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来,我栖息在圣日耳曼区一所颇为冷清的老宅,和我贫穷博学的法国好友同居。这地方年久失修,门可罗雀,还笼罩了些迷信的传言,对于两个喜好隐居又信奉科学的书虫来说,倒是个合拍的租住地。
我的同居人,舍瓦利埃·杜邦,与我相识于蒙马特街上的图书馆中,我们恰巧在寻找同一本书,后来彼此深入交谈,顺理成章做了朋友。他曾有过优渥的家境,爱好阅读,涉猎极广,举手投足自带法国上流社会的氛围;但正如我上文所述:他破产了,眼下十分贫穷。也因此我替他掏了一段日子的房租,我很乐意。在留居巴黎的几个春天里,与他成为好友的这一个格外令我满意。
杜邦擅长推理,他常常在我们的散步中道出路人的职业,或是我的所思所想;并且,如果我表现得困惑,他会充满善意地解释他如何做到的。除此之外,我们都享受黑暗,昼伏夜出活像某种传说中的生物,也许加剧了可怖传言的演化。
或许很难令人信服,但一年到头都没有访客的孤独生活令我们自在极了,杜邦精妙绝伦的智慧层出不穷,与他的谈话总能为我带来快乐。
这种只存在于我们内心的热闹,从去年开始逐渐变为现实。两年前,《法庭晚报》刊登了莫格街一桩谜团重重的奇案,爱斯巴奈雅母女惨遭杀害,而固执的巴黎警方逮捕了错误的人。杜邦因此来到犯案现场,用他令人叹为观止的推理能力揪出真正的凶手。自那之后,警察局长G先生便源源不断送来委托。
警局接二连三的拜访,使房屋周边古老破败的恐怖气息荡然无存。杜邦和我并无异议,我从他滔滔不绝的分析中受益良多。
直到今天,杜邦接了眼前的案子后,竟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我在《莫格街凶杀案》中提到过,杜邦善于想象,时常陷入沉思、神游天外,而我将他的特质描绘成“双重灵魂”,以表达他透彻的人格。
但即使如此,我也从未见过杜邦对空气说话。我想说——我担忧他的理智迷失到与虚空攀谈的地步。
“杜邦,你还好吗?”我放下茶具,瞥见他书桌上的卷宗。“玛丽·罗热谋杀案”,标题写着。它也许是让他变化的原因,也许不是。
杜邦听到我的问候,立即转过来面对我。我们经常彼此对视,通常伴随他音符般冷漠有条理的嗓音,但这次完全不同。
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心乔意怯。
野生动物。是的,杜邦的眼神像一头陌生的危险野兽。我甚至差一点拔腿逃跑。
“杜邦。”他重复,“我现在是杜邦。”
看来我的朋友敏锐的眼睛底下,有一张可爱蠢笨的嘴。太奇怪了。
“所以,这位可怜少女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至少让他别盯着我了。
杜邦忽然矫健地一跃而起,拉开窗帘蹲在窗台上,似乎对摔断自己的腿很有兴趣;他僵在那里,没过一会就放弃了,兴致索然地来回在屋内走动。
“行动范围遭到限制,大概率完成特定任务才能离开。”他又在对空气说。
杜邦拾起桌上的报告,注意力终于转移到案情上。我注意到一个不安的事实:他翻书的样子也和以前大有不同。
忽然,像雷电通过避雷针,或教徒受到天启,杜邦抬头,喃喃道:
“玛丽·罗杰斯谋杀案。所以是安乐椅神探设定,怪不得无法出门。”
“是罗热。她叫玛丽·罗热。”我提醒道。不确定是个提醒的好时机。
“不,我说的是纽约的那个。”
“什么纽约……?”
我表现出充足的不解,但杜邦没有替我解惑的意图,他甚至不再关注我,仿佛正与他对话的那个不存在的空气更加重要。
一段时间遭到消磨,那个古怪的杜邦转向我,一字一句说道:
“凶手是海军军官。”
“什么?你怎么——”
“告诉局长,”他朗声公布,并不像是说给我听的,“去查小船的驾驶人,如果有黑皮肤的海军军官,他就是凶手。”
我的本能帮我记住了他的话。当我用力闭眼睛再睁开,试图跟上他的思路时,面前的好友已经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平时的杜邦。站姿,眼神,手指摆弄书页的模样,全都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了。
“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刚刚踢飞了一打小猫。”杜邦走近两步说,“你还好吗,我的朋友?”
“谢天谢地。”我松了一口气,夸张地拥抱了我的朋友,“你终于回来了。”
·
“天下还有更巧的事吗?”柳沢心满意足咏叹着,“真希望有时间多玩一会,可惜不行,我们正在一艘坠落的鲸鱼上呢。”
埃德加·爱伦·坡的异能力可以强行将人拖入他写的文字中——通常是推理小说,进入其中的人不破解谜题就永远无法脱出,更何况如果是为了拖延时间,作者完全可以将前置线索的获取拖得很长,像游戏中无法逃过的教学关和过场动画;或者直接奉上14英寸厚的材料,读完都困难,更何况快速解开谜团。
相当无解的强制型能力,除非受害者拥有一颗过人的超级大脑。
但。柳沢读过他的小说。在现实世界中。
所以埃德加精心创作的、独一无二的推理小说,柳沢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知道凶手是谁。它只要花点时间弄清楚自己在哪个篇章里就行。
于是恐怖(对于埃德加来说很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他将敌人收束于文字中,确信哪怕再聪明的侦探也得花上个半小时阅读材料;但不到3分钟,敌人就成功离开小说,重新站在他们面前。
毫发无损,合法合规,秒杀了他精心设计的情节。
比起【白鲸】正面临的危机,埃德加内心的沮丧和自信的坠落显然更严重些。
所以他没注意到安寿接近的步伐,也没能提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等到埃德加反应过来,安寿已经来到眼前。他浑身一机灵,嘴里磕磕巴巴,但双腿发软根本跑不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第一个牺牲者要出现时,安寿罕见地微笑起来,甚至看起来相当温柔。她的手毫无威胁地搭在埃德加肩膀上,像个鼓励员工的好上司那样轻轻拍了拍,夸赞道:
“你的小说写得非常好,我敬仰你的才华,真希望能读到更多作品。”
埃德加怔住,半响才小声嘀咕:“可你3分钟就破案了……”
“我作弊了。”安寿坦然说,“如果下次不是这么紧急的场景——”警报音很给面子地响了两声,“你愿意邀请我到新书里玩吗?或是旧文章?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写的,我就会很享受。”
小说家仅露出来的半张脸明显多云转晴,形成微小的开心笑容。
“是、是真的吗?”他受到鼓舞,说话流畅不少,“好!吾辈这就去写,下次一定要困住你!”
他交叉双臂捧着怀里的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飞舞着小花花跑走了,全然不顾身处损坏飞行物的糟糕现状。
平松安寿的注意力回到其他人身上,笑容如消融的冰雪般悄然褪去。所有人警铃大作,心中暗骂安寿迷惑了埃德加,同时坚持着摆出迎战姿势,但还好安寿与小说家的交谈也争取到了些时间。在数分钟内,赫尔曼拼尽全力抬升【白鲸】,延长坠落时间;驾驶员用尽手段加热引擎,烧毁了好几个船舱,终于让【白鲸】有能力重返蓝天。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安寿不希望它继续飞,也因为柳沢新移植的角色。
乔瑟夫·乔斯达。
安寿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搭乘飞行工具,被动就能触发。
【白鲸】一定会坠毁。
果然没过多久,赫尔曼被空中砸来的罐头击中头部,精力分散;运作的引擎遇到未知事故,开始罢工,驾驶员无计可施。柳沢大喊没想到粉丝玩梗竟然好使;安寿若有所思。
【白鲸】正如安寿预期的那样,一头扎进水中。如果站在码头出神地观海,或许能目睹白鲸入海的壮观景象。
组合的人一个都没死,大多躲进蒙哥马利【安妮的房间】中逃过了冲击伤害;森鸥外的爱丽丝会飞,带着他飘起来了倒也没事,只不过那群异能力者损失惨重,能力不合适的基本在船舱内颠三倒四地躺尸。
安寿换上超人的躯体,撕开路途遇到的所有金属零件,直直来到森鸥外面前。
“游戏结束。”她宣告,掐住森的脖子,拖在地上朝着桥的方向走去。
水雾弥漫,潮湿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森鸥外不过肉体凡胎,很快在蛮横的拖拽中与锋利铁片碰撞摩擦,衣装破烂,伤口纵横排布;不算那么狼狈的尾崎红叶忽然拦住去路,身后夜叉拔刀相向,可柳沢只顾着嘴上喊“跟我相同类型的替身”,根本不去迎战,安寿只好用热视线烧化了她持有的所有金属兵器——包括夜叉的刀。说实话她没想过异能力也能被熔化。
安寿踏上大桥,迎接终点,她家人所在的地方。6天已经太漫长了,生锈似的她的关节是时候休息,把任务交给下一个自己了。安寿完美地控制嘴角,控制内心蓬勃疲累的喜悦——终于,她终于可以完成最后的工作,希望这次能以平常心完成复仇,像一个能放下过去的成熟的人。她也是时候成长了。
但远处响亮的木屐声毋庸置疑是变数,安寿感到有什么摇摇欲坠。夏目漱石出现在这里,身着青灰茶羽织,领口绣同色系家纹,胸前坠着羽织纽,手握拐,气势凝重庄严。
与此同时,森鸥外哑着嗓子咳了出来,带着伤痕累累的笑容抬眼,似乎是在回复安寿刚才的话:
“那可不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部分的内容是根据坡的《莫格街凶杀案》和《玛丽罗热疑案》写的,这两部作品开创了“第一人称侦探助手”“安乐椅神探”和“密室杀人”的先河,我非常喜欢。其中《玛丽罗热疑案》的原型是纽约的玛丽·塞西莉亚·罗杰斯谋杀案,坡只根据报纸刊登的内容就基本推理出了真相,并将其写成了小说。现实中很多细节都与书中推理分析的结论不谋而合,可见坡本人洞察力之精妙。
安寿的理智:复仇没那么有趣,我要成长。
安寿的行为:今儿个就算平松爷爷活过来跪下求我放人,森鸥外也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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