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浓和师冷霜脚步未停地往府中走去。
沿着回廊穿过花厅后,一刹那就有各种交谈欢闹的声音传来。
隔了一大片幽深又宽阔的静湖,立着两座岸边亭台,遥遥相对中骤生几分模糊不清的距离感。
贵女和公子们都被分开了,隔着湖泊看似有些远,但其实凝神细看,还是能瞧见对面水榭中的衣香鬓影。
姜浓提着裙摆避开那些从鹅卵石小道旁伸出来是草木花枝,她举目一望,便明白了此次花宴的目的。
“冷霜,你又没告诉我实话!”她偏头嗔了一眼师冷霜,脸上表情却并未露出责怪之意。
师冷霜急忙扬唇勾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哎呀,若告诉你实话了,你还肯陪我吗?再说了,确实是过来赏花看景的嘛……”
她知晓姜浓不会跟自己计较,所以也就笑得更加灿烂了。
“下次可别叫我,这种场合若是遇到有京城贵女刁难,我到时候发了脾气,对你没好处……”姜浓垂眸,不辨喜怒。
师冷霜颔首,“仅此一次,要不是因为开宴的主人是荥阳郡主,我哪里会过来?她可是当今圣上的亲表妹,师家怎么样都不能驳了她的面子的。”
姜浓蹙眉,又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那片湖和两岸的亭子,“荥阳郡主办这个花宴,是为了谁啊?”
“自然是为了她那位幺女朝箬县主,对岸水榭的世家子可都十分出挑呢,我们被邀请前来赏花,实则只能算作一个幌子。”
师冷霜唇角带笑,眼底却薄凉一片。
她挺厌恶这种宴会的,说是众邀宾客前来观花看景,实则就是为了选婿……
如此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正大些!
男婚女嫁又不是什么令人诟病之事。
师冷霜心中不屑,脸上表情也就带了三分出来,惹得姜浓顿时笑出声。
“冷霜,这可是京城,哪里像漠北,看中了心仪之人就拿马鞭拘回去……你别露出这种表情,若是被荥阳郡主瞧见了,当心去你祖母面前告你一状。”
姜浓笑得克制,抬手掩唇轻咳两声,才恢复了常色。
师冷霜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倒是更喜欢漠北的方式,没有弯弯绕绕,更没有勾心斗角,也不必顾虑家世身份,这样的情意才是最真挚的。”
两人边走边说着小话,刚至亭台,荥阳郡主就带着朝箬县主从□□另一头过来了。
一时间,女眷这边的笑闹声愈发高昂。
湖泊彼岸的那座亭子却是静了一瞬,世家公子们哪怕心底能猜到此次花宴的底细,但面上神情却照旧,与同僚寒暄后,就围在荥阳郡主的长子梁世休身边。
梁世休也清楚办花宴是为了给自己妹妹择一夫婿,但他左看右看,这些人就没一个能入眼的。
他抬手招来小厮,低头问道:“本公子让你给闻家发请柬,你送过去了吗?”
小厮点头如捣蒜,“这是自然,小的都按您吩咐送过去了,之前郡主娘娘也给闻家送过请柬……两份请帖相加,闻大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拒绝吧?”
梁世休却眉头紧皱,脸色不松,他知道闻毓此人清高孤傲,来或不来都是那人的一念之间。
旁人或许会顾忌着自家母亲的身份前来赴宴,但闻毓却不会,他家世清廉,是正正经经的寒门贵子。
况且他父亲早就离世,如今闻毓在朝中算得上是孤臣,哪一方势力都想着将他收入麾下,可他到底偏于谁却仍旧未知。
梁世休计划的很好,若闻毓能迎娶自己妹妹的话,那他便默认是要立在太子阵营了。
这无疑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可这仅仅是他的幻想,闻毓若是不想来,根本无人能逼迫。
小厮见梁世休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忍不住开口说:“公子,闻大人本就不爱出来交际,他不来赴宴的话,也是正常的。”
梁世休斜着眸子睨他一眼,哼笑着道:“本公子自然有法子让他来。”
闻毓不想来无妨,只要有人能带他来就行了。
日头越来越高,燥热之气萦绕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中泛起道道刺眼的光痕。
稀碎阳光恍如被碾压过的金子,落在水面之上,闪着绚烂光辉。
姜浓倚靠着亭子角落的栏杆,她垂眸去盯着湖水看,透过水面,依稀能瞥见深处的水草和潜游在其中穿梭的小鱼。
师冷霜一来就被荥阳郡主拉了过去说话,她心中自然是不愿意去……
奈何师家那位祖母和荥阳郡主关系挺好,冷霜再轻狂都不能对荥阳郡主不敬。
其他贵女都瞧见了跟师冷霜同行而至的姜浓,但她们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打招呼或是邀约。
三三两两依偎在一堆,说话声很小,目光时不时地放在姜浓身上,隐约的不善和意味深长都夹杂其中……
姜浓对此表现得无知无觉,她当然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无外乎是怒骂她不识好歹,跟鹤灵渊和离……又或者暗嗤她活该,肯定是被鹤灵渊嫌弃才落得这个结局……也有可能是在好奇她为何会出来参与花宴,毕竟这真算一件稀罕事了。
下人们捧着点心茶饮过来,一一摆在桌案上,任由小姐们选用。
“呀,有加了冰的芙蓉子,我在家母亲都不让我多喝,三天才能喝一盏,真是小气。”
听着这位小姐抱怨,身侧好友接话道:“那你今天可要多喝些,一口气把缺少的都补回来。”
“女儿家还是少喝为妙,虽然清热解暑,但到底怕寒了身,若遇上月事可要被疼的死去活来的。”说话的人一脸后怕,似乎亲身经历过,才好言相劝。
但旁边的人却依旧毫无顾忌,小声嘀咕道:“那是因为你自己身体不好,往年没有芙蓉子的时候,我们还不是会喝其他冰饮,也没见疼的啊。”
另一边的贺宛月也端起一盏芙蓉子喝下,她咂了咂嘴,心满意足道:“我就觉得这芙蓉子好喝得很,怕寒身的话,就少加点冰不就行了嘛。”
贺宁朝坐在她身旁,端着那盏下人送到手上的芙蓉子却久久没有动作,她额头遍布汗水,脸色更是白到了不对劲的地步。
“阿姐,你不喝吗?”贺宛月问她。
“不用,你喝吧。”贺宁朝实在难受,说话间就不自觉多了两分烦躁。
“哼,姐姐在家喝得多,所以瞧不上这丁点……不像我这么可怜,在家也没得喝,既然你不喝的话,那你这盏就给我喝吧。”贺宛月又阴阳怪气起来,然后一把抢过了贺宁朝手上的白瓷杯。
贺宁朝被她一打岔,心气更加不顺。
“你慢慢喝,我去吹下风。”贺宁朝按下怒火,缓慢站起身来。
她刚一起身,双腿中就骤然涌出一股热源。
像是来月事时的感觉,奔涌的、浓烈的、滚烫的液体从小腹往下猛冲,顷刻间就要浸透亵裤和裙子。
她嘴唇颤抖,心口跳得震如雷响,僵在原地未曾挪步。
贺宁朝要疯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来月事,也更不可能现在来月事。
可那股顺着腿根往下滑落的液体如果不是月事的话,那会是什么?
现在她整个人都快要崩溃,小腹被尖锐的刺痛贯穿,仿佛鲜血倒涌,她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红了。
怎么办?
贺宁朝真切体会到了六神无主的惶恐,她僵硬着反手去挡住臀部的位置,眼框酸涩无比,此时恨不得自己当场死在这里算了。
等到一步步倒退着挪出人群时,她的嘴唇都被咬出血了。
贺宁朝的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周遭的交谈声都化作了完全听不清的呢喃细语……
眼泪涌出,使得她的视线都变得模糊飘渺。
到底该怎么办?
贺宁朝吸了吸鼻子,想向贺宛月求助。
可贺宛月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姐姐的不对劲,仰着脸把白瓷盏中的芙蓉子喝下后,她就笑靥如花地偏头跟身边的女子闲聊起来。
没心没肺到完全没发现贺宁朝正在远离所有人……
贺宁朝咬了咬嘴角,铁锈的味道混着疼意将她的神智唤回。
不行,要镇定。
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人看见。
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去想应对之法。
贺宁朝是完全乱了手脚,若真能冷静下来的话,就该知道只要说自己突来月事,便能打个马虎眼将此事掩盖过去……
但她现在脑中混乱到成了一汪浆糊,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加之未婚有孕就像是一个魔咒般困住了她,让她自束手脚,满心都恐惧着旁人会发现她怀着孩子……
这是难以破解的矛盾题,恐惧会蒙蔽人的大脑,就像是深陷沼泽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越想活,就越害怕。
贺宁朝一步步倒退着,往亭子角落躲去。
对岸亭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爽朗大笑,吓得贺宁朝浑身一抖,险些昏倒在地上。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心脏急速跳动着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过热的肌肤烫的她连呼吸都不流畅了。
煎熬二字,都不足以概括出贺宁朝的心情。
“你没事吧?”
身后暗含关切的询问之语叫贺宁朝僵住身体,冷汗混着腿间的鲜血齐齐而下。
她转头时,仿佛都听见了自己脖子被折断的声音。
姜浓正盯着她,神色疑惑中带着些关心,“……宁朝姐?”
贺宁朝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姜…姜浓,帮……帮帮……我,求你了……”
姜浓顺着她的眼神往下看去,就瞟到了那些缓缓在纱裙上洇出红色痕迹的鲜血。
“……帮帮我,求你了。”
贺宁朝的眼泪陡然间就流了出来。
她压抑着哽咽声,整个人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随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