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我回到家，织田先生与我分享了捷报。不愧是织田先生。

“身份不明的孩子也可以入学？”我惊奇，“只要是港口Mafia成员的家属？”

“对。老师说学校是黑手党出资重建的，所以对身份要求很低。”织田先生说，“真是太好了啊，幸介。下周去做一次入学考试吧。”

幸介点头。

柳沢说小孩子讨厌上学的很多，我看幸介一点也不反感，随口问他喜欢学校吗，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没上过学，也谈不上喜欢讨厌。但你们都很高兴的样子，那上学一定是件好事。”他笑嘻嘻的。

我有些羞愧。我也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样子，只听柳沢、爷爷和大贯老师都说念书好，就当做常识，连带着相信我的幸介也信了。若是他在校园里过得不快乐该如何是好啊。

“反正是黑手党建的学校吧？等我毕业了……不，跟安寿姐一样大，就去做黑手党！”幸介的下一句话把我拉回现实，“多帅啊！”

织田先生闻言，头转过来看着幸介，嘴巴有些欲言又止。

“幸介……”我谨慎地问，“你想成为黑手党，是因为帅吗？”

“嗯！”

“但是黑手党都是坏人哦。”

“怎么会！”幸介睁大眼睛，“织田作和安寿姐救了我们，不就是好人吗？学校和周围的店也是港口Mafia保护下来的吧，都是好事啊？像院长那样的才叫坏人！”

我突然明白过来，没有人教给幸介是非善恶，他只知道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所以没有受到世俗观念的影响。在世人眼里代表善良救济的孤儿院，对他来说是充满了扭曲回忆的“恶”；而对他伸出援手的黑手党成员，却成为了他心中的“善”。幸介的标准是他自己，因此会觉得加入黑手党是一件大好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展示黑手党的真实？对小孩子来说未免太残酷；直白地说我们不支持，又怕他只是为了我们的看法放弃梦想。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失落，幸介不再笑了，“安寿姐……你不高兴吗？”

“我不高兴的话，你会放弃吗？”

“会啊。”

“我没有不高兴。”

不如说我太高兴了，幸介居然如此在乎我的感受，让我有种被爱着的错觉。

“幸介只活了7年，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等到中学毕业，无论是加入黑手党还是想做别的，我都会帮你的。”

男孩盘腿坐在椅子上，重新扬起微笑：“嗯！”

我松了一口气。一回头，织田先生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还用一种带着钦佩的眼神看我。

“不过入学考试考什么啊？汉字吗？我这方面可差劲了。”幸介随口一提。

我也不清楚，于是向织田先生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我会去问问。”高大的男人点点头。

“小学的题目我知道。”说话的是在沙发上看书的真嗣，“国语和算数，还有家庭情况的填写，比如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名字之类的。”

我请教道：“难度大概是什么样呢？”

他腼腆地笑笑：“这个不清楚，只是听爸爸说过而已。”

真嗣才5岁，如果没有龙头战争，他大概明年才会上小学吧，不清楚也正常。

“克巳呢？我记得克巳是6岁，也到了念书的年纪。”我抬头寻找下一个情报员。

对着墙抛球的男孩转过来，“别问我啊，原本我家也不打算送我上学的。”

“那你要上吗？可以和幸介作伴。”虽然年龄差了一岁，但同一批入学的应该会分进同一个年级。

“唔……”他迟疑了一会，“那好吧，反正都没见过……学校什么的……”

小孩子的六七岁正是破坏力和好奇心到达巅峰的年纪，由于被战争摧毁过，他们不复破坏力了，而好奇心也像被硝烟尘土掩埋的气球。我只能轻柔小心地拨开土层，尝试让气球重新飞上天空。

这时敦也走过来。他真的很胆小，比真嗣还要安静。幸介说，在孤儿院敦不哭的时候是很凶的，不好惹的外表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手段。可我实在想不出敦凶狠起来的样子，他是孩子里年龄最大的那个，脾气却比咲乐还柔软温和。

也许是白发的原因吧。我总觉得少白头浅眸色是患有疾病的表现，下意识地认为敦是脆弱需要呵护的对象。我在白麒麟那里犯了一次错，没想到还在以貌取人。我太大意了。

“那个……算数和汉字的话，我也会一点，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敦拘谨地说着非常重要的话。

“啊，是你拜托仁木教你的吧？”幸介显然知道些什么，对我们解释，“仁木好像很擅长写作，在孤儿院了教小孩识字获得了不少巧克力棒来着。我记得是价格是一天三棒？”

“对。”说到教他读书的年上女生，敦有些不好意思，“在孤儿院笔和纸都是稀缺物，但是仁木小姐有很多，她不止教汉字，算数和常识也在课程里，一天三棒很值啊。”

“能够拜托你给幸介和克巳授课吗，敦？”我轻声问他。

“哎？我、我吗？我可以吗……”他稍微怀疑了一下自己，接着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鼓起勇气跟我说：“好、好的！请交给我吧安寿小姐！”

“谢谢。”我赞叹他的转变，“入学那天，敦也一起去吧，正好12岁，可以念中学部。”

“我会、会加油的！”他下意识答应了，然后反应过来，慌忙甩手：“不是的，我想要和安寿小姐织田先生一起工作，二位给我衣食住我非常感激，再恬不知耻用着二位的钱去上学，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可你还是孩子。”

“安寿小姐不也只比我大两岁……”他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

我叹了口气。

“刚才是顾及幸介我没有明说。我的工作是处理尸体，你能接受吗？”

“尸……！”敦捂住嘴，缓了好半天，最后颤抖着说道：“我可以，请让我试试看！”

我去敲了敲他的脑壳。

“你有着很好的觉悟，想必今后做什么事都能畅通无阻。但我不能让你去，理由有二。”

我牵着敦坐到沙发上，真嗣体贴地向旁边挪了挪。

“一，没有黑手党会接纳普通的12岁小孩；

“二，你的异能力是治愈型，一旦被黑手党的人发现，很可能被抓走利用一辈子。我没有能救出你的信心，所以不希望你主动接触他们。”

敦听了还不死心：“就算不去黑手党，还有别的工作可以做。我、我去卖报，给人擦鞋都可以！”

我转头找帮手：“织田先生觉得呢？”

一直在当背景板的织田先生配合地问：“敦讨厌上学吗？”

“不……”

“那先去上学吧。如果真的不喜欢，再按你说的做。”

“可是……”敦张了张嘴，但他没有反驳的理由。于是一眨眼睛又要落泪了似的，站起来对我和织田先生很标准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他大声道谢，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幸介喊着“太好了”扑上来，男孩们手忙脚乱倒在沙发上，很快一起小声笑起来。

织田先生突然弯下腰敲敲我的肩膀，“可以稍微出来一下吗？”

“好的。”我茫然地跟出去。通常来说，这时候我应当感到慌张和不安，担心被剥离眼前的美好生活。然而那双安宁的蓝眼睛注视着我，我心中便不会紧张了，反而像是春末夏初的微风轻轻扫过，温暖和舒畅浸润全身。

我们单独来到阳台。

“安寿很厉害啊，各种事情都可以解决，比我这种人更像‘万事屋’。”他突然开始夸奖我，“我的话，只会不知所措、苦恼得什么也说不出吧。”

我手足无措，仿佛他的话语是狂欢节发射的彩珠礼炮。

“安寿一直都帮了我大忙。可是我承诺过要照顾的人也包括你，所以不希望安寿把自己排除在外。”

织田先生理所当然地说着。

“费用方面我会想办法。难得有机会，安寿也和幸介他们一起念书吧。”他看了看远处的云彩，又看向我，“你愿意吗？”

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呢。

仅仅用“高兴”似乎太浅薄了；“感激”又不足以表达复杂的感情；“惊喜”的话，我分不清惊和喜哪个分量更重些。

现在的状态下，恐怕织田先生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答应吧，好险，我可不能遵从内心地活着啊。

“我……非常感动。”最终选择了“感动”一词，“恕我失礼，我的薪水是您的两倍还多，眼下是绝对不能放弃工作的。”

织田先生不善言辞，我趁着他还没反驳的时候赶忙说：

“不瞒您说，我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校学习不过是浪费时间。知识的话，到时候拿学生们的课本看一遍即可。”我稍微偏过头去，“朋友说实话也不需要，社交在黑手党里也可以做。”

我需要的是比友情更加深厚的感情，是可以相互介入内心的、交织的情谊，学校太安定了。

“但是安寿讨厌黑手党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回家之前，你都在外面洗过澡再回来。”他说，“回家后还要再洗一遍。”

是这样没错。

“升职后，抱着咲乐到处走的频率也减少了。”

我觉得身上的血味洗不掉，所以只按生存所需的频率拥抱她。

“还有，优说你晚上依偎在柳沢小姐怀里的次数增加了。”

优那家伙，竟然看到了啊，他晚上也睡不着吗？

“所以会觉得你讨厌工作……要是猜错了抱歉。”

“正如您所言……”我肯定了他的说法，“但工作都是辛苦的，因为辛苦就不去做，就只是在任性而已。不如说在我眼里，织田作才是那个该放下工作好好休息的人。”

“这不行吧。”

“是不行呢。”

话题结束。好像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织田和安寿，互相把对方当做一家之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