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出门了。”

“嗯，大姐姐拜拜。”

我在玄关犹犹豫豫穿上鞋。身后送别我的孩子是真嗣，他牵着咲乐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腼腆的笑容，并没有慌张或不愿意的表情。这让我稍微安下心来。

今天我与织田先生都要出去工作。我只要早上9点按时报道即可，织田先生有额外任务在身，凌晨3点便出门了，只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叫我不必找他。

既然是黑手党，想也知道我要做的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工作，何况中也警告过我其中的危险，怎么想，我也不应该带着咲乐一起去。

可她需要有人照料，再者，把5个小孩子独自放在家里确实也很危险。

“大姐姐要走吗？”真嗣合上绘本，看向焦躁的我，“没关系，我和咲乐会好好看家的。”

我不得不感叹，他也许是某位贤者圣人的转世吧，不然怎么会如此聪明伶俐、体贴入微呢？

真嗣这样说了，我便不得不信任他。我根本不舍得质疑他的能力，唯恐让他伤心。

“安寿、拜拜！”小小的咲乐学着真嗣的动作，扬起手跟我告别。我拥抱了两个孩子后，拿起钥匙转身离去。

集合地离公寓并不远，徒步30分钟即可到达。聚集在这里的几乎全是年轻人，但都比我要大。我四处张望，没发现织田先生的身影。他是老手，应该在做更重要的工作吧。

没过多久负责我们新人的小组长来了，她全身上下最大的特征就是黑墨镜，一到场没有半句废话，迅速安排好我们每个人负责的片区，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今天的工作。

简而言之，我们要去收集尸体——穿了黑西装的尸体或尸体碎片。

园田（小组长）没说为什么，只让我们到指定的区域清扫瓦砾、扫荡遗体遗物。柳沢边帮我搬石头边猜此举是为了销毁证据，港口Mafia怕军警那边缓过劲来，揪他们小尾巴落一地烂摊子。

我听得似懂非懂，一手提麻袋，另一手拿着便利店买来的大号关东煮夹，把地面散落的胳膊或腿夹起来放进袋子里。若是遇上一整个死人，就需要把它们放到公司发的小推车上，柳沢在后面拉着走。

柳沢很有先见之明，它让我解散后立刻买保洁用的卫生套装，手套口罩套袖帽子一样不能少，免得接触尸体染上什么病。

我被分配到的地方恰巧是跟真嗣相遇的三岔路，这边地势好，仍是隔三差五被选做战场，不得安宁。

柳沢视力和听力都比人类好，它先告诉我北边有人群的动静，估计是来给我增加工作量的；又说东边走来一个消瘦的男人，没人阻止的话恐怕会误入战场。

我想起幼小的真嗣就是在这里向我伸出援手，便萌生出帮一把那个陌生男人的勇气。

柳沢带我飞檐走壁，很快接近了他。

男人衣装很干净整洁，不像是流离失所的人，不过看到他的外貌，我瞬间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了。

纤细柔软的白色长发，半阖的红色瞳孔，虽然露出的皮肤没有明显的色素脱失斑，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一名白化病患者。

此类遗传病通常会对眼睛造成较大伤害，白天行走更是会刺激眼球和皮肤。他说不定是跟同行人失散至此，看不清路，周围又没有指示牌，才会走到这里来。

我们加快速度，接近他后才发现这个人看起来跟织田先生差不多大，于是我的措辞在“叔叔”和“大哥哥”间开始摇摆不定。

“这位先生，前面很危险！”我喊道，“请跟我来！”

他的视线准确地落在我身上，完全不像有问题。

身后的骚乱声越来越近，我想不了太多，抓住他的胳膊往小巷里带，一如真嗣对我做的那样。

青年比我高大，整个人还白得发光，我们只能尽可能向深处跑，躲到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底下。

“这里的话暂时很安全，不过最好不要出声……”我小心观察外面的动静，随口嘱咐道。

“哦呀，难道你在帮助我吗？真稀奇。”他一张口便是游刃有余的台词，我隐约觉得不妙，但还没来得及思考，柳沢先发话了：

“中井和哉……？”

是我没听过的人名。难道又是什么名人吗？

“不不不，虽然……可是可是……”它纠结和怀疑了一会，最后不敢置信地一锤定音：“那织田君果然是诹访部啊！我就说怎么这么像！”

一句话也听不懂，我有些焦躁不安。我想跟柳沢共享同一个世界，可每当出现了我认知外的东西，我总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柳沢之间的差距；每当我私自认为我们的关系会更近一步时，碍事的新事物便会跳出来打破幻想。

说到底，和对待其他人一样，我不清楚柳沢爱护我的原因，所以不知道该如何留住它的爱意。只是自有意识以来它便时刻守在我身边，再加上我们同生共死，我才没有时常因为担心它会离开而惊醒。

“什么都不说吗？算了，警惕是好事。”青年又在说些什么，他的话意外很多，“我在找某样东西，就此分别吧。”

陌生人在旁，我不能跟柳沢讲话，沉闷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听到他准备离开，想来也是有自保手段的，是我以貌取人了，于是点点头想要说再见。

可话说出口变成了：“你在找路牌吗？”

他停下脚步。

我不禁觉得自己真是笨蛋。因为看他不像本地人，又在脏乱的区域游荡，下意识代入以前迷路的自己，才张口说了蠢话。

“……不是。”他竟然认真回答了，看起来还在思考的样子，“我要找的是宝石——闪耀的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石。这样我一定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你是外地人吧？”

“是这样没错。”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还是说出了真相：

“珠宝品牌店在战争初期就被抢夺一空，如今已经是第88天，钻石珍珠说不定都被当燃料烧了。猎宝的话，还是不要来横滨比较好。”

“……”

青年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轻柔的微笑：

“真是好心的小姑娘。不过你要小心，听说那个‘白麒麟’还在横滨没有离去，危险可是无处不在。”

“白麒麟……”白化的长颈鹿吗？也许是从动物园逃出来产生了伤人事件，对市民来说确实很危险啊。

“你听过吗？”

我摇摇头：“没有。不过大概很快就能见到了。”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期待：“战争结束后，我要和……和家人一起去横滨动物自然乐园。听说那里养了许多奇珍异兽，连马来貘都有，想必也能见到白麒麟吧？”

“……嗯？”他嘴唇微微一动，“跟长颈鹿没……算了。”

青年背过身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很有趣，有机会的话再见面吧。”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战火中。

“结果是我自作多情啊。”我感慨，“没想到是个很厉害的人。话说回来，柳沢，中井和哉和诹访部是什么？”

“声优啦……不过我这么说你也不明白吧。”柳沢抓抓自己不存在的头发，“就是电影的吹替、给动画配音的职业，织田君和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跟有名的声优们一模一样哦！”

我点点头。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机会弄清楚这些，我还没跟柳沢看过电影呢。

一场小插曲后我们回归工作。刚才慌乱中被扔在路边的推车和麻袋多了几个弹孔，但还能用。直到天空渐暗，人眼无法在没有路灯也没有太阳的街道继续工作后，我们才推着战利品返回集合地，交工下班。

“柳沢，那个人很强对吧。”我在垃圾桶边脱下一次性防护品，“他为什么来横滨找宝石呢，是情报网不好吗？”

“……唔，宝石什么的应该是比喻吧，看他服饰和遣词造句都很富贵似的，说话拐弯抹角也很常见嘛！”

“哎？是比喻什么的？”

柳沢侧头看向我：“人。”

“人？”我不解，“可整个战场上最像宝石的，就是他自己啊，长得那么漂亮……”

柳沢嘻嘻笑起来：“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哦安寿君！”

我恍然。人的品格时不时会像宝石一样光彩夺目，璀璨的人格魅力是很吸引人的。柳沢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到家后，织田先生带来了一则好消息：长达88天的遗产战争终于结束了。

幸介和克巳欢呼起来，我不自觉地跟着气氛鼓掌，于是咲乐也学我鼓掌。

“真吉利呢。”我说。

“吉利！”咲乐边鼓掌边附和。

晚上洗漱的时候，真嗣偷偷来找我，说他们几个男孩子这两天在一起玩得好，跟织田作关系也很融洽，但咲乐不愿意跟他们说话，只对着我和真嗣开口。

现在正是语言学习的关键阶段，咲乐拒绝与别人沟通确实是大问题。我本来想员工宿舍批下来后带着真嗣咲乐搬出去住，但仔细想想，我出去工作，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不跟外人交流的话的确会影响语言能力……

干着急也没有，我决定每天晚上给几个孩子一起讲睡前故事，最好让他们彼此讨论、自由诉说感想来拉近距离。

小时候无聊，柳沢经常给我讲童话故事，《三只小猪》《小红帽》《快乐王子》什么的。由于手头没有书，它一直是凭记忆叙事的，因此我也只能听个故事梗概。

如果要以教育为目的，还是去买正经的出版童话、一字不差地照着念才好吧？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去求助柳沢，它说它记得的故事也不多，同意了我买书的打算。

于是第二天下班后，我们来到了就近的书店，按柳沢的记忆买书。

就是在这里，柳沢认清了世界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柳沢：天塌了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