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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一转眼六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在这六年里,扬州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要数三件事:
一是不月即将倒闭、姑娘们跑得差不多的秦楼一夜之间重新焕发青春,事业蒸蒸日上,每日客流量大到直逼风头最盛的花楼。
而秦楼逆风翻盘的原因被广为探知,有人道是夏荷江进良的案子成为秦楼重新开业的一阵东风;也有人说是媒妈家的二丫聪慧机灵攀得商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做好友,为其借了一大助力;还有人道是媒妈眼光好挑了个能干的童养夫,帮助秦楼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都传成什么了啊?”沉香听巧兰绘声绘色讲着扬州的三大趣事,无奈一笑。作为当事人,她最清楚不过,秦楼的生意是用她那个时代一些简单的商业套路:舆论、优惠、额外礼品等小手段宣传加绑定客户双管齐下的方法经营出来的。
这还数她不是什么厉害的商业精英,要是她前世那些耳熟能详的商界大拿过来,说不定这会早就是《扬州生意我包场了》、《青楼开遍大江南北》、《穿越后我富可敌国》这样的剧本了。
“正因为那些人没认真研究出精髓,所以这么多年扬州的其他青楼才无法复刻我们秦楼的成功啊!”莳花笑吟吟地给自家小姐捏着肩,手指纤细但力道轻重都恰到好处。
沉香摸了一把她柔软的手指,曾经常年做活形成的粗粝老茧已经淡下许多,只留有薄薄一层,人也被喂胖了不少,不像曾经罗家时候瘦若麻秆,如今的莳花五官秀美、已初见丽人风采。
真是我家有女初长成啊!
沉香笑眯眯,就感觉,还挺有成就感的。
“小姐?”莳花见沉香没有回答,又唤了一声。
沉香反应过来,立刻找借口:“哦,我在想上元节出游的事情呢!”
“哎,上元节我们就不能去了。秦楼还有生意……”巧兰一脸怨念,“小姐只能带那两个小子出去玩了。”
“呃,”沉香才想起来这茬,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辛苦你们了。”
“但说起上元节日,那就不得不提我们扬州第二大事情了。”巧兰只叹气了一瞬,又重新提起兴致,使劲对着沉香眨眼,等从她眼中看到令自己满意的好奇之色,才继续道:
“受召入京为宫宴献舞的云娘要回来了。”
云娘是花楼有名盛的头牌之一,擅舞,其名声已达京都,管勋达贵需预约才能与之见面,旁人更是千金难求其一眼。
如此牌面,比官家小姐更甚。
“这有什么值得津津乐道?反正面也见不到。”莳花咕哝,她第一次知道云娘,还是因为有客人说夏荷舞蹈虽美却远不及花楼云娘,她见不得秦楼姑娘们被瞧不起便上前与人理论,却被嘲笑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连花满楼云娘一舞天下惊的故事都不知道。
花楼全名花满楼,扬州人为省事多称花楼,而显贵之家为雅致好听多称之为满楼。而真正让花楼大火闻名扬州的,是花楼云娘在十六岁年以弱龄参加花魁大赛,并一骑绝尘拿下魁首,至此花楼进入众人的眼中,而花楼云娘到如今为止更是蝉联了三届扬州花魁魁首的名号。
从诗词歌赋,到舞曲琴技,样样精通。
曾有说书者戏言相称:提及花楼云娘,男子无不慕之,女子皆是恨之。
也算是一番实情了。
莳花不以为然,“反正人也没见过,随便他们吹嘘我也不认识。”要莳花说,秦楼姑娘才是个顶个,随便拿出一个她都觉得比什么劳什子的云娘好。
正所谓帮亲不帮理,正是这个道理。
“花魁得圣赐回扬州,定是要大张旗鼓走花车的。我们啊,马上便能看见了!”巧兰乐呵呵道。
“所以,第三件大事想必是即将举办的三年一次的花魁大赛了吧?”沉香问。
巧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小姐,一猜一个准。来小姐,先不是要准备上元节出游吗?先把这个带上吧!”
巧兰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
沉香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鬼!
——
五年前秦楼富裕起来后,他便和商杰一同被送去了扬州城内最有名气的青山书院,早起晚归,每日学习。
对此,谢瑾言并无多感,要他来看青山书院的教学强度和进度远不及幼时在家读书祖父和父亲的各种安排,因此除去书院学习他早上还同沉香一起练武,晚上回归后又点灯继续名为“一山居士”的写作,生活充实丰富。
而商杰就苦了一张脸,他长谢瑾言几岁,却发育点没点在脑子上,即使十来岁去书院最低一级的小班求学,进度也颇为坎坷。幸而为了沉香许诺的积菊新出的小糕点们,学习起来也还算努力,之乎者也的内容背的一般,但算数却是连年管事教考后都夸过的。
不过这二人多年相处下来,因生活步调不同关系实在一般。下学后,谢瑾言多心无旁骛,直奔秦楼而归,商杰则是东瞅瞅西逛逛,慢悠悠地溜达回来。
今日同往常一样,书院下课,谢瑾言是第一个回来的。
只是。
他左脚刚踏进秦楼的门槛,习惯性地温柔地笑望向柜台方向,那是沉香经常坐的地方,十次回来有八次她都在那里,二人总会这样简单对视一眼。
“回来了?”她总是这样轻快自在地说上一句,让他客居秦楼、身在异乡有些孤单的心微存暖意。
但今天,
秦楼柜台前围坐了三个带着青面獠牙的家伙。面具栩栩如生,青色如地鬼、披发亮牙;赤色如血煞勾唇瞪眼;还有一张黄橙橙的面具没有鼻子没有眼,露齿而笑,清清楚楚十六颗牙齿。
青色面具的正大咧咧拍着桌子,赤色面具的人嗷嗷大笑,黄色面具的人虽没大动作,但也从后环抱着赤色面具的头,摇晃不宜,画风委实乱糟糟,不堪入目。
谢瑾言:“???”
他眨了眨眼,收回试探而出的左脚,略略退后几步,看了一眼牌匾,又默默走进来,再向柜台看一眼——
三只刹鬼这会没了动作,齐齐朝这边张望过来,不约而同地直勾勾瞪着他。
谢瑾言:“……”
他又想后退了……
才退一步,撞上从门槛跃过来的商杰,对方没站稳,“哎呦”一下差点栽倒到地上,被谢瑾言一把拉住推到自己前面。
“你后退干什么?”商杰揉了揉被装疼的肩膀,他解释今天早回来的原因:“今天是上元节,这会店铺都开了,我们喊沉香她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谢瑾言没说话,商杰还奇怪他今日格外沉闷呢,就听沉香爽快道:“非常好的主意!我加入!”
上元节看灯猜谜最是有趣,还有各种民间戏班子杂耍在街头表演,算是娱乐不够丰富的古代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沉香第一个举手赞同,顺带从前台翻个跟头跳出来,来到商杰面前,对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还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准备踮脚拍拍商杰的肩膀。
商杰如今已经十六岁,曾经虚胖的身材在沉香持续不断地锻炼(压迫)中逐渐抽条,个头比商老爷还高了不少,比沉香更是高出一个脑袋来。
只是——
谢瑾言:“……”
莳花有些迟疑:“小姐,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巧兰也捂住嘴,嘿嘿一笑。
不出意外,长了个头没长脑袋的商杰看到沉香红叉叉的面具后,发出杀猪一般的惊叫:“啊啊啊——鬼啊!”
沉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带着面具,她手指一勾将套在脸上的面具扬到后脑勺,露出还带着酒窝的笑脸来,
“是面具而已啦,红脸亮眼,是不是很酷?”
摔了一个大屁股蹲,半天爬不起来的商杰嘴角抽搐没有接话,沉香又将目光转向谢瑾言,对方表现还算淡定(毕竟惊吓过了):“是挺好看的”他想了想,许是觉得说得太短不够让人满意,又补充道:“和沉香小姐的气质很搭配。”
商杰坐在地上翻白眼:亏你说得出来!
谢瑾言今日穿着一袭青竹云纹长衫,领口严丝合缝地扎好,腰间挎了一个单肩式的并没什么花纹的粗布白包。
这是沉香年前亲手做的,快要及笄她最近被媒妈按头学习女红,奈何天赋不高,走针粗糙,为了不浪费布匹她一直用粗布练习,几个月功夫下来最后就捣鼓出这个玩意儿。
白布粗包,实用却过于简陋,秦楼一众姑娘们被养得都金贵讲究自然是不愿带的,商杰也是富贵小少爷一枚,是以最后是谢瑾言捏着鼻子天天背上了。
令沉香感动非常。
许是因为被拐卖去竹苑的那段经历,谢瑾言多数时候都是冷静镇定、沉香眼中的温和乖巧,却是其他人眼中不假辞色的冷淡。故,就算背了这个针脚拙劣的破包,也无人调侃笑话一二,连书院的夫子都额外高看,夸他是躬行节俭,行有建树。
这事沉香原是不知道的,谢瑾言也无意将书院的事情拿来秦楼说,尤其事关他人对沉香做出的白包的看法。但商杰是个大嘴巴,很快就将这件事在秦楼宣扬开来,还带上自己的点评:
“哼,学习好就是了不起,说不定连哈口气先生都会觉得是芬芳扑鼻的。”
谢瑾言:“……”
谢瑾言这会低头看地上赖着没起来的商杰,感觉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和上次吐槽自己被先生夸时候的反应差不多,于是在商杰开口说话前,便主动递过去一只手。
商杰露出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奇表情,犹豫只在一秒钟,还是手搭在对方手臂上,顺着力道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商杰总觉得谢瑾言这人一肚子坏水,对自己说话做事从没安过好心,这会拉自己起来还不知道打得是什么主意。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从不出错,果然听谢瑾言说:“不愧是商小公子,就算是摔跤也摔得如此气度不凡啊!”
“扑哧”沉香在旁边笑开,“还记得那事呢!”
商杰不满嚷嚷:“举报,谢瑾言小肚鸡肠还记仇,需要罚他拖地!”
“好啊,”谢瑾言笑眯眯,顺口说道:“举报,有人摔跤弄脏了衣服,需要罚他洗衣服!”
“啊!”商杰哭丧脸,他怎么就望了还有自己摔跤的事情,想到这里他不由幽怨地看了沉香一眼,如果不是沉香突然跳出来吓唬他,他好端端怎么会摔跤嘛!
但商杰又知道旁边有谢瑾言这位“童养夫”在,还有巧兰、莳花几个忠实的小姐拥护者在,自己就只能认栽了……
谁让他是被无良爹妈丢到秦楼来受苦受难的小可怜呢!
沉香看刚才还兴高采烈回来的商杰现在明显忧郁起来,有点像下雨天被淋得湿漉漉的可怜大狗狗,好笑又可怜,忍不住安慰道:“惩罚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今天出去玩这样的面具你们都有份哦!”
“真的?”商杰转悲为喜,嘴上的笑容合都合不拢,就连旁边一直保持安静的谢瑾言也忍不住亮了下眼睛。
青面獠牙,有点吓人但确实——还挺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