,舔进口腔里撩起眼皮,给了个肯定的答案:“你是封焱,覃烟的朋友。”
封焱不惊讶了。
因为接电话的人告诉他:覃烟在鹿海市中心医院。
他才能以最快的时间赶过来。
是他多想了,看来覃烟还真给荆褚弋讲过。
封焱语气没有丝毫的温度,他没打算遮掩:“既然知道我,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
荆褚弋挑了下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封焱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照片,递给他:“看看吧,你坐牢的这三年,覃烟都是怎么过的。”
荆褚弋疑惑了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那叠照片。
第1张:覃烟获得全国初中生物理竞赛金奖。
第2张:覃烟获得全国钢琴比赛一等奖。
第3张:覃烟中考状元。
......
第20张:覃烟去南山监狱外等着。
第21张:去他家楼下的大排档守着。
第22张:覃烟去陵园的照片。
......
无数张,都只是覃烟一个人。
过往种种,她从一个脸上洋溢纯洁笑容的女孩,活生生地变成了眼里失去光的残翅蝶。
荆褚弋默默地放下照片,视线透过窗户看向病床上的覃烟,突然喉咙有些晦涩,低哑说:“她过得不好,是吗?”
听到这话,封焱就觉得很搞笑。
哪个地方不是他封焱开车送她去的,他拍下了这些照片。
“是,她过得非常不好!很糟糕!”
他嗤笑一声,伸出手指着病床上的覃烟方向,继续铿锵有力地说:“她要是过得好,会躺在这里吗!”
“她是鹿海市著名企业家覃则明的独生女,生来不凡,她本可以无忧无虑过着她公主般的生活。”
封焱情绪有些激动,手指颤抖着收回,哽咽了下:“因为你,她已经和家里闹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荆褚弋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可垂在身侧的手默默地捏紧。
封焱看着病房内,自顾自说:“判决那天,她丢了自己,活成了你从前的样子。她学会叛逆,抽烟喝酒打架,成天和肖勖那群人鬼混。后来,她突然说她想逃了。”
因为覃烟告诉他:她这些年见识了人性的扭曲和憎恶。
当澄净的心快被腐蚀掉时,那道光成了及时雨,冲刷掉了锈迹斑斑。
她还很坚定地笑着告诉他——
荆褚弋就是那道光。
封焱很恨荆褚弋,可是他也明白一个道理,万般错都在于父辈,并不在于他们这些当儿子女儿的。
这些恩怨不能代代相传,不然活着好累。
他曾一度以为,他放纵覃烟奔向荆褚弋的身边也许是正确的。
可他今天看到活生生的人遍体鳞伤地躺在医院。
他知道错了,大错特错,他就应该奋不顾身的阻止覃烟。
封焱很郑重地看向荆褚弋,一字一句地解释:“她一直等到你出狱。覃烟试图去偿还覃则明欠你的,荆乐的,你们家的债。”
说着,他顿了下,因为他察觉到眼前的男人竟然缓缓弯下腰,手撑在窗台边,垂着头,身体在发抖,很难想象。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或许她用的方法过于激烈和直白,但你不能否认她那颗炙热赤诚的心。”
“可荆褚弋,这些债,不该由她来还。”
“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天道轮回,覃则明干得那些事儿,迟早会遭到报应。”
医院深夜,走廊安静得可怕。
两人都没在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倏尔,荆褚弋卸了重担似的,直起身,指腹抹去嘴角沁出的鲜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封焱,不咸不淡地问:“说完了?”
靠。
封焱见他态度如此云淡风轻,不由得怔忪下。
妈的,好歹他说了一大串,现在他的回应三个字,封焱最不喜欢装逼装高冷的人了。
他继续道:“请你离开她。”
封焱这次很认真,目光深沉,他不想看到覃烟再次受伤。
荆褚弋暗暗地将左手伸进裤兜里,摸到了,然后攥紧手心里的那个银质蝴蝶吊坠,忽地松,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我没想过让她赎罪。”
他只是想要抓住这只残翅蝴蝶而已。
“她醒来,你告诉她。”
荆褚弋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安静静熟睡的覃烟,笑了下:“......好好生活,我这个人,贱命一条,不值当。”
说完,转身把手上拿着的装药塑料袋给封焱。
“这是她的药,让她按照医嘱服用。”
封焱接过,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消散,说了句:“谢谢。”
荆褚弋再次回头看了眼覃烟,然后抬脚不舍地离开了,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身后封焱望着那挺括的背影,那一瞬间他知道,为什么在覃烟心里他永远都比不上荆褚弋了。
哪怕是三年前覃烟对荆褚弋的一见钟情。
荆褚弋走出医院时,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细细密密的雨开始落下。
他坚定不移地走进雨里。
-荆褚弋,你发发善心,当我的救世主吧。
覃烟昏迷前问了他。
估计也没听到他的回答。
他说:覃烟,我会救赎你,别怕,我一直在。
**
清晨,覃烟才悠悠转醒,右手上还插着输液管,身上套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向来都不喜欢充斥着消毒水的医院。
她伸手扒扯两下,拧眉。
好难看。
身上的疼痛感似乎加重了,口干舌燥,她抓过旁边的玻璃杯,仰头咕噜喝完半杯水,稍微缓解了。
放下杯子的那一刻,脑海里闪现昨晚在玉弥山和肖勖飙车后,荆褚弋前来救自己的画面。
机车爆炸了......
荆褚弋背着她......
荆褚弋!
她有些担忧害怕。
对,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去找荆褚弋。
她迅速抓过旁边白色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通讯录,拨打荆褚弋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连续拨打了十来个依然是没人接。
覃烟果断扔掉手机,掀开被子,打算去找荆褚弋,她准备拔输液针头时,封焱已经进来了。
见状,健步如飞地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呵斥道:“医生说你身体虚弱,需要输一天液,不能拔。”
覃烟松开手,另只手抓住封焱的胳膊,眼神动容:“他人呢?”
封焱明知故问:“谁?”
覃烟说:“荆褚弋。”
封焱顿了下,松开手,把手里提着的豆浆油条放在桌上,坐在床边,边解开塑料袋子,边一本正经地扯谎说:“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啊,可能走了吧。”
覃烟半信半疑:“真的?”
封焱:“我的话,你不信?”
她该相信吗?
可是荆褚弋没接他的电话。
心里空荡荡,没个谱。
“我还是去他家里找他。”
说完,覃烟再次起身,被封焱摁住肩膀摁回了病床上。
“你爸待会儿会来医院看你。”
封焱的一句话,直接断了她的路。
覃烟盯着封焱,眼神冷冽:“你通知他了。”
依然是陈述句。
封焱面不改色,把豆浆插上吸管塞到她手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