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

中原中也无意识向前踏步，刚发出单个音节，就被齐刷刷的上膛声打断。

死去的5名旧友身穿相似款式的兜帽长袍，手中整齐地端着□□，从安寿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瞄准了中也。

而中也的部下早已聚集过来，他们见上司有危险，立即掏出枪指向抱有敌意的来人。

“喂等等！”中也站在中间，右手制止己方，左手挡住对方，同时盯住唯一一个有可能解释现状的人，“平松，这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正如这个作品中大多数被枪指过的人，安寿的表情没发生任何变化，她充满善意地开始解答：

“用枪吓唬你完全是这5人自己的计划，他们称之为‘惊喜’，我没有参与。顺便一提，枪是路上凑的，所以型号各不相——”

“我不是问的这个！”中也打断她，视线还在颤抖，“你对他们的尸体做了什么！”

“喂喂，这也太激动了吧。算了算了，不吓你了。”安寿身后的高个子男人抬手，将枪支抛向身后，双手在身前张开挥了挥，表明自己的无害，“好久不见啊，中也。”

金属碰撞混凝土的声音纷纷响起，旗会的其余人学着钢琴家的样子扔掉武器，同时痛快摘下自己的兜帽。

“你们……”

中原中也不相信奇迹。他见过被兰堂唤回来的先代首领，自然以为安寿的能力与之类似。她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说“礼物”？被唤醒的尸体有自主意识吗？

他僵硬地让部下放下武器，向后退；自己却不确定地向前走了两步，离似乎还活着的青年会成员更近了一些。

“哟，中也，两年过去，你一点没长高啊。”

说话的金发青年是信天翁，他面带微笑越过安寿，来到中也面前，然后行云流水地揍了他一拳。

“你这家伙，竟然敢骗我！”青年单手揪起重力使的领子，将他的脸拉向自己的笑容；另一只手指向身后医生的位置，“医生这不是也死了吗，我根本没把他救下来啊！怎么，看我是个濒死的瞎子就胡乱安慰我？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自豪地死去的我像个白痴一样！”

中原中也下意识按住他的手，听信天翁分毫不差地讲他临死前的事，脑子乱成一团。他没有争吵——初次面对死而复生的家人，争吵是最没必要的事——而是直视对方不再像人类的眼睛，低声说：

“你的摩托车，我有好好在使用。每天保养，连道刮痕都没有。”

信天翁松开手，用鼻子发出短暂的气音，“我没生气。如果当时倒下的是你，我也会说一样的话吧。”说完他揽住中也的脖子，咧嘴笑起来。

医生也笑了。他生前就是病殃殃的死鱼眼，给人快要气绝的感觉，被复活后低饱和度的皮肤更衬得他像个丧尸。所以尽管他是因为信天翁想要救自己而高兴，但在这种外观下，他的笑容不可控地散发阴森的味道。

“我听说你给我们复仇了，中也？”宣传官整理自己的头发，妩媚的外貌与苍白皮肤结合，绽放出非人的妖艳，“可真令人感动。”

“啰嗦！”中也终于恢复正常说话的功能，“给同伴复仇不是当然的吗，我是黑手……”

中也顿住。他已经不是黑手党了。

信天翁昂首挺胸地打岔：“说是‘同伴’，但这小子当时用的词是‘家人’哦！我当时虽然死了，但听觉多保留了一会，听得清清楚楚呢。”

冷血睁大眼睛，“真是意外。”

钢琴家不怀好意地揶揄：“原来中也把我们当家人呀，真是本世纪最荣幸的事呢。”

中原中也脸一红，神色在固执和羞愤间犹豫片刻，最后咬牙灰头土脸地承认：“啊啊那又怎样！家人不行吗！不愿意就滚，找打啊你们！”

宣传官象征性地躲了下中也不知道在踢谁的脚，“学会坦率也是成长哦。”

中也的部下们也意识到这帮人是上司的好友，看几人吵吵闹闹，像瓶子里的玻璃珠随机撞到一起，心神略微放松。

“中也，这帮人是你黑手党的人吧，聚在一起干什么呢？”

“说起来，我们要怎么办，还给黑手党干活？”

“笨蛋，我们现在不死身，谁要给黑心企业继续打工啊。”

“中也先生已经脱离黑手党了哦！”寺岛插嘴道。大家都看向她。寺岛似乎根本不在乎立场，跟谁都能聊起来。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钢琴家笑眯眯的，“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上！”

青年会众人陷入微妙的沉默。

“姑且问一下，诱因是？”

安寿简短地答道：“中也发现首领窝藏了杀害你们的凶手。”

“你现在强到能打败那家伙了吗？真不得了啊，中也。”

“那混蛋变弱了。仅此而已。”

中也看向出声的平松安寿。她站在进门时的位置，一动不动。

平松面上浮着一层安定的微笑，像送给孩子幼犬作为礼物、然后静静看着他们高兴玩耍的父母。中也忽然觉得，如果她想要将幼犬从孩子身边剥夺，就完全可以做到。

这一观念立刻无限放大安寿在空间中的存在感，吵闹声也随之暂停。

“你喜欢吗。”安寿问。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已经不是简单一句‘喜欢’就能概括的。”中也点点头，“怎么做到的？”

“以DNA为情报，将死者的灵魂从净土召唤出来，辅以祭品和术式即可。”

橘发少年抓抓脑袋，“没听懂……但谢谢你，平松，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他说这话时脸仍然有点发红。

“我知道。所以选了他们做礼物。”

“虽然被叫做‘礼物’有点不满，不过多亏了这个小姑娘，我们好歹回来了。”

安寿从头到尾都没有控制几人的行动，这也是他们不怎么警惕她的原因。旗会每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任意一人的技术都值得大批组织争夺。但安寿对此一点不感兴趣，而且存在感越来越低，他们才能以最自然的形态来到中也身边。

“平松，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尽管说。”中也清楚自己没办法还礼，一切都太珍贵了，他除了力量这张微不足道的好牌，什么也出不起。

“不用。”安寿摇头，“本来就只是答谢，复活对我而言并非难事。而且即使我叫你去杀了港口Mafia所有人，你就能做到吗？”

她俯视中也，两双蓝眼睛彼此试探，最终，更有人性的那一个收回了视线。

安寿看了他一会。中原中也叛逃时没有带走首领的性命，这就足以说明他下不去手。他不会把师长送上断头台，像安寿送魏尔伦一样。中也更复杂，更像人。

“你做不到。”她平淡地评价。

“……”重力使别过视线，“你说‘答谢’，是为了什么？我不记得有让你如此报答的事。”

“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加入黑手党了。”

中也一僵。

“还请我吃饭，给我推荐好的裁缝。我和中也在工作上不会有交集，没必要搞好关系，你出于个人意愿照顾了我。我很感谢。”

“……哈？”

他高高挑起疑惑的眉毛。

“为了这点小事，你就把人复活了？开玩笑也有限度吧！”

“中也，”安寿好脾气地重复，“复活他们，对我来说也只是小事。”

“而且……我让你加入港口Mafia，基本就相当于害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什么？”

“如果我没有……抱歉。”

中也声音忽大忽小，比起跟安寿争论，更像是在和自己作斗争。

“对不起，平松。我没法说这事不是我的责任，抱歉。”

他以低落而沉重的致歉作为结尾。

安寿摸着下巴，缓缓思考。

“你道歉了。”她说，“敦也道歉了。为什么毫无过错的人会想到说对不起呢？我见过森，他有过错，但没有道歉的意思。”

安寿试图理解这个问题，她做出推断：“我想，一定是因为你和敦是好人，我和森是坏人吧。你们有更丰富的人性——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那么人和人之间就能彼此理解了。”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坏人。”中也说，声音很低，“要是什么都能用好坏分开，世界可就太简单了。”

安寿眨眼，“这就是我想实现的，简单的世界。一个小孩子的善恶观可以理解清楚的世界，一个成年人不必拥有复杂人性的世界。”

“乌托邦啊。那不是加油就能实现的吧。”

“不是吗？”安寿反问。

中也忽然觉得，她确实能做到。连死者复苏她都能说出原理，再没什么能难住她了吧。

黄昏之时，红云剔透，中也的脑袋几乎融化进背景亮色。安寿拖着她的输液架转身告别，离开废弃建筑。

“如果你真的很满意我的礼物，就不要干涉我的行为。”临走前，她侧身望向中也，蛮认真地警告，“袖手旁观，能做到吗？”

中也知道她要杀谁，一时间没做出回答。

但她也没想要得到回应，仅仅留下温和的告别，就一跃而起，消失在建筑物之间。

半路，她移除【宇智波斑】，换上【卡尔-艾尔】以方便看龙之介和银走到哪里。

“按他们的速度，早上就到家了吧。”安寿喃喃。

“会害怕吗？”柳沢问。

“嗯。即使知道可以重来，我、也不想面对。”

“因为你爱他们才会这样啦！家人悲恸的模样，肯定谁都不想见到的。”

安寿站在空中。一方面，她会因为家人的眼泪而痛苦，希望忽略难过的部分赶快回到过去；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大家为所爱之人流露的任何感情都非常珍贵，光是看着胃部就被填满了，热流遍布全身，仿佛鲜活的感情也能出现在她身上，把她妆点得像个活人。

我真差劲啊。

她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