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了，就考完了。李晨对待考试一向如此，绝不贪恋，念念不舍。就跟她处理男女感情一样，该结束离开了，绝不拖泥带水。把初稿论文提交给导师后，她又开始了白天回单位上班，晚上周末讲课的日子。因此她的日子过的非常平淡。只是在单位里的专业书籍的毛边泄漏了她的内心的暗戳戳的一丝在乎。
白日里，她也委婉问导师她的初稿还有哪些需要改进。没过几天，果然，论文里划了很多批注，包括格式，参考数目，题注，语言规范，框架安排等。她衷心感谢了导师，为此她专门拎了在吴裕泰门店买的两罐明前茶，付款时有些肉疼，比黄金还贵。
但是她要求教导师，掏导师的东西，必须表达谢意。导师也很客气，她也很虚心。在办公室里，导师大概费了很多口墨吧，她趁机把导师被子里的茶叶换成了明前茶，“于老师您尝尝这个茶。”“这么客气。”“必须的。您不嫌弃我笨，年龄大，耐心指导我，给我异地实习提供了很多支持。”她想起了自己那些艰难的复健岁月，眼睛有些湿润，“怎么了这是？”“就是有点激动，我碰到的都是对我特别好的老师。”她缓了一口气。“李晨你的论文选题还可以，言之有物。就是格式不对，语言不够凝练。回去好好改改。下个周发给我。没问题吧。”“没问题，谢谢于老师。于老师再见。”“加油！”
博士考试阅卷很快，四月初硕士研究生正开始如火如荼地复试时，博士成绩悄无声息地发布，李晨输入考号，身份证号，公共课英语94，专业业务基础81，专业业务科2，90。然后她又看了复试线，60，60，60。她进了复试线，又去看了口腔医学院的复试分数线，她过了。她仔细审读了复试要求：笔试口试相兼，差额复试。对考生的报考材料，学科背景，综合素质，操作技能，外语口语能力，创新思维都有涉及。
导师发给她论文二稿时，她提了一句：“于老师，我那个初试过了。怎么准备复试。”于老师很是吃惊，当时他给不少同学都写了推荐信，李晨也给写了。李晨是第一个告诉他的。当知道她的初试成绩时，点了点头。告诉她初试成绩比较高，好好准备。并告诉她复试注意事项。言谈举止大方，不可狂傲，卖弄。要实事求是。其他的就是尽人事，知天命了。李晨向他询问如何在复试导师组面前作报告，于老师告诉她就跟做论文一样，只不过是简洁的PPT格式，要注意宏观大局，不要啰嗦。另外看一下导师的近期发表论文。李晨表达了衷心感谢。私下里，于老师还是告诉了同事博士生导师吕老师，他有个学生李晨报了他的博士，并把成绩告之。
等博士复试时，李晨换了藏青色收腰连衣裙，身穿白大褂，脚踩黑色短皮靴进去复试房间。先考了英语笔试。然后是听力，现场复述中文，然后又是口试专业翻译。有一个导师看她简历，外语能力有英语二级翻译资格证和德语C1资格证，就问了她德语的事情。她就提了下她去苏黎世陪丈夫做博后呆了三年，期间为了找工作，就学了德语，用了90天，在团聚签证到期前找了一家私人诊所做牙医助理的事。“你结婚了？”“嗯，24岁就结婚了。本科毕业在海淀医院口腔科当牙科大夫，干到05年10月就停薪留职，陪读去苏黎世三年，08年底回来，又回单位干活，09评了主治职称后，有点受同事高学历的刺激，经过单位同意，就考了咱们学校的研究生。这是研究生第三年。我想着我还不算太老，看了弹出的招生信息，就报考了博士入学考试。然后就幸运参加复试来到这里。”
“你爱人支持你读书吗？”“支持，但是他不太看好我被录取，说现在申请制收人很多，但是鼓励我尽人事，听天命。”“他是干什么的？”“他在北航当物理老师，是博士生导师。”
“你能用德语做自我介绍吗？”李晨来了一段德语。完毕，示意另一个老师提问。“你看你简历写北京医科大学口腔医学毕业。”“那是咱们学校以前的名字。”一老师提醒。“当年本科毕业怎么没考研？没报本硕连读？八年制呢？”“当年在本省只招五年制本科，我考了686，可以报清华的，我爱人比我分低都去了清华物理系。我喜欢学技术，比较务实。我家祖上是行医的。父亲让报医学院，就学了口腔医学。至于本科毕业就工作，因为我爱人刚满22岁就和我领证了，他在清华读书，两个人都读书，家庭负担太重。我本科毕业就一直工作了。而且我父母年龄也大了，供我和我姐读书不容易，读书花了很多钱。得工作减轻家庭负担。”“现在怎么又想读了？”“我攒够了钱。现在有50万来当学费。我有房子，我爱人也挣钱了。不用我操心家里。我父母也不用我管。他们给我姐看孩子，我姐有给他们钱，一个月大概5000。我姐是北外高翻毕业的同传，在工信部就职。她做过很多医学同传，说医学会议翻译很难。”
李晨什么都说了。她知道导师们的疑虑，博士年龄大，如果家庭负担过重的话，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问题，一旦出现自杀，就上热搜，让学校老师压力很大。而且确实每年都有年龄大的博士生因为家庭困难，论文压力太大自杀，给导师带来了巨大压力。一个老师点头，“是咱们的嫡系学生。”看了一眼本科成绩单，有的还是北京医科大学的章。
导师杂七杂八地问了她一下问题后，最后主考官要求她上台做PPT报告。她镇定自如，力图像在外面给中学生讲课一样充满热情，神态自然，甚至还提出了互动问题，和导师们进行眼神交流。完全没有背书式的死板教条。导师们又根据她的PPT报告问了很多问题，有的还带坑，好在被她机智发现。有一个导师甚至让她用英文回答。她见招拆招，冷静回答，力求逻辑无漏洞。记录员老师提示时间已过，于是复试结束。李晨表达感谢，鞠躬离开。
李晨的录取有些波折。那个导师一共报考了38个考生。也有申请制的报考。李晨的专业分数只能说还可以。英语也还可以。要论刚过线的话，至少一半过线，但是并不等于进了复试。听说进复试的都是260以上，李晨并不占优势，不但年龄大还是女的。尤其是申请制的考生来头很大，有知名专家给写推荐信。另外一个考生分数也很高，还年轻。本来花落申请制和那个男生之间，结果申请制那个考生直接参加了另外一个高校的复试，当场被录取，而那个男生被研究生处发现六级成绩两年期效已经过。所以也被取消录取资格。李晨听到此消息也是一身冷汗。她的六级早就过期，只有新鲜到手的翻译资格证终身有效。所以导师就按照分数不太情愿地招了她。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差好不。但是她深深地感觉到导师对女生考博士的恶意。甚至有人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
等录取结果出来，她截屏给丈夫发了信息。“你居然踩了狗屎运！？”那种表情符号即刻发过来。“要是我，我才不招你这样的女生，麻烦，还不干活，还容易出男女关系问题。说不能重了，骂也不能骂。打更不能。还得给她改论文。”“去死吧你。”气的她口不择言。她已经没有录取的丝毫喜悦。
等九月份入学她才知道，她是最后一届入学考试录取的唯一大龄女考生。确实是踩了狗屎运。其他的都是都在25，26岁左右。直博生年龄更小。因为导师认为更有培养价值。学术成就更大。女的最后都回归家庭了。白培养了。她还能说什么，能说什么，就闭嘴吧。好歹录取她了。但是现在，她直接拉黑了丈夫。而且等她收到研究生处电话，是否转档案的询问时，她直接回绝转档案，不要调档函。她要回单位诉苦诉委屈去。
她找了院领导，和领导报告她的学习情况，说她今年六月底论文答辩结束，七月一号就毕业。她还没说完话，“李晨你报博士了没有？咱们院需要博士领军人才，正在招兵买马呢。”“我考了，复试也过了。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什么，真的吗？太好了！”
李晨傻眼，“你不知道啊，李晨，知名院校医学博士毕业都挑挑拣拣，还要安家费最少几十万，还要科研启动基金，咱们医院虽然挂靠北大，但是资金不足一直都在，有了你读博士，可是咱们院自己培养的博士领军人才了。”“我这踩在点上了？”“那可不是。不过小李，院里还得跟你签个协议，学费院里出，基本工资院里像硕士一样补助给你。你若是读博期间回来干活，工作量按硕士级别来算。毕业后得回院里工作，博士期间的科研成果得带院里名字和地址。还有硕士毕业档案回单位，直接参评当年职称。”领导又给了一个甜枣。“领导您真是大好人。我这边没问题。”“李晨愉快地签订了协议。她从学校里听到的，和来自丈夫的关于大龄女博士惹人嫌弃的沮丧不翼而飞。有单位做后盾的感觉真好，不要太美。她想她一定是碰到了好领导。其实这些对领导来说都是顺便的事，毕竟评职称就是单位评审，她考试又不是过不了。
所以李晨是个没有野心的傻姑娘。她重情义，谁在她落难时拉了她一把，她就死心眼永远记得。相反，她也记仇的很。她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后，去研究生处登记硕士毕业档案回单位，参评职称。所以不申请参加学业奖学金参评。甚至还咨询了其他种类的企业奖学金，基金会的事都可以参评，得到肯定答复，她放心地走了。
剩下的四月五月六月在改论文，上班和讲课中度过。她和刘力分居了，还拉黑了他的了电话。只有邮件可以联系到她。爸妈打电话找她，她说在写论文，如果盲审不过，就毕不了业。姐也电话过来，她说了考博录取的事。姐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说她一个搭档也是这样，不过他是男生，报考北大中文系博士，也过线了，但是导师实在不想要他，嫌他北外出来的，铜臭味太足，但是他看好的学生呢，太不给力了，英语居然没过线，没办法，只能忍着招他，不然他就没有博士招生资格了，就没有钱拿了。”“原来如此，”李晨还把今年是最后一年入学考试博士招考的事告诉她。“那你确实走了狗屎运的说。博士难毕业，大龄女博士更难。不过你不用担心，回原单位就行，只要能坚持读下来，你就职称级别上去了。”李晨点头。“你现在在哪？”“我在北大南门租了一单间。晚上上课到九点半。”“那我跟他解释一下。”
“你和他怎么了？”“没怎么。就是觉得厌了，没什么意思。跟他待一块儿，还不如上课高兴。”“其实你男人说的没错。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我也不知道，就是生气。然后就拉黑他了。也不想搭理他。”“大概是结婚太久了，进入婚姻疲软期了。那就自己静一静吧。实在不行去夜店找个男人刺激一下。”“姐！你胆子这么大！”“这有啥，三里屯酒吧晚上多的是找刺激的男女。”“我不会去的，不习惯那种场合。我知道有同学去了，还从那里找了男人，结婚又离婚的。我还怕得传染病呢。”“你知道就行。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吧。有时间见一面。我都很久没见你了。等圣诞节我活少了，咱俩去海南。我给你用里程换张机票。挂了。”
如果你也和李晨一样觉得心情不好，别去找刺激，会出事。就和她一样拼命投入工作吧，至少劳动不会背叛你，如同运动减肥一样不会背叛你一样，相反，只有提高和改善。
工作狂如李晨，早晨五点就醒，绕着公园跑步，大汗淋漓。然后回去洗澡，步行去上班。进单位工作，空闲时改论文。六点半准时去讲课，讲到九点半。然后在步行回去。每天她都十点半之前入睡。脑袋要么空空，要么累的昏昏沉沉。周末所有时间从早八点到晚九点。一天11个小时的大班课。她一刻也不停，除了睡觉的时间，她都在工作，备课，写讲义，然后讲课。
因为今年她因为准备博士考试，所以课都停了。老板也着急，但是别人代替不了。只能等她。她是复试完成后的第二天4月15号晚上开始的，各区的高三一模刚好结束。所以很多同学报名。有的同学听完，直接跟李晨说：“李老师，您怎么一模前不讲呢，我阅读至少多对四个。那可是八分啊。”“老师考北大博士去了。”“老师您考上了吗？”“还不知道。”“老师，我也要考医学部，到时和您做校友。”看着高三同学朝气蓬勃的脸，她就觉得很有动力。她愿意陪着高三学子每年一起拼搏，她仿佛则回到了高三的奋斗日子里。
六月四号高三班课上完。晚上就收到老板爽快的转账，留言：37个工作日的晚上，14个周末。共计37x3x2000+14x11x2000=530000。男人还不如数字靠的住。有个物理老师说老板这次大概赚了200万。李晨说了一句：“人家还提供场地，负责招生呢。”物理老师深表赞同。“咱们就赚个辛苦钱。不过真累啊。”李晨猛点头，“没有体力真干不了这活。”
晚上她回了出租屋，不到三厘米的空间里，她呆了近两个月，没有了忙碌喧嚣的课堂，她感到茫然若失，她拿起在超市买的干红，咕咚咕咚喝了半瓶，迷迷糊糊回了久违的家。已经10点半了。她爬上床就睡觉。她的枕头依旧熟悉。半夜她感觉嗓子冒烟，浑身发热，头疼。她忍不住寻找凉凉的来源。她抱着很久，感觉舒服了好多。嘴里仿佛喝了甘醇的泉水。让她忍不住索要更多。
第二天五点，生物钟准时的她照旧摸索着起床，穿好衣服出门跑步，大汗淋漓，然后回出租屋洗澡，正常上班，晚上上初三的班课。老板说已经六月份了，再坚持开一期两周的初三冲刺阅读和写作课。从六点半到八点半，她是真没有太多力气了。而且她要答辩。于是周末只开白天。她盘算了下时间，就答应下来了。写作课更难讲，不能抄，不能背，因为雷同卷不得分。
然后她想了个办法，把一模二模的卷子作文集合起来，先分析题目要求，解构段落，画出，结构图，然后再分析标准答案，然后带着学生们改写标准答案。一时间下课围着她的学生批改作文的好多。她基本要九点才能结束，步行回出租屋。她打开手机，没有人联系她。于是又关上。洗澡睡觉。
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进行了论文一遍遍修改，过了盲审，完成了最后修改，打印，讲义的编写。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是她自己临时的陋室。是只能存身的一米宽的一张小床，连卫生间洗澡间都是和别人共享，住的都是学习工作的人，考研的学生居多。但是这里却让她的工作效率超高。近，成了她干活的首选。
到6月18号晚上八点半她上课结束，改学生作文改到九点十分。学生信心满满地和她告了别。老板等在外面，笑容满面，似要说什么。李晨直接跟他解释，“我课下改作文的时间不算课时。”老板的笑容更真诚了。说暑期再合作，一般在七月中下旬各八月份，让她安排好时间。和老板告别后，她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短信响起，依旧是熟悉的留言：10x2x2000+4x8x2000=104000。20号她的出租屋到期。19号她就退了房。看着陪她走过忙碌与灰暗交织日子的方寸天地，她默了默，下次她还可以再来。
她下班回五道口。没有人。看床，原来他带着孩子也搬走了。那么等她答辩完，毕了业，她也搬走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顾不上想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她面临着最重要的答辩，也是她付出太多代价，几乎丢命，挣扎着没有休学，自己跌跌撞撞一路走过来，终于走到了答辩这一天。为此，她拿着论文几乎在一遍一遍的过，仿佛是什么迷人的小说，让她爱不释手。她针对论文的每一章都预测了可能提到的问题。她甚至针对脚注也预设了问题。也给了清楚的解释。
6月28日下午三点半她答辩。她和单位打了招呼，中午就去了魏公村口腔医学院。校园的宣传栏里张贴了一张像打印的白纸，欢迎莅临，某某答辩现场，题目标粗。她那一组有六个人。因为有同学答辩出现卡壳，僵在了那里。轮到李晨已经比预定期间推迟了半小时。等她完成答辩，已经快五点了。果然是魔鬼校外导师，名不虚传。问的问题刁钻又古怪。她一下子松懈了。浑身瘫软。她终于熬过来了。回去她就一个人大睡特睡。
七月一号举行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和学位证，和校长合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研究生集体毕业照。她直接去研究生处取了档案送回原单位保管。负责职称的同事告诉她别忘了回来申报新的职称，副主任医师。李晨点头表示感谢。
七月一号晚上，她回去收拾了行李。除了放了两条牛仔裤，衬衣，还拿出之前网购的两个小孩背带。放了12000克美素佳儿2段奶粉。这也是她网购的。与其让莫名其妙的情绪控制她，不如去看孩子吧。她已经一年没见她的孩子了。她留了纸条，“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塌糊涂，一团乱麻的情绪不适合她。她想快刀斩乱麻。她累了。她即使独处，让马不停蹄的工作麻痹她自己，她依旧没有走出来灰暗。她想她大概产生了一种灰暗情绪的心魔。心魔不除，她会一直走不出来。不愿意再接触那个已经陪她走过18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