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读了初二，李晨一下子感觉长大了。当年她读初二，父母可不就快四十了吗。四十岁，在十几岁的她看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然而，当她和丈夫双双步入四十岁时，却没什么感觉。但是，当大女儿一下子升初二了，李晨就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初二是分水岭。爱学习，学习如鱼得水的孩子会学的越来越好。爱学习，但是感觉科目变难的孩子，开始寻找新的兴趣点，其中早恋就是宣泄情绪的途径。她不能光忙工作不管自家孩子，能教别人家的孩子，自家孩子怎么不能教了，再加上疫情的影响，她干脆专心致志地下班回家教孩子。她现在也不怎么做饭了。就隔三差五去菜市场买点海鲜，和丈夫一起过过嘴瘾，有时也买海鲈鱼，鲅鱼，她专门问了妈妈怎么做鱼。反而虾买的不多。后来她看到了视频直播，有卖海货的渔船，干脆就买鱼丸，大虾干脆在早晨做好了，当早饭吃。一个孩子两只，她吃俩，男人吃四个。每次都快递一箱，三斤，不到100块。
他俩的早餐完全不是当地的豆浆油条油饼，薄脆，豆腐脑，炒肝等北方系，而是面包，豆沙包，馒头，牛肉，火腿，水果，奶，粥，虾，还有葱白段凉菜的杂系。她男人最喜欢在家吃早餐。上学的，上班的兜里都有两袋牛头牌牛肉。她专门拿出来四粒给丈夫装兜里，“你是一家之主，得多吃一份。”他笑，和她吻别。带着孩子们坐地铁。她也赶紧收拾，泡了碗筷，然后去上班。大姐念了初中后，七点二十就得到校。所以每次都比她早出门。
孩子们对于他们的妈妈和爸爸一起的互动已经免疫了。还被警告过，“这是我最爱的女人，不许惹她生气。你们谁要惹她生气了。我可饶不了你们。别说上学了，连饭都没得吃。作为妈妈，天天干活到晚上，就为了养活你们。特别是你们两个小的，花钱最多。差点把妈妈的命弄丢了。大姐也不要幸灾乐祸，你妈妈在苏黎世生你，也是糟了大罪。你们都是意外。不想生了你们，不管你们，对你们不负责，所以 ，我和你妈妈才分开管你们，甚至找学生给你们俩上课。实在是抚养教育三个孩子太辛苦。”
顿了顿他继续说：“爸爸跟你们讲，等你们长大了，能不生就不生。要是生，也给我找个顺眼的，别给我去扶贫。咱家没多少钱，现在才住这么小的房子。我和你妈天天这么辛苦干活。就为了把你们养大。你们要听话，要乖点，不要浪费时间，不要浪费生命。不要玩游戏。特别是哥哥，记住了没。”“记住了。”“平时看着大姐学习，只要有谈恋爱的苗头就和我汇报。谁表现不好，都有向爸爸汇报的权利。谁表现好，爸爸带谁去江南大房子过年。就是一条，不许惹妈妈生气。”“为什么呀。”小妹总是第一个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因为惹妈妈生气，后果很严重，挨揍事小，妈妈离家出走，不要我们了，那就事情严重大了。不但爸爸没人管，你们也没人管了。”
所以从小到大，李晨家都是爸爸管孩子，接送孩子，她只负责家庭支出，大宗消费。管全家的衣服鞋袜，她管丈夫，丈夫管孩子。其实她也从不管丈夫去哪里，也不问。因为她自己的活忙的她团团转。特别是疫情前，她自己往往干完活，就一个人收拾行李想出去散心。男人的行程安排基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她从来都在意保护她丈夫的学术兴趣和时间。不让他总想着挣钱养家。这都由她来负责。
也就这几年英语培训热降了，李晨外面的活少了，才和丈夫说他要担起养家的责任了。全家的钱，一共多少，刘力并不知道。但他自己名下，还不到五百万，其中三百多万，还是拆迁得来的。买房子供五个人住，一人一个房间，这点钱连首付都不够。新冠这一年，她没问他要过钱，当然他也没来得及给她。
作为丈夫，他当然知道自己女人的尿性，爱赚钱胜过爱一切。但是花钱也是不含糊。对他比对她自己更舍得投资。买东西爱搞批发。可能与她爸爸九零年代开厂子，搞批发有关系。以前他刚工作，她还有兴致查他的账户，自从把拆迁款放到他户头以后，她就再也没过问他一年挣多少钱了。他也不知道她一个月工资多少，他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他记得她说过，除了交社保公积金，工资卡没什么用。
他一向听妻子的话。因为从高二开始到现在。她从没害过他。所说所做的都对他有利，让他变得更好。当孩子逐渐变大，老大满12岁读初二时，妻子对孩子的成长态度变得郑重了许多。以前她只问大概，完全相信他能处理好。可能是孩子大了的缘故吧，他又一向粗心，除了学术与也没发现她和他提到的孩子叛逆期和心理健康的问题。
直到寒假来临，儿子把上课的平板不知怎么摔碎了，妻子周末带着儿子去了王府井apple store回来后，先是揍了儿子，批评他手欠，祸害东西。又检查了他的作业，因为不认真，撕了他的作业。说实话，作为丈夫，他是第一次看到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难怪她总说她脾气大，怕控制不住，揍孩子。他也有些懵逼。儿子更吓傻了，一声不吭，低着头。他就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训完了儿子，妻子又转去检查老大的作业，果然有猫腻。连期末成绩也被批的一文不值。本来他还觉得不错呢。结果在妻子眼里，简直就是偷懒，仗着小聪明的学习态度。大女儿欲待顶嘴，反驳，结果妻子把孩子的练习册找出来，发现是挑着做的，写的也不工整，数学物理连答都没有。“长了本事，想飞了啊。可惜啊，能力不够。我从网上抢购的练习册就这么对待。考这么点分觉得很满意了。语文的基础知识该不该错？历史，生物才考八十几？你爸天天陪着你学习，你给我考成这样！？我当年没人辅导，就看一周书，哪门不是九十以上。”“我数学100，物理100，英语98呢。”大姐忍不住顶嘴。“一个破期末了不起是吗？说的好像你妈妈没考过，还是你爸没考过？”“我爸没考过。”小妹悄悄说了一句。“小妹闭嘴！一会在收拾你！”小妹赶紧做鹌鹑，用手捂住嘴巴。
“初二是学生学习的分水岭。中考各科都考，包括体育。你这样，能去哪里？哪个高中能要你？你知不知道有种招生叫提前签约。你以为是你爸妈那会划片招生吗？班里有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混在一起吗？海淀区高中太多了，全按分数进去，和好学生在一个班，你一天不学习，不刷套卷子，浑身难受。觉得被落下了，要赶紧追上去，争取不被踢出来。相反，你去了差校，就你爱学习，其他人不爱学习，老师是就着你讲课，还是根据大多数人的水平呢。你学习，其他人玩，你就不合群，怎么，想一起去海跑，还是城市学院？”“哥哥，把刚才我讲的用成语概括一下。”她突然发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答得不错。我这次原谅你了。下次再祸害东西，就不让你吃饭，乐高玩具全部没收！”“知道了。”
她男人见状，“晨晨，别生气了。别理她们，你的身体要紧。他们考不上学，就不让他们念了。早点去超市打工。我早就接送累了。没有他们上学，咱俩的日子不要多舒服。”“你别劝我，替他们打马虎眼。我今天非揍她不可，让老大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她翻了她的书包，噼里啪啦倒出来一堆东西，还有男明星的周边，“一群娘炮，脸抹的那么白。”“妈妈，你不是喜欢脸白的吗？”“我喜欢的是不黑的皮肤，剑眉星目，高鼻梁，像你爸爸这种的成绩好的男人。”“这几个明星，来，告诉我，高考考了多少？数学多少分？哪个是985毕业的？”一片死寂。
“一群男戏子，打扮的娘里娘气，男生涂眼影，抹粉，留厚刘海，能留刘海的男生，长得能俊多少？有的不去参加高考，花钱上个伯克利，有的高考考个三四百分，就鼓吹学霸。骗你们这帮小姑娘花痴。既然不学好，不想上学了，那干脆回老家，跟着爷爷下地干活，十八岁就嫁人吧。”她把所有的海报，娱乐杂志都给撕了，当着孩子们的面，“追星我不反对，好歹审美高一点，成绩好的，长得帅的，追年级第一的，我都不反对。追你爸这样的我也不反对。追你干爸那样的，我也不反对。”“妈妈，我错了，这是同学借给我看的。你给我撕了，我得买了还给她。”不说还好，一听这个，李晨直接动手了，照着大女儿的膝盖后面就踹了一脚，孩子打了一个趔趄，“怎么，别人借给你的，就能说明你没犯错吗？本来不想揍你，看你今天的态度，我还非揍你不可了。阿力，帮我把擀面杖拿过来。”
她的阿力早就不见了。想是回了主卧避风头。她只好自己去取了擀面杖，照着孩子的小腿，打了十棍。“疼吗？”不吱声，她再用力，“疼吗？”“妈妈，我错了，我不该问同学借，不该把精力放在追星上。这个时间应该用来背历史，背政治，背地理。”“你现在年级排名多少？”“110，”“年级一共多少人？“不到300。”“还以为你多强呢，就这个样，连个区重点高中考不上。更别说好大学了。”李晨泄气了。“你好自为之吧。我不管你了。就当白养你了。以后别叫我妈哈，我没这样的破孩子。太他妈丢人了。我三姨家的孙子读初二，一个第一，一个第三。”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踉跄着脚步，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她走到门口，披上羽绒服，戴好帽子，“阿力，我出去走走，想一个人静静。”声音近乎嘶哑，低沉的几乎听不见。
她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泪水居然溢满眼眶。这绝对是让孩子们气的。估计她朝着孩子嘶吼的声音也被邻居听到了。不过她也顾不上扰邻了。她当时的情绪是真的崩不住了。当她到达小广场时，走了好一会，情绪才稳定下来。她妈妈给她打电话，说三姨家的孙女和外孙子，学习超好，一个第一，一个第三。也不知道咱们家的怎么样了哈。所以她才下班突袭检查。没想到果然是危机四伏。她不相信自家孩子笨，她和丈夫是从高考中厮杀出来的。做了多少题，不记得了。从早学到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歇。要是他俩的孩子连个重点高中考不上，那考上重点大学的概率肯定不太高。关键是现在的孩子不缺吃，不缺穿，一点学习动力都没有。怎么才能让孩子学习有动力呢？她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地养出来一群废物。三姨家的表姐表弟当初小学成绩也不错，奈何家里生活太好，没有学习动力，早早滴在初二把心思挪到吃喝玩乐，打扮上去。到第三代才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她在小广场转了很久，因为她什么也没带，所以也不知道时间。“李晨，李晨……”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停下来，一个身影向她跑过来，“终于找到你了。”刘力抱住她，“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只觉得他们把作业写完，就完事了。没想到老大，和双胞胎都长了歪脾气。”“我又不怪你。是他们不自觉。而且我也没怎么管他们。人家都是妈妈管孩子。还有全职在家之只管孩子的。你说我有必要辞职吗？”“你舍得，我不舍得。你有多努力，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读完了博士，难道为了这几个破孩子就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允许。还是我来管他们。你负责检查，不合格就揍他们。”
“阿力，你没有被我今天大吼大叫吓到吗？”“刚开始有一点，不过想想咱们高中的各科老师，班主任没什么大不了的。打得好。我怕我动手，手劲太大，打坏了。不过还好不是对着我。”他拍了拍胸脯。“要是我天天这样，估计血压早高了，也就气死了吧。对你也是诸多埋怨。那你也不想回家了。”“所以更不能生气，和熊孩子一般见识了。孩子的事，还是我管。我查他们的书包，之前是我疏忽了。”“大姐这样肯定考不上重点高中。实际上她并不出色，有你天天带她，数学物理才考了满分，其它科呢？背的科才80出头，明显懒到家了。每晚学到九点半。加一个小时的语文古文阅读理解。背的科目特别是单词，成语，古诗让他们都给我录到平板里。每天打卡。”
“好。我当时读书怎么没想到录音这个好办法呢。”“阿力，我今天情绪失控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说有的同学进了五棵松十一学校的二加四，初二直接学习初三英语了，数学学高一了。还有101集团校提前选拔钱学森班，咱们家的崽子们从没在这上面努力过。则没花钱上坑班，老大都初二过了一学期了，要是再不努力，重点六小强就没戏了。东西海锁片，她不努力，难道留在北航高中部在悠哉悠哉混三年吗？这孩子和我当年太像了。不想考第一，想争先，遇强则强，与弱则弱。你把她丢在差班里，她也不是学习最好的。而且她还不如我，太容易受周围同学的影响，追的什么玩意，往脸上抹粉，涂眼影，小鲜肉，呸，带坏小学生，中学生。”
“晨晨，消消气。我们好好和她说。”“那俩崽子也得加快学习速度了。他们俩需要学习的东西更多，可能捞不着参加高考。”“那怎么办？”“凉拌，你惹的祸，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嘿嘿，当时不是没控制住吗？你太热情了。”“滚，你在这样，咱俩分居。”“别别别，咱俩好容易才又见面。我容易吗我？”
尽管是寒冬，两人在外面愣是不愿意早点回去，低声细语地聊着这半年的工作。“阿力，这半年我发了不少文章，不过只有一篇是任务，专业的，在国内期刊。没有你帮忙指点，我也就这么点水平了。”他刚要得意，自夸两句。“那是，没我的话，你……”“不过我公共卫生管理专业的文章，发了好几篇，和章雷合作，他给改了，文章瞬间逼格提升了，院长表扬我了。因为他被局里表扬了。”“以后改文章找我，不必找他，我比他厉害。”“又小心眼，是你女人占了便宜。”“那也不行。”“这你可管不着，我是因为文章发了，回头被你看见，或者有知情的同学给你看了，怕你听到什么。不过又没什么可说的，小学初中都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阿力，我进步你不高兴吗？”她有些不解，“你说过，不干涉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干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提升自己，为了给自己多点机会转岗。我发现我过了四十后，体力真的是不行了。肩膀疼死了。”她干脆把原因说了出来。“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自己成长的太慢，自己的女人学术进步还得情敌来帮忙。不过他确实某些方面比我强。一直都比我强。”他尽量客观地分析。
“管那么多干嘛？你老婆我进步了才是最重要的。博采众长，我一直如此。我高中也不只你一个搭档学习啊。你忘了？”“怎么能忘？你这个花心的女人，一直都没变。”他紧紧勾住她的腰肢，“多亏你高中的另一个搭档不是男生，不然，我还真有的熬。”“自信点，你已经在我心里了。被我锁死了。出不去了。我的私人所有。”她紧紧偎依在她胸前，一仰头，恰好捧住他的脸颊，摘了他的口罩，不管不顾地亲吻了他。冰凉的气息传递给彼此。他放开她，“虽然我很乐意你这么说，但是天冷了，再亲吻下去，我怕感冒了。宝贝，咱们回去吧。”“你背我。”“好。”
他背着她，摇晃着走过了两栋楼，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往家跑去。到了家，两人对视一眼，分头行事。她去找了儿子，儿子正在写着英语练习册。“乖宝宝？”她轻声叫，“妈妈，你来了。”她抱住儿子，“说吧，为什么惹妈妈生气。”“对不起，我把iPad放书包了，可能压了屏幕。”他完全复制了apple store工程师的话。“这一次，我原谅你了。再有一次，绝不轻饶。”“妈妈，我的屁股后面痒痒。我和爸爸说，他不理我。”她有些气笑了。“合着妈妈还有这作用啊。”“妈妈是医生。”“那我给你看看。”也顾不得害羞，他让妈妈给检查了身体。果然，发现屁股上长的红红的痘痘。有的都被蹭破了，长了痂。于是，作为医生，她习惯性戴上口罩，手套，给他专业检查了。把破的痘痘给挑破了，出了脓水，然后上了自家祖传的起干散，也不需要创可贴，“你是小孩，一晚上就好了。妈妈给你弄点蛇油膏过来，还有硫磺软膏过来，一连给你涂一周就好了。”“谢谢妈妈。我爱你。”儿子抱紧了妈妈。“乖宝，那你要不要听妈妈话，好好念书。将来考清华？”“我听你的话。妈妈。好好念书。我也管好妹妹。就是姐姐不听我的。”“不用管她们。帮自己管好了。她们是女生，还能嫁人，混饭吃，你能嫁人吗？”“不能。”儿子摇头。“知道就好。今晚趴着睡。别把屁股上的药蹭没了啊。我走了。”“妈妈能不能陪我睡？”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她搂着儿子睡在了她之前的书房。
直到儿子睡熟了，她才离开。熄灯，此时已经十一点了。她回到卧室，灯已熄灭。她摸黑爬进自己的窝，结果发现她的被窝已经被占，她只好越过人墙爬过去。途中，被抱住了。“回来了，”“嗯。儿子要我陪他睡觉。小家伙屁股上长了很多红痘痘。非常痒。说你不管他。”“个臭小子。我哪顾得上他。男孩子不都糙养吗？”“阿力，你说我们养孩子图什么呀？我看到老大那样，死不悔改的样子，真是后悔生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养大了，开始跟大人做对。说一句有好几句等着。”
“我也不知道图什么。咱家又没有皇位，也没有矿山继承。他们只是意外，副产品而已。”“嗯，确实是意外。就是太气人了。还不能养废了，不然气死你。更别提孝顺了。养儿女防老不存在的。最后还得靠咱们俩，所以咱俩好好活着，不可和熊孩子生气。”“是不是为了证明咱俩存在过。”“那可不需要，还是著书立说来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