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叔侄俩席地而坐，路平摊开铁皮饭盒，一层炒白菜，一层是青椒炒土豆，还冒着热气。
“今天这菜可比昨天好多了，差点抢不上，哎叔你快吃……”
说着他递上一个粗面馒头，路边边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然后很不好意思的接过来。
忙活了一上午，她这会儿确实是饿的很。
见路平一脑门子汗，额前的发丝都湿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掏出手帕给这孩子擦了擦。
“你们学校就这一个食堂么？”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路平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猛抄筷子，显见的饿坏了。
见状路边边就把手中馒头咬过的部分掰下来，剩下的放到饭盒盖上。
路平一看就知道她是啥打算了，口齿不清的劝：“叔你吃么……”
她摆摆手，“我等下回去马上就还吃一顿呢，你年轻娃下午还有好几节课，你吃吧……”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真没说错，十七岁的路平胃就像无底洞。
这会儿的食堂用量扎实，馒头有小孩脸那么大，然而在路平嘴里活不过两分钟。
紧接着他又就着菜吃掉路边边留给他的大半个馒头，末了连菜汤都喝的一干二净。
这饭量……
可这一身的骨头架子……
路边边皱起眉，“平平，你吃饭咋都不长肉么？你肚子里是不是有虫？”
路平收拾好饭盒挠挠头，“过年时候好像是拉出来过一条长长的……”
得，她拒绝继续听下去，忙让他住口，然后拍拍屁股打算离开。
路平拉住她：“叔，你不找路国了？”
路边边刚想说算了，又一想来都来了，去看看也没什么。
只是既然只有一个食堂，刚才怎么没看见他呢？食堂从外观看着又不大……
路平听了一拍大腿：
“说明他根本没来吃饭呗，好多初中的不想来食堂跟高中挤，经常就叫同班的带俩馒头凑活了，现在肯定是在他教室吃呢……”
粗面馒头太卡嗓子，干吃很难咽下去，于是路国坐在教室里，学其他几个同学一样往上头洒盐巴还有辣椒面，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弄来的这些调料。
路边边站在窗外看着，教室里加路国就三个人，一起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制的辣子夹馒头。
“叔……”
路平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不进去打招呼，被路边边捂着嘴拉走了。
教室里，路国若有所觉的看了一眼高高的窗户，只隐约看到几根光秃秃的枝干。
“叔你咋不喊他？”
“他同学在呢，对了，这钱给你，拿去吃饭。”
路边边今天来的时候怕惹眼，两手空空啥也没提，事办完了，偏遇上路平吃了他一餐，便给孩子塞点钱。
至于路国，她每星期给的钱让他一天吃八顿食堂都绰绰有余，也不知道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
呵，以前也是这样……
家里人买了吃的眼巴巴看着，叫他吃他不吃，就干啃馒头……
想到这她心里略微有些烦躁，不顾路平的推辞，把钱塞他衣服里就快步离开了。
……
门下村卫生站只有一个医生，姓杨，已经年逾六十。
路边边到的时候，不知道是他儿子还是女婿的某个年轻小伙子正在他的指点下给人配药。
玻璃柜子里摆着一水儿的白色药瓶，这里拿两片那里拿一片，用一张裁成巴掌大下的方形白纸折叠起来包好放到一边的小盒子里。
看到她进来，杨医生带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问道：
“你是咋了？”
“杨医生，你这有打虫药么？”
今天路平的情况给她提了个醒，门下村人向来都是直接喝生水的，因而寄生虫这事很常见。
家里路婷婷三兄妹也瘦，搞不好肚子里也有虫。
“多拿一点吧，我给我兄弟家的娃也买点……”
杨医生奇怪的看来一眼，依她的话让旁边的小伙子多装了点。
路边边：已经习惯这种新奇的目光啦！
“这药饭后吃，等虫子拉出来了再吃两顿，么了就不用吃了……”
路边边忐忑的等着算账，结果一说价钱她都惊呆了。
“多……多少？”
杨医生乍起两根指头，路边边都不敢相信，试探的递过去一块钱。
杨医生皱起眉：
“你么有五毛钱吗？”
“哦哦哦有，我有呢！”
她这才从衣服口袋里数出两张一毛递过去，然后揣着一大包药晕乎乎的飘走了。
这也太便宜了吧！
回家的半路，她遇见了骑着自行车的王老师。
自行车在这会儿可是个稀罕货，门下村除了村长书记家里，也就学校里头有一辆出来办事的。
“哎王老师！你这是从外头回来？”
王老师拍拍自行车后座的一摞用白色绳子捆着的小册子，笑着说：
“这不是去乡里拿印的资料么，就是你写的那个……”
路边边欣喜的走到她后头，摸了摸略显粗糙的表皮，明明不是多么好的印刷，她心里却觉得这东西贵的很。
看出她的激动，王老师揶揄了一句。
“这都是你自己画的，咋跟没见过似的……”
路边边愣了下，表情忽然变得怅然，喃喃道：
“真没见过，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我的东西也能印出来给娃娃学习……”
从小她就喜欢画画，每每照着书上的插图描摹，再合上书在白纸上勾勒，画的可以说十分相像。
母亲都夸过她，有十足的绘画天赋，可惜后来……
路边边将手抬起，阳光下，粗糙，斑癞，满手硬茧，但这是一双健康的手。
……
“好好的为啥倒了？”
“放了一夜都发酸了为啥不倒？”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他哪根神经，男人猛拍着桌子怒吼：
“今天倒明天倒！我挣几个钱？一天天吃你们剩下的我说啥了？”
女人苍白着脸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因为没有工作，只要谈到钱她就理亏。
但她的女儿正是反抗的年纪，刚刚抽条的少女站起身毫不畏惧的挡在女人面前，指责他的坏脾气。
重重的几巴掌挥下来，又重又快的拳头纷纷落在头脸上，她抬手去挡，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响起，随即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两手紧紧交握，路边边后怕的蜷缩起来，感受着完全不同的粗糙而有力的掌心，她这才觉得那疼痛隔了三十年，已离自己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别熬夜啊友友们
我熬病了在喝中药
非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