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琴南循着潘三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墙角里果然蜷缩着一摊烂泥。
再想到三婶方才说的“拍了半天门都没拍开”,就晓得程法松一准又是吃醉酒来闹事了。
把怀里的程笳递给程筝,上前两步,果然嗅到了扑鼻的酒气。
只能朝潘三婶道歉,又看正在抽香烟的潘三叔:“对不住啊,三叔,三婶,吵了你们的觉了,太晚了,快家去休息吧!”
人回来了么,潘三婶就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多管闲事,就六月底,草市桥的桥洞里还死了一个酒鬼。
她特地跑去看了,讲是吃了老酒趴着睡,把自己呛死的。
至于讲吃醉酒吵闹么,这么多年了,他们已经习惯了。
想想这家人家也是作孽的。
两夫妻都是好人,就是命不好,生不出儿子。
但这也不至于离婚你讲是不是!
就算颖子妈妈有手艺,能养活一家子,可这家里没个男人顶门立户,这还是人家伐!
拍了拍董琴南的胳膊:“让你三叔搭把手,把人搀进屋里去……”
董琴南还没说话,衣摆就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程筌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何况这也是自己的意思。
回过头来摇了摇头:“三婶,三叔,我想借一下您家的三轮车。”
三婶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这么晚了……”
又扭头去看自家老头子。
潘三叔丢掉烟头,拿脚踩灭:“我来吧!”
回家骑来了平日里用来做搬运的三轮车,一把拽住那摊烂泥的领口就扛在了肩上,扛猪似的将人放进车斗里,叹了一口气,问董琴南:“小程家住哪儿啦!”
董琴南看了眼对面烟酒店,见人家已经歇业了,立马道:“就在北门新村,三叔,我和你走一趟。”
说着扭身嘱咐程筝程筌:“带着笳笳在家,我去去就来。”
程筌连连点头:“妈你放心,有我呢!”
潘三婶也道:“颖子妈妈你放心去,我给你看家。”
董琴南赶忙道谢,跟车一块去了程法松的爸妈家。
听鹏鹏讲他现在就住在这。
请三叔看顾三轮车,董琴南上楼敲门,应该是早就睡下了,好半天才有人来答话。
“阿叔,阿姨,是我,董琴南,程法松喝醉酒又跑到我家闹去了,我把他送了回来。”董琴南压低了声音。
门那边的史秀兰显然已经听见了,却没有开门,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又咬牙道:“都十点钟了,你就让他睡一夜又哪能了啦!”
“阿姨,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了又哪能了啦!就算离婚了你也是我们家老二的人,一天是他的人,一世都是他的人,死了都是他的人!”
董琴南深吸了一口气,晓得自己跟史秀兰说不着:“那好,我就把他丢门洞里了。”
说完蹬蹬蹬下楼,完全不理会开门声和史秀兰的叫骂声。
一口气下楼,同着潘三叔一块把程法松卸下来,程学水史秀兰两口子也追下来了。
史秀兰立着眉头就要骂,潘三叔上前跟程学水握了握手,什么都没说,就叹了一口气,却叹得程学水老脸通红。
一路无话,董琴南回到家,潘三婶正拉着程筝程筌说话,董琴南进屋拿了五块钱出来递到她手里:“这么大晚上的,麻烦三叔三婶了。”
潘三婶说什么都不肯收:“哪要这许多。”
快步往外走:“我回去了,颖子妈妈,你有啥事体尽管来找我好了。”
董琴南拦不住她,只能目送她出了院子,程筌跟上来:“明天我买包红塔山给三爷爷送过去,三爷爷最欢喜抽红塔山了,就是舍不得买。”
董琴南转身,摸了摸程筌的脑袋。
程筌就皱了皱鼻子,回屋关上门才嘟着嘴道:“其实我不想买的,三奶奶话太多了。”
程筝就看了她一眼,程筌瘪了瘪嘴。
但就是话太多了嘛!
一直在跟她们讲,在妈面前一定要多讲爸的好话,让爸回来,否则等妈结婚有了后爸,就算是招夫养子,也有她们三姐妹的苦头吃的……
呵,她才不相信的,妈才不会给她们找后爸的。
洗完澡躺在床上悄么声地问程筝:“姐,你讲妈会给我们找后爸吗?”
程筝心头一跳,却没有正面回答程筌的问题,而是道:“爸妈离婚了,说小话的人肯定很多,现在还是放暑假,等回了学校,慢慢的同学老师肯定都会听说的……”
她们学校有很多家住在北门新村的同学,也有不少家住在潘家村的同学,三奶奶都知道了,他们肯定也都知道了,他们知道了,等于整个四中都知道了。
程筌一愣,随即撇了撇嘴:“知道就知道呗,我才不怕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当着我的面我都不怕。对啊,就是离婚了,怎么着吧!”
程筌死猪不怕开水烫,就算找了后爸又怎么样,她跟筝姐一天天长大……
虽然妈礼拜四才给她们订的牛奶,可几天喝下来,再加上跳舞要练功,她浑身都是力气,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揍谁的!
从前是因为妈非不让她回嘴,更别说还手了,还说什么跟亲爹对骂对打是要天打雷劈的。
她倒不害怕打雷,但因为妈非拦在里头,所以她不好出手。
可后爸进门……呵呵,且等着吧!
凭什么说只能男的打女的,她们母女四个,还能让一个外来的男人欺负了?
那不能够!
扬起下巴,程筌哼着自己随口改编的《女人当自强》,不一会儿的工夫就睡着了。
程筝却睡不着,侧耳始终没听到外头关灯的声音,好一会儿,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来看,就见董琴南正在灯下盯着一块蓝幽幽的料子……看?
应该是在想心事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眼见董琴南还是一动不动,到底还是加重脚步走过来,喊了一声“妈”。
董琴南抬起头来:“怎么还没睡?”
招手让她过来。
程筝快步过来,一眼就看到工作台上的这块在灯光下显得波光粼粼布料,眼睛一亮:“好漂亮!”
随即好奇道:“妈,这是江老师送来的吗?”
董琴南一愣:“你怎么猜到的?”
程筝就抿了嘴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块布料上写着江老师的名字。”
董琴南不由唏嘘,但也只一瞬,就搂着她告诉她听:“这块真丝丝绒确实是江老师拿来的,我想给她做根裙子,又觉得太单调了……”
比划给她看:“我想了一个方案,你说这么着好不好,在袖子的袖笼和袖口这里分别镶上两块一拃宽的金丝绣片……”
“金丝绣片?”程筝歪了歪头,没有概念。
董琴南就取出纸笔,画给她看:“对,就是拿金线绣的花,你讲梅花好不好,我觉得挺衬江老师的。”
程筝的注意力却都在“绣”字儿上,难掩惊愕:“妈,你还会绣花?”
董琴南就随口瞎绉:“小辰光跟着邻居学过一点,也不知道现在拣不拣得起来了……”
倒也不完全是瞎话,她跟程筝差不多大那会儿确实学着绣过手捏子什么的,但真正下功夫去学针法,还是她做织补那会儿。
高档的羊绒衫一拿起来都得成千上万,羊绒大衣就更别讲了,不多学两种针法,压根不敢揽活儿。
程筝听了就眼巴巴地看着董琴南:“妈,我能学吗?”
董琴南看着程筝,想到她后来也跟着自己学摇羊毛衫学踏洋机,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来一个人会干什么,能干什么,真的是命里注定的。
“当然好了。”应了下来,“你闲下来只管来看。”
程筝忙不迭点头,又告诉董琴南:“这个礼拜我就能把暑假作业做完了,古筝也每天都在练……”
只不过等董琴南画好图,买了金丝银线回来,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闲绣绣片的。
但只要董琴南拿出自己打磨的绷子,程筝一准儿会出现,从劈线开始,一点一点跟着学。
程筌对这个倒不是特别感兴趣,她更喜欢裁剪。
还捡了好多的零碎布头,没事儿就给她们三姐妹的仙蒂公主做裙子。
不光程筌跟程笳,潘三婶也看中了董琴南这踏洋机裁下来的碎布头。
自打董琴南送了包六块钱的红塔山过去,一个来星期没有来往的潘三婶就又过来串门了。
这天过来给董琴南送她自己泡的霉苋菜梗,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横机底下的这一大袋碎布头。
其实都是碎的不能再碎的布头了,但凡能裁剪成型的,董琴南都会夹在裙子里给主顾带回去,实在七零八落不成型的,才会弃之不用。
听说都是主顾不要的,潘三婶心痛的不得了,忍不住拍大腿:“作孽的,现在的女娘家是真的不会过生活,不知道惜福,从前我们别讲这么好的布头了,就是牙膏皮、橘子皮、鸡毛、鸡嗉子都舍不得丢,都要攒起来拿到供销社去换洋油洋火的……”
董琴南听了就解释道:“三婶,这花瑶实在是绡,又都是毛边,布头就很难派用场了,拼鞋面都很难拼的。”
潘三婶就欸了一声:“那是你们不会。”
话都讲到这份上了,董琴南就笑:“三婶你要是能派用场,尽管拿去好了。”
“哎呀!”潘三婶抿了抿梳得滴溜滑的发髻,“这哪能好意思啦!”
董琴南主动把布袋子递到她手里:“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没用。”
看着袋子里花花绿绿的碎布头,潘三婶咬了咬牙:“那行,回头我给我们小丫头做双鞋穿。”
喜气洋洋的挎着布袋子出门,扭头就跟气势汹汹的刘桂莲碰了个正着。
潘三婶是认识刘桂莲的,张口就打招呼:“颖子婆婆来啦!”
刘桂莲两只眼睛盯牢了潘三婶臂弯上的布袋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巴掌已经冲着董琴南去了:“你这个忘本的贱丫头,你别忘了你摇羊毛衫是跟谁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6-01 09:50:30~2023-06-03 05:4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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