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鹤灵渊神色淡然,并不被姜浓激怒。
他偏头看向她,眼底荡开一层叫人看不懂的情绪,“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这次也未必就会如前世那样输给他们……”
姜浓笑得更加灿烂,但眉眼中全是化不开的冷意。
“你还是如此自负,鹤灵渊啊鹤灵渊,他们如果真的这么好对付的话,前世为什么你没能办到?前世的你被步步紧逼到悬崖边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倒觉得倚靠重生这个机遇就能扳倒他们吗?”
她摇了摇头,“还是你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你会改变?他们就还会循着前世的谋划行事?你有应对之策,他们就没有意料之外的举动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更加明白,世事难料,妄图改变的话,难道没有更加严重的后果?到时候你别落到比前世还不如的地步……”
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之语,鹤灵渊居然很想夸她。
没想到重活一世,自己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妻子现在居然让他大开眼界。
可又不太满意她话里话外对自己的贬低,前世他是被推着向前,但绝不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
只是……
他哽了哽,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辩解言词都咽了回去。
她这般怨恨他,自己又何必多嘴道出些不合时宜且苍白无力的话,反倒徒增替自己开脱的嫌疑。
最后鹤灵渊只是叹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腿伤和脑后都泛着尖利的痛感,想说话却组织不出顺利的语言。
“看吧,鹤灵渊你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沉默以对,是因为我戳到你痛处了吗?”
姜浓收了笑意,脸色逐渐变得阴郁。
房间里静了一瞬,接着鹤灵渊的声音响起,“那是因为我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带着显著的咬牙切齿意味。
姜浓被这话堵得措手不及,最后只能干巴巴道:“……活该。”
她不欲在此跟鹤灵渊东拉西扯,转身就往房间外走,打开门时她不咸不淡道:“喝完姜汤歇好后,就马上离开,别让我再来和你吵。”
鹤灵渊:“我可以拿钱住一晚这间房吗?”
姜浓:“不行!”
她语气有点气急败坏,想发怒,但生生抑制住了,“旁边就有客栈和酒楼,想住我现在就让伙计抬你过去。”
出了房门,姜浓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快步往后院自己暂住的房间走去。
雨势渐缓,淅淅沥沥的小水珠顺着屋脊往下滴落,打在青石砖上就是一个水花四溅的小坑洼。
二楼的房间视野极佳,开窗后就能瞧见一片水光潋滟山石皆清的雨后好风景,可姜浓无暇顾及这些,她正拉开抽屉去找寻那个被她随手搁置的小盒子。
那边姜浓离开后,鹤灵渊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倒吸一口气。
他伸手去撩开身上的被子和穿的不甚整齐的袍子,腿上有着明显的红肿,之前被摔伤的地方果然又复发了。
幸好玲珑楼的伙计还有眼力见,请了个大夫过来给他看伤。
“啧,本来就有伤,怎么还淋雨折腾呢?仗着年轻力壮就不要命,是吧?”大夫脸色铁青,给他正骨的手劲都格外重。
狠狠把竹骨绑在鹤灵渊的腿上后,大夫又道:“好生养着吧,躺两天就好了。”
他转头,又冲小厮吩咐:这是退热的药方,你拿着去抓药。”
等到小厮退下后,鹤灵渊才从疼痛中缓过来,他唇色更白了,额角遍布细密的汗水,润进鬓发中,使得发丝有些凌乱。
“我这伤,不会导致跛脚吧?”鹤灵渊抬眸,神色认真地询问着大夫。
大夫收拾着药箱正要离开,闻言摇了下头,“你这点伤,怎么都到不了跛脚的程度,只要不乱折腾,很快就会痊愈。”
听见这话,鹤灵渊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好转,他偏头看向半开的窗棂,目光深幽中带着些不明显的后怕。
前世坠马后,他的伤势很严重,即便看了大夫还是没好多少,那条腿一动就传出钻心的疼,折断处肿胀到生出大小不一的淤团。
还时不时呕吐,什么都吃不下,那时候他还以为是真假贺六对自己打击太大所致。
可鹤灵渊即便心中再愤恨哀郁,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堕落到那种地步,此时再回过头细想,仿佛那场兵荒马乱都是一种折辱。
趁着他腿伤未愈,特意给他下的另一个圈套。
卫敛就是要让他身心都受到折磨和煎熬,将他的傲骨和意气都践踏成残灰。
琐碎凡事杀不死他,旁人的痛苦才是真正的利器。
看自己形同一个废人,需要妻子没日没夜地安慰和照顾他,这就是对鹤灵渊最大的惩罚。
姜浓的眼泪落在他心头,灼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直至肝胆俱裂,鹤灵渊才算真正的死去又活来。
他们不是要真的弄死他,而是受住了这番洗髓脱骨的刑难后,卫敛才觉得他值得后面的一切谋划,也更加证明他们没选错人。
鹤灵渊半靠在床上,有点想笑,却恨得眼睛都红了。
原来如此,居然如此,他就知道前世那段时间自己很不对劲,可从来没有将身上的异样与卫敛联系起来。
姜浓推门进屋的时候,差点就被鹤灵渊身上的气势给吓到,她吞咽着唤回了自己的理智,继而冷声问道:“鹤灵渊,谁又惹你了?”
“没谁,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鹤灵渊转头,目光在触及姜浓时,陡然便温和下来,面上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阴鸷狠厉。
“哦……对了,我过来是要还你东西的。”
说着,姜浓把手中拿着的两个东西扔到了鹤灵渊腿上。
那半截簪头和一块青玉玉佩砸在被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鹤灵渊垂眸看去,堪堪才敛下的情绪和气势又卷土重来,他伸手按在青玉上,指尖被温凉的玉佩亲吻,却仿佛是烈火烹油,烫的他手都在抖。
“既然送你了,又何必归还?”他嗓音沙哑,藏不住其中的苦涩。
“我们已然和离,放在我这里不合适,早就想还你的,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罢了。”
“姜浓,我送出去的东西,你何曾见我收回来过?”
鹤灵渊歪着脑袋去看姜浓,眼神中都浸着沉冽和轻描淡写。
“不要便砸了吧,反正我也不要。”姜浓态度坦然,瞧都未瞧鹤灵渊一眼,转身就走。
她脚步飞快,好似生怕自己后悔,又怕听见房间中真的传出玉碎的声音。
幸而,她在离开后,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鹤灵渊留在了玲珑楼住下。
因为陆卿云回来了,她当然是站在姜浓这边的,可是一瞥见鹤灵渊那张烧得泛红的俊脸后,心底还是有几分不忍,更何况鹤灵渊还真给了钱。
伙计去给他送药的时候,他直接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递给了伙计,差不多有二三十两。
伙计捧着钱没了主张,只能尽数送到了陆卿云手边。
“小姜浓啊,我说你怎么回事,到底和他夫妻一场,又不是闹得难堪决裂……怎么就跟个仇人似的?
我今日可在外面听说了,贺府寿宴上出了件大事,那真正的贺家六公子上门认亲,鹤灵渊这一下子就转换了身份,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吧。”
陆卿云边给姜浓盛汤,边道:“不过他这人还真有魄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结果见到我还笑着问安,当真是泰山崩于面前而无动于衷的性子了。”
姜浓未置可否,喝了一口汤却被闷的想吐。
她把汤碗推到另边去,夹了两筷子酸笋吞下肚才稍稍好些,“那你是没见到他下午在门外的狼狈样子……还无动于衷,我看他心底指不定翻天覆地的难受呢。”
陆卿云笑着嗔了姜浓一眼,“汤不好喝吗?”
又道:“怎么说话的,人家要是真难受,还能想起来给你送马啊?”
姜浓伸手指了下汤碗中浮在汤水上的浅浅一层油渍,回应她:“不是不好喝,是我喝不惯,有些腻味。”
她撇了撇嘴,“姨母不说还好,那匹马可烈得很,谁都牵不住,之前栓在后院里,已经追着那只孔雀揍了四五次了,没有办法才给关到马厩里去的……这还不消停,一直在蹬门板子呢。”
陆卿云闻言大笑起来,“贺六也真是的,哪里去寻摸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名贵骏马我这边可养不了,只能你自己带回姜家老宅去圈养了。”
“我不要,明日让鹤灵渊自己牵回去。”姜浓气鼓鼓地反驳道。
陆卿云也并没有劝,只说:“随便吧……对了,鹤灵渊这一出府是彻底离开贺家了吗?”
姜浓:“我哪里知道,姨母若是好奇,就自己去问他啊。”
“算了,你都不关心,我操什么心。”陆卿云还是笑,笑得姜浓一头雾水。
“姨母,再说一遍:我已经跟鹤灵渊和离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您就别在把我跟他牵扯在一块儿了。”
看着姜浓一脸无奈,陆卿云点了点头,“好,我这不是往日说顺口了嘛,以后就改。”
姜浓噙着质疑的目光看向陆卿云,“您才不会改呢,明明让您别同意他留宿,结果还是把人给留下了,旁边那么多客栈,让他住个够呗,我们玲珑楼又不是客栈!”
陆卿云:“唉,我这不是想着有钱不赚是傻子嘛,再说了,到底是我的晚辈,也跟着你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姨母,怎么可能就把人就往外赶呢?更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玲珑楼还要开门做生意呢,哪里就能把客人给拒之门外了。”
姜浓:“姨母你这就是歪理!我都和他闹矛盾了,你必须站在我这边啊,怎么还帮他说话啊?”
陆卿云:“我可没有帮他说话,小姜浓,你真是误会姨母了,跟他和离的是你对吧,怎么说他都没有得罪我,姨母哪里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他甩脸子啊?那瞧着多没礼貌,我又怎能同小辈计较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浓被成功说服,又叹了口气,幽幽道:“反正你们都有说辞,我说不过你们。”
陆卿云大笑,又轻声软语哄了她几句,姜浓才高兴些。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尽管还未到宵禁时分,但天黑的早,一些爱玩的人就提着一盏玲珑小灯上了街市,也不需什么特别的玩处,能吞下一碗热气腾腾又鲜美的薄皮馄饨就算解馋了。
陆卿云在姜浓离开后,来到窗边站定,她盯着下面逐渐热闹的街市,想起以前鹤灵渊没少来玲珑楼里寻摸稀罕玩意儿去哄姜浓。
两人经常闹小脾气,但鹤灵渊哄得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
他性子原本是有些急躁的,但为了在各种奇珍异宝中找到适合送给姜浓的东西时,总会多出十二分的耐心。
陆卿云偶尔还会笑他,只道:“小姜浓能缺什么呢?挑出来的物件再贵重珍奇,于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
鹤灵渊却神色正经道:“我送她东西仅仅是为了让她在收到礼物时感到开心,而不是让她苦恼思索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用得上。”