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把钳住刘桂莲手腕的董琴南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当阿婆的给媳妇出气来了，给脸胀得通红的潘三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走。
潘三婶犹豫了一瞬，还是挎着布袋子一溜烟跑了。
董琴南看着就松了一口气，视线收回来看向刘桂莲：“我当然记得我是跟谁学的羊毛衫，毕竟俊俊舅妈教别人只要出工就行了，我这里一登门就送了她一床毛毯，可两个月学成后，不但给她白干了四个月，她还问我收了三百块钱学费，另外大嫂也问我要了一百块钱介绍费。”
这句话她存在心里从来没见过，如今讲出来不免后悔。
果不其然，刘桂莲胸脯一挺：“这不是应当的么！”
“所以啊，两清。”董琴南亦是理直气壮。
“呸！”两个字气得刘桂莲啐了她一口，“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你有本事你从今往后不要求到你哥嫂头上去！”
董琴南懒得作声。
她求谁也不会求董和平跟杭爱娣两口子的。
哦，对了，再有三年，到96年3月份，杭爱娣跟董和平就不是两口子了。
刘桂莲见董琴南不作声，还以为她服了软，当即直起腰板，四下来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样品连衣裙，走过去指指点点：“这裙子像什么样子，拖泥带水的，穿了还怎么做生活啦！”
只手上却没闲着，一把将五根连衣裙都搂进怀里：“这几根我拿回去给你表嫂分一分……”
站在东屋门里就露个脑袋在外面的程筌急死了，一摔门帘就要上前，董琴南已经把裙子一把扯了回来：“这都是别人量身定做的。”
“你再做好了。”刘桂莲眉头一竖，还要抢回来。
董琴南已经把裙子收了起来，随口道了句“没空”。
刘桂莲张口就骂：“你有什么忙的啦，连个正经饭碗都没有，不就是干点私活么，放在从前你这叫投机倒把，是要抓起来坐监牢的你晓得伐！”
董琴南随便她讲，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刘桂莲气得牙痒痒，还要说光飘话：“我这是为了谁人啦，还不是指望你以后落难了，你大哥大表哥他们能伸手拉你一把么！”
“用不着，这都是我的命。”董琴南轻飘飘地回她。
刘桂莲又啐了她一口：“放你娘的屁，你的命还不是我给的。”
董琴南现在说起这套话不要太顺口：“这也是你的命。”
刘桂莲气得两眼冒火，但怎么可能甘心。
她听俊俊妈妈讲了，这个死丫头踏洋机一个月挣了几千块。
眼睛珠子一转，蹬蹬蹬地跑去开冰箱门。
程筌就想到了姨夫前两天才给她们送来的香蕉船，还有玉芬舅妈买给她们的娃哈哈，心道不好，就要跑过去拦，被董琴南摁住了：“随她去。”
刘桂莲已经打开了下面的冷藏室，也看到了中午吃剩下来的半碗红烧鸡和半砂锅海带冬瓜丸子汤。
“没得命喽！”顿时一拍大腿，一屁股坐下来，呼天抢地，“作孽的宗森，你发财啦要这样骚包，谁家作兴一顿饭吃两个荤啦！”
程筌一卸肩膀，从董琴南手里跑出来关上冰箱门，再转身时毫不避讳地朝刘桂莲翻了个白眼，走过来用她能听得见的声音跟程筝讲：“你别听婆婆瞎讲，那天夜里我们上门，董俊一手鸡大腿一手小排，吃的眼睛都往上插了，别当我没看见……”
被程筝捂了嘴巴。
“你个□□丫头，你哪只眼睛看到的啦！”刘桂莲眉毛倒竖，蹭地爬起来就要扇程筌巴掌，被程筌一猫腰躲开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程筌才不怕她，挺着胸脯还嘴。
刘桂莲气得呼哧带喘的，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董琴南的手臂上：“你是死人啊，我讲一句她回一句，你家这个赔钱货这样回嘴你没听到啊！”
董琴南深吸了一口气，示意程筝把瞪着眼睛恨不得要吃人的程筌带回房里去，自己就这么看着刘桂莲，一言不发。
刘桂莲被董琴南看得心头冒火，可就是这样还是要朝董琴南伸手：“拿一千块钱来。”
一千块？
董琴南看着一脸天经地义的老太太，只有两个字：“没钱。”
“你……”刘桂莲指着董琴南的鼻子就骂，“老娘生你养你有什么用啦！生儿子还有人烧纸的，生女儿又不做羹饭，再不出钱出力，你就是个赔钱的货！”
越骂越起劲：“难怪你生不出儿子的，一撇腿一个赔钱货，一撇腿一个赔钱货，连娘老子都不孝顺的宗森，雷公都恨不得劈死你的，还给你送儿子，你别做梦了，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
骂她就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骂她女儿……
纵是亲娘都不行！
董琴南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刘桂莲：“赔钱货算什么，你信不信我当一回讨债鬼？”
甚至步步紧逼：“我都离婚了，我还怕什么啦！你有本事别当着我骂，你上外面大街上去骂，站到草市桥上去骂，最好让全陵城的人都知道我董琴南是个讨债鬼。去，去撒！”
“你……”刘桂莲气得浑身哆嗦，再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最没出息的大丫头竟然真的是个讨债鬼。
越想越气，虽然没有真的站到草市桥上去骂，但嘴巴也没闲着，三伏天还要在外面哇啦哇啦，不出两天，街坊四邻都知道老董家的大丫头不但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掉了，亲娘去劝，还被指着鼻子骂了回来……
秦红霞听说后气得心口痛，不能骂阿婆，只能拿董建国出气：“你娘这是想干什么，大姐名声坏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啦！”
“瞎讲！”董建国眼睛一瞪，“娘怎么会坏大姐的名声啦！肯定是那帮老太婆乱嚼舌头。你还不知道她们，最欢喜的就是看人笑话，所以我才不同意大姐离婚的！”
“呸！”秦红霞懒得跟瞎了眼睛的大孝子讲话，抱起女儿就直奔潘家村。
当然不可能跟董琴南串闲话。
人家再是闹翻了天也是亲娘俩亲姐弟，她算什么啦，就一个旁姓人。
一进院子就换了张笑脸，就这没出五分钟，董建国还是追了过来。
秦红霞气得啊，把她当啥人了！
董琴南一看两人这模样就晓得一准儿是闹别扭了。
趁着晴晴要上马桶，红霞陪着去的工夫，拉着董建国说话：“两口子拌嘴不妨事，但别吵完就算，得把矛盾掰开了把问题解决掉，否则下次再遇到这个问题，还会再吵的……”
董建国吭哧吭哧，当着大姐的面，偏又不好讲问题出在哪儿。
那边秦红霞倒是晓得三个外甥女都改了名字，但她不晓得她们竟然还都报了兴趣班！
把晴晴交给程筝，跑出来问董琴南：“大姐，我们家三个丫头都上兴趣班啦，你怎么想起来的！”
这三个外甥女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但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她可不相信这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
必然还是自家这个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姑姐的主意。
“主家江老师家的千金不是在学古筝么！”董琴南就半真半假地告诉她听，“我想着丫头家学点才艺也蛮好的，再加上她们也都喜欢，我现在也算有这个条件，就给她们报了。”
秦红霞连连点头。
想到大姑姐这大半个月的收入……
别人不晓得，她是一清二楚的，恨不得两天就抵她一个月的死工资了。
也是幸亏阿公阿婆不晓得，否则还不晓得要怎么闹的。
想了想，问她：“贵伐啦！”
“还好，跳舞是五块钱一课时，古筝么要贵点。”
董琴南话音落下，秦红霞还没说什么，一直没作声的董建国啧啧出声：“没得命了，这还不贵啊！”
“哪里天天上课哒！”秦红霞到底比董建国这个连菜市场都没进过压根没当过家的有见识，瞪了他一眼。
随即问董琴南：“一礼拜几堂课啦！”
董琴南看了眼憋着一口气的董建国：“平时是一礼拜一堂，寒暑假是一礼拜三堂。”
“这么讲平时也只要二十的四十喽！”秦红霞眼睛一亮。
“你想干什么？”董建国瞪着秦红霞。
当着大姐的面不好讲，可吹拉弹唱的都是啥人啦！
只好讲：“我们家晴晴以后只要能学好abcdABCD我就阿弥陀佛了，数理化我都不想的。”
你懂个屁！
秦红霞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当着人姐姐的面，不好骂回去，索性不看他，只跟大姑姐讲话：“大姐，你讲，潘校长江老师是啥人啦，他家……”
话没讲完董建国就啧了一声：“他家啥家庭啦，我们啥家庭啦！”
“啥家庭啦！”已经忍了他半天的秦红霞眉毛倒竖，“我再没出息一个月二十四十块钱总归省得出来的，别的不讲，你少抽两包香烟不就有了么！”
“你……”
董建国还要讲话，被董琴南摁住了。
跟秦红霞讲：“兴趣班兴趣班么，总归还是要晴晴感兴趣的，不然她小人坚持不下来，你们大人也跟着受罪。”
又讲董建国：“不要觉得兴趣班就是不务正业，这是锦上添花的事体。”
看着两口子：“但是也不要指望小人靠才艺出头，成为音乐家舞蹈家啥的。”
“这我肯定不想的。”秦红霞挽了董琴南的胳膊，“但我花了这么多钱，总归要学出个名堂来的哇！”
“啥叫名堂啦！”董琴南就问她。
秦红霞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附耳跟董琴南讲话：“大姐你不晓得，我小辰光可羡慕会弹钢琴的人了……”
董琴南怕的就是这个，赶忙小声同她道：“你是你小人是小人，你喜欢的，小人不一定喜欢。”
又跟她讲：“这些东西我也不懂，我只晓得这兴趣爱好什么的，培养好了，对小人的身心发展肯定是有好处的。”
好处？
秦红霞还看不出来，犹豫了一瞬：“那我还是再想想吧！”
董琴南就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反正晴晴还小。”
每一代人的生活背景不一样，想法当然也不一样，自己也不过是仗着白活了三十年。
兴趣班的利弊倒是勉强能摆出来，但剩下的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
只没想到，送走这一家三口，程筌悄悄告诉她：“妈，我问晴晴了，问她爸爸妈妈是不是吵架了，她讲是的。我又问她为什么吵架，结果妈你晓得她讲什么？”
说着皱了皱鼻子：“她讲爸爸说不同意大姐离婚……”
董琴南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建国在她面前要支支吾吾的了。
程筌却歪着脑袋：“妈，你一点都不生气的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董琴南笑了起来。
“那好吧。”程筌继续往下讲，“我又问她爸爸妈妈还讲什么了，她讲爸爸妈妈讲大姐坏掉了。”
“坏掉了？”董琴南没明白比笳笳还要小一岁的晴晴的童言稚语。
程筌却连蒙带猜，解读出了大半：“一准是婆婆在家讲你坏话了……不，兴许都不是在家里，是当着她那群老姐妹的面。小舅妈听说后肯定当着小舅舅的面讲了婆婆什么，这还得了，小舅舅就生气了，骂了小舅妈，小舅妈当然更生气了，就抱着晴晴来我们家了。”
“你这讲绕口令呢！”董琴南笑了起来。
“妈你真的不生气？”程筌依旧费解。
程筝也牵着程笳坐过来，就这么看着董琴南。
“当然不生气。”董琴南告诉她们，“因为我晓得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会讲出什么话，我大概都晓得，自然就气不起来了。”
程筌就看了眼程筝，然后笑了起来，抱了董琴南的胳膊：“妈，你晓得伐，你现在都有点像马奇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