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瑟琳娜和梅丽尔的带领下,蕾娅拨动着枫叶,逐步走向树林深处。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一阵“呼噜”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四肢健壮匀称,尾巴左晃右晃。它听话地站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
蕾娅从瑟琳娜和梅丽尔期待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那就是她们准备的礼物了。
“一匹马?”蕾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出乎预料地说道,她还不清楚这匹马的脾气,“怎么会是一匹马?”
“我们发现你手腕上多了一条手链,上面坠着三匹小马。”瑟琳娜站到了拴马的树下,“我想你可能会喜欢马,就和梅丽尔老师商量着,给你买了一匹。”
蕾娅抬起手,望着卡罗尔给她的手链笑了笑,又对瑟琳娜说道:“我记得去年的生日,你也送了我一匹。”
“那是个木雕,”瑟琳娜伸出手,往马儿那边送了送,“这是真的!”
“蕾娅,过来,摸摸它。”梅丽尔捋了捋马儿烈焰般的鬃毛,“它是集市上最温顺的马,我们特意挑选的。”
蕾娅怀着忐忑的心,缓缓靠近那匹马,伸出的手略显迟疑。要知道,她上一轮的死因足以让她对马这种生物产生一定的恐惧感。
那匹马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它停下了吃草的动作,轻轻吐着气。等蕾娅的手终于放到它的脑袋边上时,它的身子稍稍一歪,和蕾娅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亲密接触。
蕾娅悠悠地挠着它的下巴,它也配合地晃动着脑袋。蕾娅注意到它那对深邃的瞳仁、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还有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小木牌。
“看样子它很喜欢你,”梅丽尔说道,“我和瑟琳娜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这是要我多夸你们几句的意思?”蕾娅拿起那块小木牌,左看右看,疑惑地问道:“上面怎么什么都没写?”
“它还没有名字呢。”瑟琳娜答道,“等你取好名,我就把名字刻上去,挂在你家马厩门口。”
“马铃薯?”蕾娅的脑子里又蹦出这个词。
“怎么又是马铃薯?”瑟琳娜哭笑不得地说道,“这又不是在做马铃薯套餐。”
“那就叫西红柿。”蕾娅一拍脑袋,又在随口胡说。
“你身边就非得充斥着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吗?”梅丽尔也忍不住调侃道。
“那就……”蕾娅舔了舔嘴唇,决定把她最爱吃的东西当做一个好名字,赋予这个新朋友,“柠檬蜜饯。”
“这家伙大概是跟吃的过不去了。”艾琳诺重重叹了口气,“一个整天围着纸笔打转的姑娘怎么就只能想到这些名字。”
“就叫柠檬!”蕾娅拍板道,“以后这就是我家的柠檬。”
“柠檬也很好!”瑟琳娜语带兴奋地说道,“那蕾娅小姐以后就可以骑马了。”
“骑马……”蕾娅有些为难地抬起头,正对上柠檬清澈的眼神,“它对我来说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如果你不喜欢高大的马,我们可以把它带回集市上,重新换一匹小马。”瑟琳娜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蕾娅考虑了半天,又凑过去,轻轻抚摸着马儿长长的脖颈,不舍地说道:“还是不用了,我觉得我和它很投缘。何况,我都给它取好名字了,怎么能想着把它送走呢?你说得对,瑟琳娜,我想我确实可以开始学骑马啦。”
此话一出,另外三个女人无一不欢呼雀跃。
“来跳舞吧,蕾娅。”瑟琳娜转动起裙摆。
“啊?”蕾娅一愣,连连摆手,“你忘了吗?我不会跳舞。”
“我带着你跳。”不等蕾娅再拒绝,瑟琳娜就拉着蕾娅的手,回到了火堆旁,“舞蹈是激情与活力的来源,就算只是抬抬腿,动动手,都能和圣水一般涤荡心灵。”
梅丽尔取下了架在火上的锅子,又添了些柴。
艾琳诺则回到吊床旁,拿来了一把琉特琴。
蕾娅还没来得及惊讶于“艾琳诺竟然会弹琴”这一突然冒出来的新设定,瑟琳娜就已经拽着蕾娅转起了圈。
瑟琳娜热爱舞蹈,她的满腔热忱最容易感染他人。
蕾娅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僵硬地挥动着手臂,再到忘我而陶醉地和瑟琳娜一起沉浸在音乐里。
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她笨拙的舞步和不协调的四肢而嘲笑她,她们只会发自内心地鼓励她,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
两曲热舞结束,蕾娅和瑟琳娜皆是大汗淋漓。瑟琳娜还不知疲倦地继续转着圈,蕾娅就一边嚷嚷着“不行了”,一边坐到了艾琳诺身边。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琴弹得那么好。”蕾娅大口喘着气,对艾琳诺感慨道。
“你以为沃里安的琉特琴是哪位大师教的?你父亲那几根发肿的手指能创造出什么美妙的音乐?”艾琳诺放下琴,脸上写满了自信,“你去镇里问问,谁不知道我从前是马勒斯顿的乐团里唯一一个女人,是里面最好的琴手,”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弹过?”蕾娅奇怪地问道。
“结婚以后,我就退出了乐团,不然家里的事谁来打整呢?而你出生以后,我又把琴送给了沃里安。”艾琳诺眨了眨眼,勉强扬起的嘴角多了几分苦涩,“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好再弹,会被别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蕾娅敏感的神经被持续牵动着,“哪个法条规定生了孩子就不能再弹琉特琴了?”
“不是法条规定的,”艾琳诺蹭了蹭蕾娅的肩膀,“做母亲的总要做出些牺牲,哪有女人只顾着自己的快活,而把家人搁在一边的呢?”
“牺牲?”蕾娅不解地摇着头,“这是所谓神明赐予母亲的权力,还是牢笼?”
成为母亲就意味着不能再拿起曾经最心爱的琉特琴。
艾琳诺试图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蕾娅解释,这是女人不可避免的宿命。
这样的宿命赋予了母亲神性,但她们却不被任何人膜拜。
“为什么不教我,而要教沃里安?”蕾娅又问。
“沃里安想学。”艾琳诺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呢?”蕾娅说道,“听母亲的意思,我出生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摸过琴。”
“你奶奶不希望我这么做。”艾琳诺解释道。
“奶奶?”蕾娅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奶奶”在家族画像中严肃刻薄的模样,“她不希望你教我吗?”
“她甚至不让我教沃里安,她希望我安分地待着,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艾琳诺的眼眸低垂,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我坚持要教沃里安琉特琴,或许只是想和她进行一次对抗,证明我是对的。但后来……后来我又怀孕了,她也得了重病,我想我们都没有力气再做这些事了。”
“证明你是对的……”蕾娅喃喃重复着艾琳诺说的话。
蕾娅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艾琳诺不是天生的强势母亲。无形之中,在“母亲”这个圈子里,或许也存在着一种世袭。
艾琳诺在寻找认可的路上碰了壁,就把这样的压力转移到了蕾娅身上。她又希望蕾娅成为下一个母亲,好传承这一迷惘的纽带。
她不教蕾娅弹琴,或许正是因为她断定蕾娅一定会因此走上她的老路,因为她注定需要牺牲,要去承受放弃心爱之物的痛苦。
“如果你想的话,你应该重新开始弹琴。”蕾娅极其认真地对艾琳诺说道。
“什么?”艾琳诺的嘴唇微微颤抖,“我说过了,蕾娅,只有今晚而已。我以后不会再弹琴了。”
“我以后还想听你弹琴,”蕾娅不管不顾地坚持着,眼睛一寸不移地凝视着艾琳诺,“你能再弹给我听吗?”
艾琳诺一怔,目光流转,“可是……”
“母亲,听听你自己的声音吧。”蕾娅握住了艾琳诺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艾琳诺作为一个母亲的无奈,“你喜欢,就该去做,去坚持。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什么要给母亲这个身份套上重重枷锁呢?”
艾琳诺难以置信地看着蕾娅,她感觉自己正在注视着一个亲密的陌生人。从前那个叛逆的、让人头疼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永远离去。
“我……”艾琳诺幽幽开口。
“你们在聊什么?”而此时瑟琳娜忽然出现在蕾娅身边,打破了沉重凝滞的空气。
艾琳诺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而她也不打算再说。她深吸一口气,慈爱地拍了拍蕾娅的后背,“唉!不说我了,你该许愿了,蕾娅。”
蕾娅遗憾地皱起了眉,但瑟琳娜和梅丽尔已经端出了蛋糕。
今年艾琳诺特意把蛋糕做成了枫叶的形状,上面还画了两只圆滚滚的瓢虫。
蕾娅瞟了眼艾琳诺,最终决定合上双手,闭上眼,许下一个愿望。
等蕾娅睁开眼时,瑟琳娜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当然是希望开业大吉。”蕾娅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对面的三个人挤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掌声和笑声钻进蕾娅耳朵里。
蕾娅望过去,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她们的脸——一个母亲,一个老师,一个朋友。
“还希望她们都能拥抱自由,永远幸福快乐。”
蕾娅许完愿,轻轻吹动了眼前的火焰。一点火苗在风中蹿起,一直飘进夜空之中,化作一颗明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