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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市买回来的四个姑娘分别被沉香取名为:菡萏、芙蓉、木槿和落梅。
当然名字是沉香取的,可提建议的人是谢瑾言。
“我就说你怎么能取到这么好听的名字。”媒妈打量过这四个新来的姑娘后自顾自嘀咕,对于这四个人便宜归便宜,但总体上她不是很满意:“这四个丫头得调教好一阵子了。等开业后你想让她们做些什么?”
关于她们的去处,沉香在路上已经想好:“落梅跟着白穗一起做小丫鬟,其余三个人分别跟着红芍她们学习,刚好凑成我们秦楼的七仙女。”
媒妈顿时一个白眼翻出来:“落梅,你说两句话我听听。”
落梅不算漂亮,但如鹅蛋般饱满光滑的脸颊也显得乖巧可爱,当然这是她不说话的时候,一说起话来:“好、好的,小、小姐的吩、吩咐,我会、会认真、认真完成的。”
“口吃情况有点严重啊。真出来接客不是坠了我们秦楼的名声?“巧兰有些担忧。
积菊温和地笑了笑宽慰道:“没关系的,秦楼本来就没什么名声。”
众人:“……”
心头凉飕飕,如插一把刀。
媒妈慈爱地摸了摸沉香的发包:“乖闺女,所以总结一下:你准备让平胸的菡萏表现婀娜多姿的舞技、弱视的芙蓉学习读书绘画、破相的木槿引领秦楼的美貌潮流?是你还在发烧?还是诚心想把咱们秦楼家底败光给你老娘找不痛快?”
媒妈的凤眼突然一眯,危险凝视:“说吧,这是上哪找了四个这么有特色的姑娘回来,还一找就是四个。”
“便——宜。”沉香薄唇轻吐,这两个字也让媒妈彻底没有了脾气。
还有什么办法?穷人哪有嫌弃这嫌弃那的份,还是相互凑合凑合得了。
但是,媒妈还是很生气:“你不能给她们安排一点适合的事情做吗?取长补短才能凸显每个女子身上独特的美丽。”
这次没等沉香说话,木槿第一个低下头歉声说:“对不起,沉香小姐问我们想做什么后就下意识说了,没想到适不适合是我的错……”
木槿还记得那天下午在经过一番口水焦灼的战争后沉香将她们四个买下,路上那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些却很有主意的姑娘热情地反复向她们介绍秦楼里可以做的事情,并一个个仔细询问她们未来想做些什么。
“从没有人问过我们想做些什么。”木槿的声音带着些抽泣。
沉香小姐是很好的人,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受到惩罚。
“也是我的错。”
“我也有问题。”
“对、对、对不起。”
菡萏、芙蓉、甚至口吃的落梅也下意识想要维护沉香。
她们都还记得在沉香带她们离开西市的那天下午,暖光色的太阳微斜在树梢,干枯的树枝搅碎了整片阳光,散落在窄小的巷道里,沉香和胖婆说:
“卖不出去的那些人不如送去江淮北岸修堤筑墙,官府会管一日三餐还有微薄的赏银,总比放在这里空耗时光的好。”
白婆一愣,笑:“姑娘倒是给我了一个好提议。”
做牙婆生意的,手上多少有点来路不正的人,总习惯避着官府。但她也并非恶毒之人,能赚钱还可以让那些个老弱病残过得稍微舒坦一点,也无妨。
“沉香小姐是第一个心疼我们的人。”木槿低头侧身站在门口,额头的棕红色胎记在阳光下仿佛浅淡几分,更像是初雪过后落在额间的几缕碎梅,由红印粉、由粉印白,隐隐绰绰。
“如果不是那道疤,木槿应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夏荷牵起木槿的手,“我为你做妆,以梅遮痕,应喻你的名字,如何?”
木槿在插言后便等着被训,却没料想得到如此温柔的对待,愣怔之余她还听见媒妈缓和下来的声音。
“哦,我说呢,原来是你们几个的主意,那便没事了。我还当是二丫故意要刁难买回来的新人,安排些不适合又受罪的活计。”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认真做没有什么搞不好的。”媒妈乐呵呵拍了拍木槿的肩膀,丝毫不因她有些骇人的胎记而报以异样的眼光。
“我们秦楼现在虽然还没什么大出息,但大家心是齐的、劲也往一处使,总能越做越好。”媒妈是难得的乐天派,虽然总是嘴上骂骂咧咧,但心却是秦楼里最宽的一个。
木槿终于安下了一颗慌乱的心,她来时设想了许多种情景和应对,甚至斟酌着为何自己会被买下,未来会被要求做些什么,但所有的设想都没有用上的时候,她收到的只有笑容和宽慰,甚至让她一开始有些害怕的媒妈,貌似也只是在凶自己家闺女时候会使足了力气。
她想:这里或许就是我未来的家了。
——
提起家,扬州城里还有另一个人有家不能回。
原为谢家看护之首的杨朔,在规定时间内没找到自家公子后,选择送走弟弟留在扬州城内。
租一栋一室一厅的小院落后剩余的盘缠不多,他便在城内找了个名声不错的镖局加入,走往返扬州和京都的那条道,四处搜寻自家公子的下落。
这天他刚结束一单任务,去茶馆浅坐休息,人坐的满当当,看台上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着江进良的案子。女子状告本就是少事,更别提青楼女子,即使过去很多日,这事也还在被津津乐道中。更别提写这趣事的人文笔优良,词藻通俗易懂却分外精辟,让人听之拍案叫绝。
“不愧是一山居士所写,百听不腻,尤其是讲到县太爷要查左手时那江进良反应更是妙哉!”
“一山居士?”杨朔突然拍案站起,忙过去揪住说话人的袖子,“你说这文章是一山居士所写?”
那人吓了一跳,看杨朔急切的表情,疑惑问道:“对啊,他写的这个故事你不知道吗?”
“一山居士……”杨朔仰着头独自喃喃。他还记得有一次在书房外值守,老爷为小少爷启蒙,提到悠山居士的文章时,小少爷说若是他以后自封,便要叫做一山居士,“一”为争锋,“山”为沉稳,锐而不厉,为心中所志。
他读书不多,但那时见老爷和小少爷笑得开怀,便将这件事给记住了。
“可否见一下那位一山居士?”杨朔问。
旁边人便以为是杨朔对这说书的文章感兴趣所致,便笑呵呵道:“这可不好见,文章听说是由商记卖出的,各家都可以买,却都不知道那位一山居士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若实在好奇,不妨去商记布庄找年管事问问看?别人不好说,但那位肯定是知道的。”
杨朔想了想,热茶还没等凉,便起身离了茶馆,去商记布庄。
——
“有人找我?”小厮过来传有人找时,年管事正在给新进的不同布匹做估价,他眼睛微微眯起:“什么事情,知道吗?”
小厮回:“瞧打扮是镖局里头的人,这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目的摸不太透,但指名道姓要找年管事问关于一山居士的事情呢!”
一山居士。
年管事皱了一下眉,放下账册出门迎客。
“这位客人,若是打算买一山居士的文稿,出门左转去金瑞茶馆便是。但若是要见一山居士,还恕年某无能为力。”年志远单指捋了捋自己的小胡须。
杨朔没气馁,他将一袋银子放到柜台上:“生意人,有什么行不行的。我可以给钱,但求见一山居士一面。”
年管事摇了摇头,他和沉香定契时候就约定过不能泄露关于秦楼半点,从文章到销售件件都只能出自商记之手,如今说书活了,名头落在商记,他得了好处自然更不能违背约定。
杨朔咬牙,难得一点线索他不想就此错过:“那可否与我说说那位一山居士的事,什么都好。他是大人还是少年,年方几何,姓甚名谁?”
年管事低头估量了一下杨朔布袋里的银子,至少有三十余两,只为见一面人、或打听一个消息的话分量是过于重了,再一联想谢瑾言出现在秦楼原因不明,或许面前人是什么仇家也不一定,当务之急是让面前这人死心。
年管事神情严肃,直接推了银子,道:“不瞒这位客人,文章是出自商家我们老爷的一个世侄之手,但因他性情如此不愿见人、亦不希望因文章而被人引以谈论,所以随便取了这个名字。”
“这样啊。”杨朔叹了口气,落魄离开。
到底是他病急乱投医,他家小公子三岁能诗,六岁作文,是写大家名帖的才子胚子,这样隐姓埋名、以市井小事为题作文怎么可能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呢。
“年管事为何不先让他回去,待问过谢小郎君后再看怎么回?”一直跟随的小厮问道,“我瞧那人也不像坏人。”
没问道消息后,看着挺难过,或许是谢小郎君的什么亲人也不一定。
年管事笑呵呵拿扇子拍了一下小厮的布帽:“你啊,还不够机灵。若我当下不回这人,以他之心切定会暗中尾随调查究竟,反而有可能暴露谢公子便是一山居士的真相。相反我先以假话消其疑虑,再询问谢公子即使中有误会,也不迟。”
小厮恍然大悟。
年管事起笔写了字条,“你跑个腿去秦楼问问那位沉香姑娘。”
——
“那人问一山居士,会不会是你家里的人找过来了?”沉香收到她远嫁京都的姐姐回信,本来很内疚完全没办法帮到谢瑾言,无头绪无线索,甚至不是因为谢瑾言少年早慧的表现,她都要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记错自己家在哪里了。
家在京都。
可家姐来信说,京都没这样一户上近天子、下惠百姓,三代为官的清贵之家啊!
如今可算有半点消息,只是不知这位寻一山居士的人是敌是友。
谢瑾言同样没想到托沉香打听的消息会在京都一无所获,但他第一反应便知家中可能出了状况,可人远在扬州想打听京都的消息更是难上加难。如今有人上门来寻自己,他也没有沉香所想的那般乐观,和年管事同想,他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是仇家?
可“一山居士是我曾与祖父的戏言,旁人从未听说,或许是找错人了。”谢瑾言摇摇头,他仔细回忆后这般说道。
沉香摸摸下巴:“凡事图一个万一。这样,等秦楼开业后,托年管事将那人引来秦楼,你瞧瞧看是否熟识。”
“好。”
谢瑾言虽不相信,但他亦不愿意辜负沉香好意,即使秦楼再好,沉香再好,可谁不想回家呢?
他心中也有一个期待: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