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吗?”敦看向自己的手——它们刚才因为害怕和疼痛一直紧握着——然后伸向了钉子。
试探性地拔了一下。
“呜、啊啊啊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只动一下男孩便开始哭喊,手臂抽搐着向后缩,但手指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敦,加油啊!”幸介给他打气。
“呜呜……好疼啊……”他用空余的手擦擦眼泪,接着抿紧嘴巴,大喊着用力,“啊啊啊——!!”
一根钉子划过空气,血花在空中荡成一道弧线。
我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个能把语言化为力量的孩子啊。
“哈啊、哈啊……”敦难以置信地看着血淋淋的钉子,仿佛那是什么怪物幼崽,“我、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幸介向后跌坐在地上,哈哈哈地笑着。
不知道疼痛和信心哪个更强烈,敦没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一鼓作气去拔第二根。
“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孩的喊声比第一次更有力量,他不再叫痛,而是像纯粹的野兽一样用吼叫声武装自己。
我呆呆望向他,像是在目睹艺术家创造作品的瞬间,根本移不开眼。
随着最后的钉子被拔出,柳沢上前,掌心扒开铁笼的栏杆,像分开一双竹筷一样轻松。
看着被柳沢抱出来的、双脚还在时不时抽动的敦,院长不由睁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你、你是异能力者吗?”
“不,”我有些奇怪地看着院长,“我是人啊。”
无论是谁看到敦这样可怜的孩子,都会想要救的吧,跟我是不是能力者有什么关系?
“走吧。”我拉起幸介,跟疲惫得快要睡过去的敦轻声说,“去给你买巧克力棒。”
“等等!”院长叫住我们,声音终于有所动摇了,“中岛敦不能离开这里!是谁都行,只有他不能走!”
“‘中岛敦’?!”
“‘只有他不能走’?”
“没错。”院长脸上出现汗滴,“你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敦跟着你只会是一场灾祸!”
我边听他说话边从附近的桌子抽屉里找到医疗箱,用八字包扎法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我也是灾祸。”最后打一个平结,“真好啊,敦要跟他的同类一起生活了。”
“就是就是,安寿姐是港口Mafia的人,比你强得多!”幸介向院长做鬼脸,但手一直抓着我的衣服。
“港……”院长一怔,神色凝重,脸上却并无放弃之意。似乎比起这个称号,他更惧怕敦离开这里。但谁也拦不住我们,柳沢早就飞奔起来,三两步上了楼梯,我们在护工们的惊叫和徒劳的阻拦中离开了孤儿院。
“抱歉,幸介,你的户籍要另想办法了。”
“这时候还说什么啊安寿姐,”他笑得非常灿烂,“你可是帅呆了!”
“是吗?我觉得幸介更帅。”我想了想刚才的事情,“柳沢也这么觉得。”
幸介脸蛋红扑扑的,“嘿嘿嘿”傻笑了一路。
回家后,其他几个孩子看到不认识的敦,立刻放下手里在搞的破坏前来凑热闹,又因为他脚上殷红的绷带而齐齐噤声。他们都见过血,并或多或少对此带点阴影,所以不必多说便知道不能打扰伤者。
我是打算给他上药换纱布的,可揭开绷带一看,男孩的伤口却不知道哪去了,用酒精棉球擦过后连疤都没留下,只剩周围的血迹来证明这里曾经有个血洞。
“哦哦,敦君看来是个异能者呢。”
“又是一个治愈型?”我恍然,“院长不想放他走是因为这个吧,治愈型异能很罕见呢。”
“嗯嗯,我也这么想!绝对不是因为他就是那个‘中岛敦’吧,一定只是重名,嗯,毕竟把中岛敦设定成小孩子什么的也太恶趣味了……”
“柳沢?”我抬头看它,“敦也是你世界里的角色吗?”
“嗯?啊,对……”柳沢趴在床边看敦,“之前提到的,《山月记》的作者。”
那个唐代诗人变成猛兽的故事啊。
就在这时,我听到门的响动和熟悉的布料拉扯声。织田先生回来了。
我整个人僵住。一系列事情发生太快,以至于我没有多少思考余地(本来也不擅长思考)就把一个陌生孩子带回了家,还没有跟织田先生商量或报备。
“织田作织田作!”
“听我说!”
男孩们兴奋地围在一家之主身边,讲述着家里多了个人的现实,我保持半跪在床边的姿势冻结住了。
“啊,安寿。”织田先生推门进来。我得跟他打招呼才行,不然太失礼了。
“织、”我试图同时微笑、讲话和站起来,但是没有一样是成功的,“这是、他呃……”
“我听说了。”他慢条斯理蹲坐在我旁边,检查敦的脚背(仿佛他们俩不是第一次见面般地熟稔),“在孤儿院地下找到的孩子对吧,名字叫什么?”
“中岛敦……”我终于找回语言系统,羞愧地低下头,“不仅没办好该做的事,还擅作主张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我会负责他的衣食住,还请您宽容几日……”越说到后面越小声。
我没敢抬头,不知道织田先生是什么表情。不过他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带了点疑惑:“……为什么会觉得添麻烦?如果我在那里,也会做安寿一样的选择。不如说幸好去的是你们,我的话,是绝对发现不了这个孩子的吧。”
头上传来一点重量,一只熟悉的大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发丝。
“真了不起啊,不愧是安寿和幸介。”
后面的事情我没注意,大概是织田先生把沾了血的床单拿去洗了吧,本来应该是我的工作,为什么我会在原地呆站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呢?
“安寿、安寿。”咲乐见我一动不动,过来牵我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我没事哦,咲乐。”我赶忙蹲下,捧住她的小手主动蹭了蹭,“你看,安寿还是温暖的,没有变得冰凉。”
其实我最想赶快送上学的,正是咲乐。几个月来,咲乐逐渐能和家里人说话了,但都是短的句子,她的能力应该能说更多的东西才对;至于对待外人,她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不跟陌生人讲话是正确的,我觉得很好;可柳沢一副陷入巨大危机的样子,它说生活在大家庭的孩子通常不会认生,更不会像咲乐这样严重抗拒社交。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给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障碍。
我害怕得不行,从此在对儿童的教导上便全听柳沢的了。
连带着近期发现的克巳的洁癖症、优的汽车恐惧症和幸介的畏光一起,疏导方法皆由柳沢指挥,我来实践。因此有段时间他们相当粘我。
咲乐的父母出事时她虽然年纪小,可柳沢说在潜意识里她依然会受到创伤,如今能发现的就是不爱说话、见到发呆不动的人会以为对方死了之类的表现。我是个擅长发呆的人,所以成为了咲乐的重点观察对象,每次都要好好告诉她我还活着。
“他呢?”咲乐又问床上昏睡的敦,“还活着吗?”
“嗯,中岛敦平安无事哦,是幸介帮了他,快去夸奖他。”
“我知道了。”咲乐吧嗒吧嗒走了,我听到她在客厅喊“幸介好厉害”。
玄关处还放着我给敦买的巧克力棒,一种不太健康的粗点心,属于平日我不会买、不过偶尔吃一回也没事的东西。我分了几根给孩子们和织田先生(他没要),其余的装袋放到卧室里,确保敦一睁眼就能看到。
男孩醒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晚饭,彼时我正在织田先生身边忙前忙后(我比往常更想亲近他了),柳沢说我看起来兴致高昂,脸上的笑容几乎像一个正常人。这是很惊喜的夸赞,于是我决定带着这副表情去照料敦。
“那个……这里是……”他还有些迷糊,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
我穿着围裙,于是邀请他先吃饭。敦立刻清醒了,也不多问其他问题,果断地跟我来到客厅。
桌上有5个孩子,还有空出来的我和敦的座位。大概是因为福利院出身,他对我们庞大的家庭没有表现出太多吃惊,只拘谨地向每个人问好,然后小步走到幸介身边落座。
二十分钟后,我紧急加蒸了一锅米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敦慌忙道歉,“我一个吃白饭的竟然又劳烦您忙碌……”
“不是吃白饭的。”织田先生说,神色理所当地平静,“啊,我忘记说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敦,”幸介不满地踢着腿,“干嘛那么见外!”
“……哎?”敦哽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我拿了两个煮鸡蛋递给他垫肚子,“是在邀请你成为我们的家人。”
“……”男孩愣愣地接过鸡蛋,看了看我,又忽地低下头去。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雾蒙蒙的,看起来快哭了。
织田先生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抱歉,是我惹他哭了吗?”
我也有些慌张,“也许是被鸡蛋烫到手……”如果是这样,我得把它们取回来。可敦攥得很紧,我不好硬掰,只能在原地徒劳地祈祷他别难过。
“不是的、对不起。”他擦擦脸,“我只是太高兴了,所以……”
原来是在高兴啊,太好了。
晚上,我们决定让敦跟织田先生一起上楼住。他的泪痕还没有消退,幸介咕囔着“敦还是那么爱哭”,可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他也许很喜欢敦吧,能见到朋友真是太好了。
关于新的晚安故事,我想选择《奇诺之旅》或者《地狱少女》之类的单元剧。但柳沢说这两部有点黑暗,向我推荐了更治愈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我当然不会有异议。
正准备开讲时,织田先生和敦敲敲门进来了。他们还没走。织田先生想给敦讲睡前故事,希望来见学一下,问能不能搬把椅子旁听。
我当然不会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安利一下我最爱的单元剧小说《奇诺之旅》,有两版动画,03年版的尤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