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只要神笑下定了决心,执行力就很惊人。
他到第二天中午就已经打包好了必须的行李,本来想买当晚的飞机票,但任人言说不必那么着急。
神笑放下拉到一半的行李箱拉链,环顾了一圈这间他生活了一年的出租屋,心想是啊,这次他不是要逃跑,而是堂堂正正地去追求冠军。
“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吧。”任人言很冷静,“你这房子怎么办?”
神笑之前还没来得及想:“我退了?”
“那你这里的东西怎么办?”
“能邮寄的寄走,你那边能放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神笑继续说,“不能寄走的就留下吧。”
任人言:“可你学还没有上完。”
“我要休学一年。”
任人言顿了一下,忽然问:“你每月房租是多少?”
“两千块。”
“一个月两千,一年租金是二万四。”任人言又扫视了一圈屋子,“你要不要算算,你添置的这些家具电器,是不是超出了这个价格。你以后再回来上学,是不是需要再租一套房子,再买这些东西。”
那当然是不用算的,光沙发和投影仪就已经超出了这个价格。
神笑一听觉得有理:“那就留着吧。”
任人言又问:“还有,休学这件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个我考虑好了。”神笑道,“我现在才大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肯定没办法兼顾,休学是必要的。”
“嗯。”任人言微微颔首,“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任人言看着他:“你的朋友们呢?”
神笑下意识说:“莫名堂和舒心?”
任人言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指你在云头的所有朋友。”
神笑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任人言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有当他们是朋友么?”
神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被冒犯的恼怒,但随即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他说得难道不对吗?
彭米粒、蒋申阳、徐清泉、陈曼曼……这些名字,在这些对话发生的时候很轻易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意味着,至少在这个有关于“朋友”的话题中,他们被明确地指代了,“朋友”这个词语可以指代他们,让对话双方都明白这个词语所指的对象,可当进一步的问题出现:“‘这些人’是否等于‘朋友’?”他却回答不出来了。
真要说起来,神笑和他们,大抵也可以归结为萍水相逢——在路上被拉去赛场上充数,打完了高校联赛后神笑本来就想抽身而出,后来是怎么又在游戏里吆喝起来了?还一起建了公会,车雪还跟他表了白,只差一步就能建立起‘恋人’的关系……
可现在问他,他们是否是他的朋友,他却没有答案。
而事实上,在他心底深处,他的潜意识是认为,他离开、他休学、他去打比赛,和这些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自然也不需要向他们“报备”。
他之所以提到莫名堂和舒心,似乎也并非源于他们一起下的副本多,所以有了什么超乎寻常的情谊,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两人有可能和他一起打接下来的比赛。
这理当是一件适合“心知肚明”的事,一旦被戳穿,就显得他极其冷漠和残酷。
神笑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仔细想来,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在当前场景中他可以和一些人相处得很愉快,也许可以称得上是一群朋友——儿时在那座老城的玩伴是这样,后来的队友是这样,某一段时期的薛瑜大概也是这样——而一旦时过境迁,离开了那个环境,他就可以轻易地把当时的“朋友”远远抛下,不再回头。
可什么是朋友呢?他这一生,有过真正的朋友么?
任人言说:“你好像随时可以说走就走,没有什么牵挂。”
“我确实没有什么牵挂。”上一刻的羞恼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伴随着一点委屈和烦躁,他觉得脑子乱极了,心情急转直下跌到谷底,一下子话都不想说,直接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任人言看着紧闭的房门,发现情况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不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小时后,神笑拖着另一个行李箱出来了,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他只是进去收拾东西似的。
“莫名堂和舒心呢?”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想要争取吗?”
“当然。”任人言安静地看着他,但目光不再具有攻击性,很温和地问,“你愿意帮我吗?”
神笑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询问的结果在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莫名堂当然是举双手双脚响应,并表示自己已经大四,下学期刚好就是实习学期,假都不用请,直接拿了冠军回来领毕业证。
让人没想到的是舒心的态度,毕竟他之前对逍遥人那边的职业赛邀请没有什么兴趣。可这次,神笑只和他一说,他就回答好啊。
这倒是把神笑整蒙了:“你不是没有神笑就不打吗?”
“啊。”舒心回答得坦坦荡荡、干干脆脆,“当时不想打,现在想了。”
不过因为元宵节家里还要来一拨亲戚,舒心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去蓟京,只能之后自己来。莫名堂倒是想越快越好,但他人在老家,直接飞蓟京,也不和他们同路。
商量好之后,神笑又花了将近一小时,编辑了一条两三百字的情况说明,发在了“国际机工树莓”群里。
大家并没有太在意他的郑重其事,反而都在群里撒花,表示永远是他们的铁杆粉丝,祝福他们取得好成绩,连神隐许久的车雪也冒出来发了祝福。
两天后,所有家具套好防尘罩,大小事宜,基本是安排好了。
终于,神笑跟着任人言搭上了飞往蓟京的飞机。
神笑坐在靠窗的位置,在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他侧头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城市,心中隐隐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不带憎恶和悲愤地离开一个地方,身体里流淌着一股热意,好像是朝着温和的朝阳飞去。
“进来吧。”
任人言带着神笑走进了一条小胡同,他帮神笑拖着一个箱子,神笑自己手里还有一个。胡同很窄,地面坑坑洼洼,他微微侧过脸,道:“小心一点。”
神笑好奇地看着周遭,丝毫不在意自己五万块的箱子在这条灰暗的小巷里被磕碰:“这就是蓟京胡同,我第一次走进来。”
任人言推了推眼镜,说:“路有点窄,房子里面还可以。”
胡同有宽有窄,宽的地方道边还可以停车,窄的地方过行李箱都够呛。但神奇的是不管多窄的小道里,都生长着巨大的国槐,虽然这个季节枝头还一片寥落,但可以想见它枝繁叶茂后的盛况。
从大马路进来,两人走了大概十分钟,走上了一条很宽直的胡同,路左边停着一些车,神笑看到拐角处的路牌:弦月街。
“这个片区都是用月亮命名的,咱们在弦月街满月胡同9号。”任人言说着,脚步逐渐慢下来,看来快要到目的地了。
神笑却被一只趴在一辆轿车顶上的猫吸引了注意力,是只长毛橘猫,又脏又瘦,闭眼睡着,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他不确定,凑上去想观察一下它还有没有呼吸,却见那猫忽然抬起了脸,一双金黄色的眸子无比凛冽,脖子上的鬃毛一下子炸起,让它看上去像狮子一样威严。
“喵——”它的声音也很有威严。
“那是将军。”任人言说,“咱们这儿方圆三里的霸主。”
神笑立马连退三步,心有余悸,朝将军拱手:“失敬失敬。”
将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换了个姿势,又睡了。
神笑转头跟上任人言,看着任人言跨上三级台阶开始用钥匙开锁。
“这么大的门……”神笑必须仰头才能看全那扇朱漆红门,虽然已经有些陈旧,但仍旧很有种莫名的气势,让神笑想起了过去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些科普读物,解说什么“高门大户”,震惊道,“任人言,你怕不是个贵族吧?”
“建国很多年啦笑笑。”任人言顺着他开了个玩笑,又说,“是我姥爷留下来的,我就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做什么的。”
说完他打开了门。
“请进。”
正门进去对着的是一处石墙隔断,绕进去是一个规规整整的四合院,院中有一棵枯树,树上挂着两个鸟笼,一个精瘦的老头正拿着树枝在逗弄笼里的鸟,嘴里哼着咿咿呀呀的调子,应该是某种古典戏曲。
神笑看了任人言一眼,又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自己犯了哪门子傻,悄咪咪地问:“这是……姥爷吗?”
“不。”任人言好笑地看着他,“这是张念行的爷爷。”
完了又补充道:“张念行,记得吗?小猫脚印。”
神笑:“记得。”
“爷爷。”任人言叫了两声,老头都没有答应,任人言便走过去,摸了一下老头的耳朵。老头转回头看着他,连忙把另一只耳机也取了,惊喜道:“回来了啊小任!”
任人言把摘下来的苹果耳机递还给他:“嗯,回来了。”
老头嘴比脑子快,脱口问道:“拐回来了吗?”
问完脑袋一偏,从任人言的肩膀处偏出来,正好跟神笑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拐回来了,爷爷。”任人言气定神闲,回头招呼道,“神笑,这是张爷爷。”又跟老头说,“爷爷,这就是神笑。”
神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能硬着头皮道:“张爷爷好。”
“你好你好。”老头身材干瘦,精神头却十分好,背着手一溜烟就走到神笑面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咧开了一个大大的慈祥笑脸,“好孩子好孩子,个头可真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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