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坦”,这个名字就如克里斯坦夫妇二人一样,披着金红的外袍,浮现在蕾娅眼前。
梅丽尔的报道还没有写完,在鬼屋发现银袖扣的事也还没有见报。唯一知情的只有参与调查的她们,以及袖扣的主人。
而据米拉所言,最近又出现了死者。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要认为仅仅是一个家仆所为,实在说不过去。再加上之前克里斯坦夫妇在小船上对蕾娅的那番突然的逼问,以及克里斯坦先生眼神中对梅丽尔流露出的仇恨,蕾娅就更确定了。
这群人的雇主是克里斯坦家,但他们是些类似雇佣兵的野匪,并不是克里斯坦家的家仆。与“银袖扣”们比起来,他们太过俗气,也不够精致,谈吐方面也没有受过任何教化。
可能是那枚银袖扣的丢失让克里斯坦家警惕起来,所以才没有用自己人,而是来找了他们。野匪只认钱,那说起钱,在里奇城谁又能富过克里斯坦家?再者,野匪大多是从小流浪的孤儿,再有亲人的,也早就与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大吵一架,老死不相往来了,因此事后要解决掉这样一群人,对克里斯坦家来说也易如反掌。
米拉在身后费力地发出“唔唔”声,蕾娅猜想她也是因为听到“银袖扣”三个字而知道了克里斯坦家或许就是这场绑架案的幕后主使。
但蕾娅并不急于确认这件事,她现在该关心的重点,是怎样和米拉一起活下来。
“一会儿疗养院,一会儿银袖扣的,你都把我说糊涂了。”蕾娅欲哭无泪地说道,“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你管它们有没有关系,”大哥抖着腿,烦腻地说道,“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你就好好算算自己有多少血可以放。”
他说这话时,跟班二号又正欲在蕾娅的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
“好!我说。”蕾娅急忙叫停,“不就是一个袖扣吗?我给你们还不行?”
“哦?”大哥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东西在哪里?”
“我说不清,”蕾娅回答道,“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话虽如此,蕾娅其实根本不知道梅丽尔把那枚银袖扣藏在哪儿了。她这么答应那位大哥,是想趁此机会从这间黑屋里出去,确认一下自己和米拉到底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就算他们执意还要束缚住她的手,至少能解放双腿。
但背后的米拉听到这话,瞬间挣扎得更加激烈,她的身体与木柱碰撞出“咚咚”声,逼得跟班一号不得不强行将她按住。
不过她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大哥省去了质疑蕾娅的时间。他是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深更半夜,便让跟班二号解开了绳子,将蕾娅捉了出来。不等蕾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着朝门外走去。
而身上的粗绳刚刚滑落,米拉就迈了出去。结果可想而知,跟班一号迅即拧着她的胳膊,再次将她绑了回去。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米拉已经将她嘴里那团脏布吐了出来,她不知道蕾娅被带到了哪里,只好朝四面八方大喊道:“蕾……梅丽尔!你不准去!不准带他们去!要是给了他们,我们的调查还有什么意义?”
米拉的骂声回荡在屋内。跟班一号想要再把布团塞进她嘴里,她就龇牙咧嘴地去咬那只不停伸过来的手。吃了几次亏后,跟班一号怒火中烧,一边骂着她疯婆子,一边扯着她的头发将布团再次塞了回去。
蕾娅缓过神,趁他们不注意,将手腕上的蕾丝绑带甩松,悄悄捏在手里。被强迫着前进的脚步停在门口,她死命对抗着那只又来推她的手,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是恶狠狠地对那位大哥说道:“你们想要的只是那枚银袖扣吗?”
大哥被这突然的一问弄糊涂了,他蹙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想要,不,你们雇主想要的,应该不只是一枚袖扣那么简单吧?”蕾娅望向大哥揣着羊皮纸的胸口推测道。
“是还有别的,”大哥斜眼望向屋内不听话的米拉,“但你别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可以配合你们,也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蕾娅也看向了米拉,“但你们得向我保证,你们不能伤害她。”
“哎哟,汉莫女士,”大哥贼笑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有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吗?”
“我可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蕾娅不屈地说道,“我是在跟你的雇主讨价还价。要是我们两个出了事,而你们却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交给你们雇主,到时候不知我们两个谁会死得更惨些。”
大哥怫然不悦,怒瞪着蕾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屑地浅笑一声,吐出一口气,对屋内剩下的人吼道:“把那个女人给我看好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在这里吊死算了!”
跟班们满口答应,接着,大哥和跟班二号锁好门,便粗暴地领着蕾娅快步离开。
走出去没多久,蕾娅便将手里的腕带扔在了地上。跟班二号扎实地踩了上去,腕带嵌进刚下过雨的泥地里。
借着月色,蕾娅发现他们身处一片树林。天还没亮,按车程来算,这里离里奇城应该不算太远。她隐隐约约听见流水的声音,但那不是树上滴落的雨水,而是溪水,或是流量不大的小河。
“我们这是在哪里?”蕾娅试探道。
“你管我们在哪里?”大哥凶巴巴地说道,“你就说你把东西放在哪里了?我们过去取。”
“我说我不确定藏在哪里了,要到了我才知道。”蕾娅说道。
话音未落,跟班二号抬手就要打蕾娅。蕾娅本能地想抬手去挡,但她的手被绑在背后,那无意识地一用力,反而让她扯到了肌肉,疼得要命。
她这反应逗笑了两位看押者。蕾娅撇了撇嘴,自觉丢脸。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自己歪打正着,吃了一口幸运果实了。因为大哥和跟班二号见她的举动滑稽至此,对她的监视也松懈了许多。他们不再紧紧拽住蕾娅的胳膊,而是让她自己走,到了后面,他们甚至与蕾娅攀谈起来。
“像你们这样的小姐,好端端的去做什么记者?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哥从路边捡了根树枝抓在手里晃来晃去。
“生活所迫,”蕾娅故作遗憾地说道,“里奇城里能让我们女人挣钱的体面行当可不多。”
“去做女仆,给人家洗洗衣服什么的,不是轻轻松松?”大哥满不在乎地说道,“要是那种走运的,去有钱人家做个奶妈,或者做个家庭教师,带带孩子就能赚钱,这活计简直是为你们量身定做啊。”
呸,蕾娅在心里骂道,什么带孩子就能赚钱,要是这活计有这么好,那去做奶妈和家庭教师的早就都是你们这些男人了。
“唉,先生。”蕾娅勉强压住心中的鄙弃,叹息道,“我不是你们里奇城的人。哪个好人家找女仆和家庭教师不是要知根知底的本地户?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机会呀。”
“咦?”大哥一脸惊异,“你不是里奇人?”
“不是,”蕾娅摇摇头,“我是个北方小镇出来的姑娘。富尔镇,你听过吗?”
这地方是蕾娅瞎编的。
“富尔镇?”大哥想了想,说道:“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跟班二号也遗憾地摇了摇头。
“是呀,一个很小的地方,”蕾娅说道,“离这儿很远,你们没听说过也正常。”
“为什么要来这里?”大哥问道。
“啊……”蕾娅稍作思考,流露出难过的神情,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我听说里奇城赚钱的机会多呀。我是个寡妇,还有个孩子,北方寒冷,经常吃不饱穿不暖的。邻居们见我一个人,也经常来欺负我。”
“哦。”蕾娅演得投入,但大哥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波澜,“你丈夫怎么死的?”
蕾娅被这木头一样的匪徒噎得顿了顿,答道:“冬天的时候,他去凿冰捕鱼,掉进了冰洞里。呜呜呜……一个大活人,就为了两条鱼……”
“说话就说话,别哭哭啼啼的,”大哥厌烦地说道,“听着心烦。”
装可怜这招对这种野匪没用,蕾娅记下了这条教训。她收起眼泪,决定不再和他们套近乎,就算要套,也得套些有用的情报。
“你们的雇主,一定很有钱吧?”蕾娅说道,“我就算了,但你们应该知道那位米拉小姐的身份吧?敢绑架她,无论是比彻尔家还是卡里诺家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哼,”大哥冷笑道,“谁在乎?那就让比彻尔家和卡里诺家把我杀了,瞧瞧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好胆量!”蕾娅叹道,“但这不是终归是个麻烦事吗?就拿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来说,你们要是能多找到点东西给你们的雇主,人家一高兴,就算那两家再想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不也有靠山了吗?”
“傻瓜才会干那种多余的事,谁稀罕他们的保护。”大哥咕哝道。
选个不忠心于自己的野匪做事就是这样,他只做你用钱交代的事,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蕾娅真希望克里斯坦能因此自食恶果。
“可是……”蕾娅还想再说,却被大哥一声怒吼打断了。
“你废话真多!”大哥又凶横地说道,“那个袖扣到底在哪里?”
“或许……是在去小教堂的路上。”蕾娅生怯地扯谎道。
如果她没记错,明日是温斯顿牧师布道的日子。到时来的信徒很多,蕾娅可以趁此机会求救。
“或许个屁!”大哥将手里的木枝一扔,直接掐住蕾娅的脖子,将她死死摁在一更粗壮的树干上,“你耍什么花样?”
蕾娅的后背就跟贴在针板上一样疼,她的脸皱在一起,拼命挣扎。当她以为自己将会死在这里时,大哥松了手。
蕾娅瘫软在地,猛烈地咳嗽着。脖子上的伤口再次裂开,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是在去小教堂的路上把东西埋进土里的,”蕾娅咳嗽两声,“所以我说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要……要到了之后,我才能指给你瞧。”
大哥沉默半晌,随后让跟班二号把蕾娅从泥地上揪起来,继续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天际已经蒙蒙亮起一丝白光,蕾娅的腿也酸得打颤了。
树木间变得稀疏了很多,蕾娅在路口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槐树,树下停着一辆十分简陋破旧的马车。
跟班二号上前打开车门,大哥便对蕾娅说道:“滚上去,我们去小教堂。你要是敢骗我,就让温斯顿牧师为你念悼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