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前两天下雨在远近处积了几个小水洼,老欧一马当先过去探路,确定水坑不深没有安全隐患后招手将小豆芽叫过来。
泥水浑浊,但老欧毫不在意,卷起袖子就往水坑里刨,他一边将挖出的泥浆揉成团,一边忆往昔:“老欧爷爷小时候穷,村里的小孩都没有玩具可玩。这不,我们自己动脑筋,都盼着下雨,可以捏泥巴。”
看着老欧爷爷的指甲缝儿瞬间被侵染成黑色,小豆芽嘟了嘟嘴,她觉得有点脏,但又忍不住想要探究搓泥巴的乐趣何在。
一旦动摇,加入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老欧把泥团扯成两半,一半递给小豆芽,鼓励她道:“想捏成啥样都行。”
“老欧爷爷小时候会捏什么?”
“哈哈哈,你不问我倒没想起来。我以前最喜欢砌小泥砖,然后搭成房子,等长大了还真干起造房子的事来,你说巧不巧?”
“那老欧爷爷你可真厉害,你能教我捏小泥人吗?”
“嘿哟,小豆芽你一上来就给爷爷定高难度啊。我也没捏过,不然我们一起来摸索摸索?”
就这样,有小豆芽作陪,老欧捡拾起被工作埋藏的童心,一把老筋骨也抖擞起来。
一老一小,宛如农耕时代寻找田间乐趣的祖孙俩,玩泥巴玩得脏兮兮,却又心满意足、妙趣横生。
……
等晚上七点刚过,欧阳喻在外头随便吃了一口赶回老宅。小豆芽蔫蔫地犯起困来,揉着眼睛说要睡觉。
这个点未免也太早了吧。
欧阳喻一问之下,才知道老欧这么不着调,就差带崽子滚泥坑了。为了湮灭证据,还早早给小豆芽烧好热水,让小大人自己擦身换掉脏衣服。
“偶尔玩这些有什么不好,亲近大自然嘛。小豆芽也很喜欢的喔?”老欧振振有词,想拉“同伙”入营。
可“同伙”不给力啊,脑袋一点一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看状态是一碰枕头就能着。
疯玩了一天,看把孩子累的。
欧阳喻横了老爹一眼,妈妈力十足地把孩子抱回房。
因为本就有住上几天的打算,他们周全地带上了床单薄被。欧阳喻手脚麻溜地铺好床,小豆芽缩进被窝很快进入睡眠,还哼哧哼哧打起了小呼噜。
时间尚早,欧阳喻自然是没睡意的,出去陪老爹咪了两盅小酒。
欧建荣外出应酬虽多,但酒量一直没怎么练出来,欧阳喻倒还没什么,老欧已经老脸酡红地开始说胡话了。
颠来倒去就那么几个主旨:老爹走了你该怎么办;早日找伴,生个像小豆芽那么可爱的宝宝多好;银行卡的密码我先不告诉你,等你找到媳妇儿,我还是告诉她比较靠谱。
欧阳喻越听越不对劲,好不容易搀着像熊一样的老欧回他房里躺下。
待欧阳喻返回自己那屋,恍惚间有几声呓语迭起。
她俯身贴近床边,原来是小豆芽在猫儿似的哼哼唧唧。借着窗外昏沉沉的月色,可以看到小家伙的眉头高高拢起,像是难耐燥热,使劲将胳膊从薄被里挣出。
这天儿是很热,但晚上见到小豆芽后她的种种表现让欧阳喻警醒起来。
将手掌伸向小崽儿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又搓了搓小崽儿的手臂,连忙将灯打开。
反常的光亮让人不适,小豆芽艰难地半睁起眼睛,轻嘤了一声“难受”。
那可得了!
小崽子这是发烧了呀!
就这么一句“难受”竟让欧阳喻心疼得想掉眼泪,跟十只手指全被扎进了木刺似的,不只是痒和疼,更多的是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不、不行!
现在不是软弱无助的时候,小豆芽能依靠的只有她!
欧阳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谁家小孩没生过病,只要赶紧送医别拖成大病就成。
她立马用薄被裹起小团子,架在臂弯里,临出门前不忘给酒中大酣的老欧知会一声,省得他明天醒来找不见她们,平白被吓出一声汗。
但事实证明,这身汗不论早出还是晚出,总归是要出的。
欧建荣听说小豆芽发烧,酒马上被吓醒,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脑门,他懊恼不已:“都怪我带孩子瞎玩,累发烧了,还沾过那些不干不净的泥巴,可别感染了。”
欧阳喻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你这都是自己吓自己,我现在就送她去医院,没事的。”
……
没事的。
唯有沉着不慌,才能成为孩子的支柱。
夜路不好走,尤其是农村坑坑洼洼的泥土小路。
欧阳喻虽然有驾照,但车技一般,平时开城市的大路都有点哆哆嗦嗦,这也就是为何她出行总依赖打车。
但这一次,她没得选,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上,近光灯打得豁亮,照出地皮每一处凹褶,欧阳喻抓方向盘的双手微微汗湿。中间小豆芽醒来几次,想跟她说什么,全被她忽视了去。
等上了大路往城市飞驰,欧阳喻才松一口气腾出心思安慰小家伙:“别怕,洋芋妈妈在哈。”
小豆芽将脑袋搁靠在车窗边,有些吃力地问:“我们在车上啊……要去哪儿?”
默了一默,窗外掠过几株路灯,像是真相瑟瑟地撑开了眼皮,欧阳喻叹了一声,回答:“去找你妈妈。”
没听见小崽子吭声,欧阳喻又补充一句:“生病了还能找谁。不找医生妈妈,还能找谁。”
“你都知道了啊,洋芋妈妈……”小豆芽哭丧着小脸,不是因为病中虚弱,而是恼恨自己太不争气,在完成使命前就暴露了身份。
气氛一时有些冷滞,但欧阳喻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拿孩子出气的事。
她只能把矛头转向某没心没肺的豆干:“窦医生心可真大,就这么没一句交代地把女儿扔我这!”
“你别怪妈妈呀,是我自作主张要来找你。可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今天,哦不,已经过了十二点,应该是昨天,我去了一趟派出所。他们给我看了监控,有个我不认识的女生领着你经过来我家的必经之路。那个人就是你口中的茜姨姨吧?”
当然,其实在此之前太多蛛丝马迹,尤其是“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让真相早已呼之欲出,只是这最后尘埃落定的一桩证据更为确凿罢了——
小崽儿不是自己离家出走,而是被人送到她家的。
“洋芋妈妈,你真神了耶!”
“拍马屁也没用,说,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全部……”
小豆芽的口气委委屈屈,这让欧阳喻多了点耐心,听完她的“狡辩”。
严格来说,小豆芽的确没有说谎,只是避重就轻或是以点概面,诸如形容豆干妈妈是女老板,小家伙的解释才是真的神了——
妈妈是所有人的医生,但她是茜姨姨的老板呀,茜姨姨平时也是这么叫她的。
好似这误会不是她成心造成的,只是无心插柳而已。
欧阳喻听得哑口无言,同一时间,软软的小爪子爬呀爬呀,爬上她的衣角,仿佛一下揪住了灭火器的拉环。
“洋芋妈妈,你就原谅小豆芽吧~好么?”自称小豆芽卖萌什么的,欧阳喻暗啐小崽子越烧越人精,她斗不过法。
哪里还生的起气来,欧阳喻只能象征性地露露獠牙:“先看病,回头再找你算账。”
“嘿嘿,”小豆芽立马在旁边傻笑起来,“洋芋妈妈真好~”
欧阳喻摇头猛叹,这世上恐怕又多了一个懂得拿捏她的人……
……
紧赶慢赶来到医院,半夜两点,儿科急诊分诊台前依旧立了三三两两抱着孩子前来咨询的家长。
欧阳喻排在他们之后,四下环顾,相隔五年这片大厅没有太多变化,顶多是角落的绿植、墙上的公告换过一批又一批。
鼻间充斥着熟悉的来苏水味,就像那人身上的味道。
她与窦乾恋爱四年,但来医院“探班”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谁让窦医生是那么一个想把公私分明做到极致的人。
这也致使儿科医院里大部分医务人员对欧阳喻没有印象。
在分诊台实习医生的帮助下,熟门熟路的欧阳喻很快找到了接诊的黄医生。
为抢效率,急诊不设专门的诊室,只用蓝色布帘隔开不同区域。
当黄医生伸手接过欧阳喻怀里的小豆芽时,他吃了一惊:“小豆芽,怎么是你?”
“黄叔叔……”小豆芽撅了撅嘴,“我头好痛呀,浑身难受。”
“遭罪遭罪。等黄叔叔给你打完针针、吃完药药,马上就不难受了哦。”黄医生显然是代入了平常哄孩子的习惯,说完他自己也笑了,显然是想起来这小大人不走寻常路。
他转而看向欧阳喻:“请问你是小豆芽的?”
不等欧阳喻开口,小豆芽斩钉截铁地抢过话来:“她是我妈妈。”
还带着点炫耀是怎么回事?
欧阳喻顿时笑得宠溺。
一旁的黄医生却是石化了,他错愕地张着嘴,就仿佛什么话都冲到了喉咙口,最后竟不知拣哪句话来说。
小豆芽的妈妈……
岂不就是窦主任家神秘的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失眠了!!!!!
失眠怎么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